原本很不起眼的井岡山,越來越成為全中國注目的地方。關於“朱毛紅軍”的消息,連篇累牘見諸於國民黨統治區的報刊。
1928年11月10日上海《申報》,刊載了一則“長沙通訊”,引起眾所關注。那標題是《湘贛第三次會剿朱、毛,何鍵任兩省會剿軍臨時的指揮》。原文如下:長沙通訊:
在湘贛邊境擾害經年之朱德、毛澤東、袁文才等,近三月以來,經兩省軍隊先後套剿兩次,均無效果,蓋因兩省會剿部隊指揮,未能統一,以致進行不能一致。最近魯滌平、何鍵又致電朱培德,磋商第三次套剿計劃,朱氏已派雷屏周為代表,於月前來湘謁魯,將一切會剿辦法,詳切規定,攜回南昌,取得朱培德同意。井由朱氏領銜,呈請中央特派何鍵為湘贛會剿臨時指揮官,所有兩省會剿部隊,統歸指揮。會剿經費,兩省各自擔任。此次會剿計劃,對於信號、旗幟、路線、動作規定甚詳,大致如下:(甲)會剿部隊:贛省為四旅,湘省為六團……總共湘靖兩省會剿兵力,為四旅六團,人數在三萬以上……
這則報道,十分真實地勾畫了湘贛兩省實行第三次“會剿”的陣營。
那時,南昌的江西省政府裏坐著朱培德,長沙的湖南省政府裏坐著魯滌平,他倆各打著自己的算盤,而手握重兵的何鍵跟魯滌平又麵和心不和,構成“兩省三方”的微妙局麵。
四十一歲的朱培德,資曆頗深,早年人雲南武備學堂,1911年參加蔡鍔領導的反清起義,曆任團長、旅長、師長、廣州警備司令。1921年,被孫中山任命為滇軍司令。不久,又任廣州軍政府陸軍部代部長。他原是雲南一霸。1926年7月參加北伐,任國民革命軍第三軍軍長,率部進入江西。翌年,他成為江西省政府主席,從此坐鎮江西,一手能遮江西。
魯滌平,湖南寧鄉人,跟朱培德同歲。他早年人湖南將弁學堂,後來參加辛亥革命,曆任連長、營長、團長。1924年成為湘軍第二師師長。1928年,他成為國民革命軍第二軍軍長、湖南省主席、湖南省清鄉督辦,從此掌握湖南命脈。
魯滌平別號“無煩”,其實他“煩”得很,那何鍵便不斷找他麻煩。
也正巧,何鍵也是四十一歲,跟朱培德、魯滌平同庚。
何鍵是湖南醴陵人,畢業於保定軍官學校。1918年他在湘軍總司令程潛手下當過“遊擊隊司令”。後來他投靠唐生智,從營長一直升至軍長。1927年秋,發生“桂唐之戰”,桂係李宗仁出任“討唐軍總指揮”。唐生智敗北,東渡日本。何鍵改換門庭,投靠桂係。魯滌平原是譚延闓部屬,聽命於國民政府。於是,魯、何之間不斷“摩擦”。魯滌平巴不得把何鍵擠出湖南。正在這時,蔣介石下令要對井岡山進行第三次“會剿”,魯滌平也就順水推舟,給何鍵加上“湘贛軍臨時指揮官”的頭銜,讓他去江西“剿共”,趁機可以把何鍵“推”出湖南。
雖說“兩省三方”,各有一番心計,但他們都視紅軍為心腹大患。何鍵調集了十八個團,分五路合圍井岡山。
在彭德懷上井岡山之後,第三次“會剿”緊鑼密鼓敲了起來。
1929年元旦,江西萍鄉殺氣騰騰,湘贛“剿共”總指揮部在那裏宣告正式成立:何鍵任代總指揮,金漢鼎為副總指揮。
何鍵的總指揮之前,有一個“代”字,亦即“臨時”之意,而總指揮仍為魯滌平。
這個“剿共”總指揮部宣告成立,那十八個團對井岡山的包圍圈猛然收緊了。
一場大戰、惡戰,已經迫在眉睫!
