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從北方,從南方,從東邊的日本,從西邊的武漢,中國共產黨代表們朝上海進發(有人認為這年3月間開過一次代表會議,未得到確證)。
這是中國共產黨各地組織有史以來的頭一回大聚會,成為中國現代史上紅色的起點。
頭一個來到上海的,是坐著火車前來的張國燾,他“因須參加大會的籌備工作”,所以最先到達。據他自雲是“5月中旬”抵滬。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馬林和尼柯爾斯基是在6月3日才來滬,經過開會籌劃、寄信以及北京小組討論,他來滬的時間估計在6月下旬。
張國燾在路過濟南時,曾在那裏逗留了一天。王盡美、鄧恩銘約了濟南八個黨員和他會麵,一起在大明湖劃船、聚談。
張國燾已經到上海來過幾趟,很熟悉,所以一到上海,便直奔環龍路漁陽裏二號,拜訪了李達。
在張國燾的記憶屏幕上,“李達是一個學者氣味很重、秉性直率的人,有一股湖南人的傲勁,與人談話一言不合,往往會睜大雙目注視對方,似乎怒不可遏的樣子。他的簡短言詞,有時堅硬得像鋼鐵一樣”。
接著,張國燾來到本書序章中所著重描述過的那幢著名的房子——望誌路一○六號。李漢俊已從三益裏遷入這裏。
張國燾如此形容李漢俊:“他也是一位學者型的人物,可說是我們中的理論家,對於馬克思經濟學說的研究特別有興趣。他不輕易附和人家,愛坦率表示自己的不同見解,但態度雍容,喜怒不形於色。他熱誠地歡迎我的先期到達,認為很多事在通信中說不清楚,現在可以當麵商討。”
張國燾從“二李”那裏,迅速地察覺“二李”與馬林之間的關係不那麽融洽。
張國燾這麽回憶李達的話;
馬林曾向他聲稱是共產國際的正式代表,並毫不客氣地向他要工作報告。他拒絕了馬林的要求,理由是組織還在萌芽時期,沒有甚麽可報告的。馬林又問他要工作計劃和預算,表示共產國際將予經濟的支持。他覺得馬林這些話過於唐突,因此直率地表示中國共產黨還沒有正式成立,是否加入共產國際也還沒有決定;即使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後而加入了共產國際,它將來與共產國際所派的代表間的關係究竟如何,也待研究;現在根本說不上工作報告、計劃和預算等等。他向馬林表示,共產國際如果支持我們,我們願意接受;但須由我們按工作實際情形去自由支配。……
張國燾從李漢俊那裏,也聽到類似的意見。
“二李”性格耿直,怎麽想便怎麽說,怎麽說便怎麽做,於是與馬林之間產生明顯的分歧,有幾次差一點吵了起來。
張國燾從“二李”那裏知道了馬林和他們會談的內容。於是,他來到南京路上那大東旅社,在屋頂花園跟馬林會麵。
他記憶中的馬林的性格是非常鮮明的,與維經斯基的和顏悅色、為人隨和恰成反比:“馬林給我的印象是不平凡的。他這個體格強健的荷蘭人,一眼望去有點像個普魯士軍人。說起話來往往表現出他那議員型的雄辯家的天才,有時聲色俱厲,目光逼人。他堅持自己主張的那股倔係勁兒,有時好像要與他的反對者決鬥。”
難怪,如此倔強的馬林,會與直來直去的“二李”弄僵了關係。
張國燾雖然比“二李”小七歲,但是顯得圓滑乖巧,他既與馬林很談得來,又與“二李”也很親密。這樣,他往來於馬林與“二李”之間,成為雙方的協調人。中國共產黨“一大”的籌備工作,原是由“二李”負責。這麽一來,張國燾插了進來,反客為主,把籌備工作的領導權抓在手裏,此後,中國共產黨“一大”由張國燾主持,內中的緣由便在這裏。
北京的另一名代表劉仁靜,比張國燾晚些天前來上海。他和鄧中夏一起從北京來到南京。7月2日至4日,劉仁靜、鄧中夏在南京出席了“少年中國學會”年會——因為這個學會是在1919年7月1日正式成立的,所以選擇7月1日這一天召開年會(劉仁靜未趕上開幕式)。這樣,劉仁靜大約在7月6日左右到達上海。
據謝覺哉日記所載,毛澤東和“何胡子”是1921年6月29日午後6時離開長沙,坐船到武漢,再轉長江輪船,抵達上海的,時間大致上跟劉仁靜差不多。
陳潭秋和留著小胡子的董必武一起,在武漢登上長江輪船,順著東流水,駛往上海。
王盡美和鄧恩銘自從與張國燾作了一日談之後,一起相約動身,登上南去的火車,前往上海。
不久,周佛海也登上海輪,從日本鹿兒島前往上海。
姍姍來遲的是廣州的代表。不論是馬林、尼柯爾斯基,還是上海的“二李”,都期望陳獨秀前來上海。一封封信催,還發去幾回電報,陳獨秀仍然不來。
於是,包惠僧從廣州坐了海船,於7月20日直達上海。
陳公博沒有和包惠僧同行。他最晚一個抵滬(周佛海何時抵滬,現無法查證。考慮到日本路途較遠,也可能他晚於陳公博抵滬)——他帶著新婚的妻子李勵莊,於7月14日啟程,從廣州到香港,登上郵輪,7月21日來到上海。
來了,來了,十五位代表終於匯聚於中國第一大城市上海。
關於這十五位代表,在“文革”中往往以“毛澤東等”一語代替。後來曾改成“毛澤東、董必武等”。爾後,又改為“毛澤東、董必武、陳潭秋、何叔衡、王盡美、鄧恩銘等”。如今,常見的提法是以城市為序,即:“上海李達、李漢俊,北京張國1、劉仁靜,長沙毛澤東、何叔衡,武漢董必武、陳潭秋,濟南王盡美、鄧恩銘,廣州陳公博、包惠僧,日本周佛海,共產國際馬林、尼柯爾斯基”。這樣以城市為序的排名法,是經過中國共產黨黨史專家們再三斟酌而排定的。
另外,“中國共產黨‘一大’十五位代表”,往往被寫成“中國共產黨‘一大’十五位出席者”。“出席者”與“代表”之間,存在著概念的差異。原因在於包惠僧的代表資格引起爭議——包惠僧是武漢小組的成員,而武漢已有董必武、陳潭秋兩位代表;倘若說他是廣州小組代表,而他當時是1921年5月由上海派往廣州向陳獨秀匯報工作的,不是廣州小組成員。也有人以為,廣州代表原本是陳獨秀,而陳獨秀來不了,指派包惠僧去,因此他是“陳獨秀代表”!為了避免爭議,改成“中國共產黨‘一大’十五位出席者”,則萬無一失——不論怎麽說,包惠僧總是出席了中國共產黨“一大”,是一位“出席者”!
