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8月30日,是決定井岡山紅色根據地生死存亡的日子。
在一口氣占領了井岡山北麓山下的永新、蓮花、寧岡三座縣城之後,探知井岡山空虛,湘贛兩省“會剿”部隊聯手,調集了四個團,黑壓壓地從北麵朝井岡山湧來。
消息傳來,三十一團一營的兩個連於8月29日急行軍上山,守衛井岡山。
井岡山有五大哨口,即黃洋界、八麵山、雙馬石、朱砂衝、桐木嶺。敵軍集結在黃洋界哨口下麵。這樣,紅軍把黃洋界之外的四個哨口交給王佐部隊把守,把三十一團一營那兩個連,調到黃洋界。
黃洋界海拔一千三百四十三米,兩山對峙,中間隻有一條羊腸小道。正麵,山岩陡峭。站在黃洋界,一眼可以望見山腳下的小村莊。四個團的敵軍,正聚集在那裏,而上麵的紅軍,隻有兩個連!
三十一團團長朱雲卿和黨代表何挺穎親自在哨口指揮。朱雲卿才二十一歲,何挺穎二十三歲,一個是黃埔軍校第三期畢業生,一個在上海大學受過培訓。
紅軍的彈藥很少,每人才三至五發子彈。朱雲卿和何挺穎一商量,想出幾條妙計:
第一,動員山上軍民,每人至少削二十枚竹釘。這種竹釘,本是當地“老表”用來打野獸的。井岡山翠竹遍野,有的是竹子。“老表”們用竹子削成尖尖的竹釘,用火烤過,用陳尿泡過,又鋒利又有毒,野獸踩上去,腳會長膿腐爛。眼下,在黃洋界上山的二十裏山路上,撒滿這種竹釘,令人望而生畏,成了一道特殊的防線。
第二,把山上的樹木砍下來,堆在路口,設置障礙,又是一道防線。
第三,在必經之路上挖了壕溝,又是一道障礙。
第四,加固哨口已有的工事。
第五,動員男女老少上黃洋界,作為“疑兵”。戰鬥時聽口令,或者在鐵桶裏放鞭炮,冒充機槍聲;或者呐喊“衝呀”、“殺呀”,以壯聲勢,使敵人摸不透山上到底有多少兵。賀子珍、伍若蘭都參加了這支呐喊的“疑兵”。
如此布置停當,紅軍便“恭候”在黃洋界哨口。
8月的天氣,江西如同火爐,井岡山上卻如深秋。8月30日清晨,雲霧彌漫。待旭日升起,雲散霧消,便看見山下的羊腸小道上,蠕動著一連串黑點。敵兵開始向山上發起進攻了。
小道隻容得單人獨行,敵兵以“魚貫式”長蛇陣前進。一邊往上麵走,一邊乒乒乓乓放槍。山上卻沉默著。朱雲卿在等待著敵軍進入射程範圍。子彈是那麽的少,一顆子彈要當兩顆用。他把第一連布置在陣地上,另一個連第三連後備待命。
敵軍在機槍掩護下前進。
終於進入射程範圍,朱團長這才喊了一聲打,槍聲和鞭炮聲混合在一起,敵人弄不清楚山上到底有多少兵。
敵軍不斷地逼近,一次叉一次發起衝擊。從上午打到中午,打到下午,還在那裏發起衝擊。
這時,紅軍的槍聲變得稀少,子彈已所剩無幾,隻得不斷往下滾石頭。
在這關鍵的時候,連長譚希同、班長劉榮輝和賀敏學等人,把一門追擊炮扛了上來。這門追擊炮有毛病,本來放在茨坪的軍械所修理。戰鬥急用,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扛上黃洋界。
這門炮,一共隻三發炮彈。
下午4時光景,架好了炮。第一發,啞炮。第二發,還是打不響。眼看著,隻剩最後一發炮彈了。
突然,山上一聲巨響,追擊炮“發言”了!炮彈不偏不倚,競命中敵軍指揮所。
山上一片歡呼,衝殺聲響成一片;山下亂作一團,倉皇奪路逃跑。
當夜色籠罩井岡山,紅軍們已餓得肚子咕咕叫,因為在清早霧散前吃過一頓早餐後,還沒吃過飯呢。他們未敢撤離陣地,生怕敵軍夜襲或明日再度發起進攻。
翌日霧消,山下竟空無人影——敵軍已連夜撤退了!