雖說井岡山易守難攻,不過,上萬紅軍全都撤到山上去,給養成了問題,山上哪有那麽多的糧食?再說,井岡山夏日是一片清涼世界,眼下滴水成冰,除了紅五軍穿著棉軍裝(因為他們原先是“國民革命軍”,發了棉軍裝),紅四軍絕大部分還在穿單衣呢!即便是毛澤東,袁文才請人專門給他做了一身棉衣,他也沒有穿,送給傷病員了……
就在這時,忽然從上海送來一批白襯衫。天寒地凍,送白襯衫來幹什麽呢?
這批白襯衫用藥水一刷,衣服上出現密密麻麻的字!
原來,這是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共“六大”所通過的一係列文件,有瞿秋白作的《中國革命與共產黨》政治報告,周恩來作的《軍事報告》、《組織問題報告和結論》,還有大會作出的《政治決議案》、《中國共產黨黨章第四次修正案》、《土地問題決議案》、《農民問題決議案》等等。襯衫上的文件還寫明了新的中央委員會名單,在新選的二十三位中共中央委員中,毛澤東名列其中。不過,政治局委員及候補委員名單中,依然沒有毛澤東——這表明毛澤東在中共中央依然沒有他應有的地位,1927年11月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作出的開除毛澤東政治局候補委員的決定還在起作用。從襯衫上得知,向忠發成了中共中央新的總書記。
這一大堆“襯衫文件”的到來,忙壞了幾位“秀才”,江華、宋任窮等忙著抄寫,謄在井岡山的毛邊紙上。
剛剛謄抄畢,急急送下山。
1929年1月4日,一個重要的會議在寧岡縣柏露村一座大房子裏召開,史稱“柏露會議”。
會議由毛澤東主持,出席者有前敵委員會、中共湘贛邊界黨和團的特委、中共紅四軍和紅五軍軍委、中共湘贛邊界各縣縣委以及部隊團以上幹部,囊括井岡山的頭頭腦腦們,共六十多人。會議開了四天之久,這在戰事頻繁的當時是少有的“長會”。
毛澤東作為井岡山上唯一的中共中央委員,傳達了“襯衫文件”。他在傳達其中一份文件時,見袁文才、王佐在座,故意打了“埋伏”,刪去了其中一段不予傳達。至於他為何打“埋伏”,後文將述及。可惜,被他刪去的那一段不知通過什麽途徑被袁文才知曉,以至引發一場人頭落地的悲劇……此是後話。
在傳達了中共“六大”文件之後,會議的緊急議題,便是如何對付那一萬多敵軍正在收緊的包圍圈。局勢空前地嚴峻。“直搗井岡山老巢、活捉朱毛”之聲,已經側耳可聞!
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毛澤東又一次出人意料的建議:留一部分人守山,另一部分人出擊。
出擊可以把包圍井岡山的敵人吸引過去。此計名喚“圍魏救趙”,毛澤東對這類典故爛熟。
他說,戰國時魏國圍攻趙國都城邯鄲,趙求救於齊。齊國並不派兵去邯鄲,卻反過來圍攻魏國都城大梁。結果,魏兵不得不回國救援,趙國都城也就因此解圍。
毛澤東此時在井岡山的威信頗高,因為人們從“八月失敗”中認識到毛澤東決策的正確。毛澤東的“圍魏救趙”之計,受到了大家的讚同。
誰留?誰走?
留下袁文才部隊,留下王佐部隊,這是理所當然的。這兩支部隊是“坐地虎”,守山最合適。當然,光靠他們還難以抵抗強敵,毛澤東決定留紅五軍守山,據雲,作出這樣的決定,是考慮到紅五軍有棉軍裝,受得了山上的嚴寒。
誰走?朱、毛率紅四軍主力三千六百人出擊!
顯然,守山的處境是極度危險的。紅五軍的一部分幹部,力主紅五軍打回平江老家去,跟那裏的三個縱隊會合,以擺脫險境。
這時,麵對生死考驗,彭德懷、滕代遠從大局出發,說服了自己的部下,挑起守山的重任。
彭德懷後來如此追述這段往事:
我知道這是一個嚴重而叉危險的任務。
在敵軍合圍攻擊下,有被全部消滅的危險。
但是,我和代遠同誌為了照顧全局,使紅四軍擺脫當時麵臨的困難,自願地承擔紅四軍前委的決定,並且準備必要的犧牲,因而堅決的執行了紅四軍前委的決定。
在最艱苦的環境中我沒有任何動搖過,可以證明我的入黨動機是純良的,對革命事業也是忠實的,並且有自我犧牲準備的。確實,三十歲的彭德懷,當時差一點戰死在井岡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