不把包惠僧算作中共“一大”代表,過去所依據的是毛澤東1969年在中國共產黨“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
第一次代表大會,隻有十二個代表。現在在座的還有兩個,一個是董老,再一個就是我。有好幾個代表犧牲了,山東的代表王盡美、鄧恩銘,湖北的代表陳潭秋,湖南的代表何叔衡,上海的代表李漢俊,都犧牲了。叛變的,當漢奸的,反革命的有陳會博、周佛海、張國轟、劉仁靜四個,後頭這兩個還活著。還有一個叫李達,在早兩年去世了。
毛澤東的話,一言九鼎。由於毛澤東說出席中共“一大”隻有十二名代表,沒有把包惠僧列為代表之一,因此中共黨史界便依據毛澤東的話,不把包惠僧算作中共“一大”代表。
細細追究起來,那“出席者”之說。最初也源於毛澤東。
毛澤東在1936年與美國記者斯諾的談話中,這麽說及中共“一大”:“在上海這次有曆史意義的第一次會議中,除我之外,隻有一個湖南人,其餘的出席會議的人物中有:張國燾、包惠僧和周佛海。一共是十二個人。”
在這裏,毛澤東明確地把包惠僧列為中共“一大”的“出席者”。但是,可能當時毛澤東的回憶有誤,把中共“一大”的出席者說成“十二個”。
長期以來,毛澤東是中國共產黨領袖,他的話富有影響。中共黨史研究者們依據毛澤東的話,長期以來這麽說:
中共“一大”的“代表”是十二人,“出席者”是十三人。其中是“出席者”但不是“代表”的是包惠僧(當然,這裏沒有把馬林和尼柯爾斯基計算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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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隨著尼柯爾斯基照片的發現,中共“一大”十五位出席者的照片終於“大團圓”“/圖說”
其實,包惠僧的身份,算是廣州小組代表也可以。因為他是由廣州小組推選、由陳獨秀提名的。也有人主張包惠僧可以算是“陳獨秀指派的代表”。
不論怎麽說,如今包惠僧的代表身份日益得到確認。“十三人代表”之說,已經日漸被中共黨史界所接受。
除了這十三人代表得以普遍確認之外,不久前又發現了兩位未曾正式到會的代表。這兩位代表,一位來自南京,一位來自徐州。在1920年至1921年,南京和徐州都已先後建立了中共黨組織,所以在中共“一大”召開前夕,也都收到了出席大會的通知。南京派出了一名代表,徐州也派出了一名代表。徐州的代表叫陳亞峰,南京的代表一說是郭青傑,一說是劉真如。陳亞峰從徐州來到南京,與南京代表一起來到上海。隻是他們受無政府主義影響頗深,不願受黨的紀律的約束,沒有出席大會。
筆者繞開種種關於“代表”和“出席者”的爭議,關於代表排名的先後次序的爭議,在這裏排出一張以年齡(出生年月)為序的代表名單,年長者在先,年輕者在後(同年出生者標明月份):
“圖_中_不_figure_0214_0086_em”
這是一次年輕的會議!
在代表之中,最為年長的“何胡子”不過四十五歲,最為年輕的劉仁靜隻有十九歲。三十歲以下的有十位,占三分之二!
十五位代表的平均年齡隻有二十八歲,正巧等於毛澤東的年齡!
這是一群熱血青年,為著一個主義——共產主義,為著一個學說——馬克思學說,匯聚在一起了!
令人驚訝的是,除去兩位國際代表之外,在十三個中國人當中,湖北籍的占五位,湖南籍的占四位,“兩湖”相加占九位!
在十三位中國共產黨代表之中,北京大學學生占五位——陳公博、張國燾、劉仁靜。加上曾在北大工作的毛澤東,及在北京大學短期學習過的包惠僧,則是五位。另外,“南陳北李”兩位郡是北大教授。
在十三位中國共產黨代表之中,曾經留學日本的有四位——董必武、李漢俊、李達、周佛海。加上“南陳北李”,則是六位。
在十三位中國共產黨代表之外,其實還有若幹位完全應當進入代表之列而因種種原因未來的:
陳獨秀——當然代表;
李大釗——當然代表;
楊明齋——在蘇俄出席共產國際“三大”;
張太雷——在蘇俄出席共產國際“三大”;
陳望道——與陳獨秀產生分歧而沒有出席;
施存統——可以來而沒有回國。
另外,在法國的張中府、周恩來、趙世炎、蔡和森,因路遠聯係不便而不能回國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