敵軍撤退的原因,全然在於那一聲炮響。他們知道,紅軍的四個團中,隻有戰鬥力最強的二十八團才有炮。那一聲炮響,表明二十八團已經趕到山上,還是趕緊溜吧!
兩個連打退四個團,頓時在井岡山傳為美談。會哼幾甸京戲的,用《空城計》中諸葛亮的唱腔,填上新詞,編一曲《空山計》:
我站在黃洋界上觀山景,忽聽得山下人馬亂紛紛,舉目抬頭來觀看,原來是蔣介石發來的兵。一來是,農民鬥爭經驗少;二來是,二十八團離開了永新。你既得寧岡茅坪多僥幸,為何又來侵占我的五井?你既來就把山采進,為何山下紮大營?你莫左思右想心腹不定,我這裏內無埋伏,外無救兵。你來!來!來!我準備著南瓜虹米,紅米南瓜,犒賞你的眾三軍。你來!來!來!請你到井岡山上談談革命。
這段《空山計》,竟成了紅軍中的保留節目。
毛澤東得知此事,在1928年秋寫下《西江月·井岡山》一詞:
山下旌旗在望,
山頭鼓角相聞。
敵軍圍困萬千重,
我自巋然不動。
早已森嚴壁壘,
更加眾誌成城。
黃洋界上炮聲隆,
報道敵軍宵遁。
毛澤東的詞,是黃洋界那次傳奇式的保衛戰的生動寫照。
在千鈞一發之際,井岡山總算保住了,紅軍的“老家”總算保住了。
毛澤東在8月23日,終於在桂東縣城與朱德再度會合,決定重返井岡山。毛澤東把杜修經、龔楚留在當地,組成湘南特委。
9月13日,紅軍攻克遂川縣城,當場擊斃了那叛變的營長袁崇壘。
“八月失敗”,使毛澤東部隊蒙受沉重的損失。毛澤東後來在給中央的報告中,透露了他對杜修經這樣“欽差大臣”的惱怒:“希望你們派人束,但不要派不懂事的學生娃子像杜修經這樣的人來。”
杜修經此人後來在1929年冬因與黨組織失去聯係而脫黨。解放後,擔任湖南常德師範專科學校副校長。1985年8月重新加人中國共產黨,當選湖南省政協常委。
步入暮年,杜修經回憶往事,對他“不懂事”時所犯下的嚴重錯誤,心情依然是沉重的:
正當革命勝利向前發展的時候,我卻破壞了這一事業,造成了井岡山鬥爭的“八月失敗”,使年輕的紅軍損失一半,邊界政權盡失,被殺之人,被焚之屋,難以數計,幾毀中國革命的根基,其錯誤是非常嚴重的!半個多世紀後的誇天,在人民革命戰爭勝利的凱歌聲中,重憶“八月失敗”的經過及其先後,我仍是內疚之深,寢食不安!
楊開明對“八月失敗”,也負有一定的責任。後來,在1929年1月,他代表前委到上海向中共中央匯報,隨後任湘鄂贛特派員。年底,他在漢口被捕,在獄中堅持不吐實言。1930年2月22日,他被押往湖南長沙市識字嶺刑場。行刑前,他高呼“打倒蔣介石”、“打倒何鍵”、“中國共產黨萬歲”。當刺刀刺進他的腰部,他仍高呼口號,直至刺刀刺進他的口中,鮮血湧噴,這才離開人世。
黃洋界的智守者朱雲卿、何挺穎,原本都是很有希望的將才。但是何挺穎1929年初便戰死於上餘縣,時年二十有四。朱雲卿在1930年8月升任紅一方麵軍參謀長。翌年5月因病被進往江西吉安東固後方醫院治療,被國民黨特務發現而殺害,死時也是二十四歲,跟何挺穎一樣。
那位一口氣跑了一百二十裏,送毛澤東的急信到酃縣的江華,後來成為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特別法庭的庭長。當時江華是中共湖南茶陵縣委書記。江華記得,他送信到酃縣的一個大廟裏,軍委書記陳毅正在主持會議,他把毛澤東的信交給了陳毅。
江華曾回憶:
我記得在全國解放後,1958年的時候,有一次毛澤東同誌與我談起這次失敗的事,我曾說,對“八月失敗”的詳情不了解,當時陳毅同誌是軍委書記,是否他應負責?毛澤東同誌講,陳毅同誌有個檢討,事先寫了信給他,事後也寫了信給他,不能怪他。
江華從1928年12月起調任紅四軍前委秘書,在毛澤東身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