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的建黨工作,很快由國內發展到海外。
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之中,出現了旅日共產主義小組。這個小組是所有共產主義小組中最小的一個——隻有兩名成員,施存統和周佛海。
施存統在杭州因那篇《非孝》,鬧得沸沸揚揚,無法立足,來到了上海。在上海,他參加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他在1920年6月20日前往日本東京,與周佛海取得聯係,成立了日本小組。如他所回憶:“陳獨秀來信,指定我為負責人。”“注釋◆◆◆34”
至於那位周佛海,是謎一般的人物:最初他站在中國共產黨的陣營之中,忽地變成中國國民黨的要員,最後又成為汪精衛漢奸政權的顯宦。
在本書序章中,曾寫及周佛海的妻子周楊淑慧幫助尋找中國共產黨“一大”會址。
這個謎一般的人物,究竟當初是怎樣走入中國共產黨的陣營之中的呢?
1897年,周佛海降生於湖南沅水之側的沅陵縣。他家在沅水南岸,離縣城二十多裏。在上中學的時候,他便是一個“不安分的青年”,曾在沅水中洲的龍吟寺牆壁上,題了這麽一首詩:
登門把酒飲神龍,拔劍狂歌氣似虹。甘處中流攔巨浪,恥居窮壑伴群峰。怒濤滾滾山河杳,落木蕭蕭宇宙空。不盡沅江東逝水,古今淘盡幾英雄。
那時,他已頗為“留心政治”,所以詩中透露出那雄心勃勃的氣概。
他的《往矣集》中的《苦學記》一文,也寫及小小年紀的政治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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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周佛海“/圖說”
袁氏(引者注:指袁世凱)死後,內閣常常更動,一下子某甲入閣,一下子某乙入閣,在看報之餘,居然也想將來要入閣了。我們學校擴充,把附近的文昌閣,並入學校做宿舍。我因為常常想將來一定要入閣,替國家做事,所以和同學說到文昌閣去,便說“入閣”……主觀上雖然有這種氣概,客觀上上進發展的機會,可以說是絕對沒有。真是前途黑暗,四顧茫茫!
一個極為偶然的機會,使他可以跳出那小小的縣城,遠走高飛,去闖大世麵。那一天,成了他命運的騰飛點。他在《苦學記》中這麽敘述:
民國六年(引者注:即1917年)五月某日,照例返家,遇著山洪暴發,沅江水漲,不能渡河進城。於是在家住了四天,等著水退。那(哪)曉得我一生的命運,就在這四天決定了,而我還在鄉下,一點不知。等到到了學校,一個朋友對我說:“老周!你可以到日本留學去了,最近就動身。”我以為他是開玩笑。他說:“你不相信,我和你去見校長。”見了校長,果然是真!原來我有個同班的朋友,他的哥哥在東京,前一年把他叫到東京去了。他來信說東京生活程度並不貴,每年隻要百五六十元,如果肯用功,一年之後,就可以考取官費。我的好友鄔詩齋便發起湊錢送我去……
父親早亡,周佛海告別老母遠行,口占一首詩:
溟濛江霧暗,寥落曙星稀。世亂民多散,年荒鬼亦亂。心傷慈母線,淚染舊征衣。回首風塵裏,中原血正飛。
他頭一回出遠門,和兩個同學同行。三個人不會講一句日語,居然也從上海來到了日本。經過短期補習日語,他考入了日本第一高等學校,獲得“官費”。在那裏,他開始從雜誌上讀到許多關於俄國革命的文章。
一年之後,預科畢業,他分發到鹿兒島的第七高等學校。
在風景如畫的鹿兒島,他在功課之餘,“專門隻看社會主義的書籍”。他開始譯書,寫文章。“當時梁任公一派的人,在上海辦有《解放與改造》半月刊,我常常投稿,都登載出來,稿費非常豐富。這種稿費,大都寄回家養母,一部(分)拿來買書”。
就這樣,他開始鑽研社會主義學說,開始跟梁啟超(即梁任公)、張東蓀有了聯係。
周佛海在他的《往矣集》的《扶桑笈影溯當年》一文中,十分詳細寫及他進入中國共產黨陣營的經過:
民國九年(引者注:1920年)夏天,決心回沅陵省母。……那晚得一到上海,便不能再往前進了。因為那時張敬堯督湘,我們的湘軍,群起驅張,戰事緊張,道路梗塞。……
既然不能回家,打算到杭州去玩玩。動身之前,去時事新報館訪張東蓀。他是《解放與改造》的主持人,我因為投稿的關係,和他常常通信。我到了報館,他還沒有到。……後來東蓀來了,卻談得非常投機。他們當時組織“共學社”,翻譯名著,請我也譯一本,我便擔任翻譯克魯泡特金的《互助論》。
到西湖住在智果寺,每日除譯書、看書外,便和幾個朋友劃船、登山……住了三個多星期,因為熱不可耐,仍舊回到了上海。
到了上海,張東蓀告訴我,陳仲甫(獨秀)要見我。仲甫本是北大教授,主辦《新青年》鼓吹新思想,為當時的當局所忌,所以棄職來滬,《新青年》也移滬出版。有一天我和張東蓀、沈雁冰,去環龍路漁陽裏二號,去訪仲甫。當時有第三國際代表俄人吳庭斯基(引者注:即維經斯基)在座。……
後來的情況,便如同本書第二章所描述的:維經斯基明確提出,希望組織中國共產黨。張東蓀不願加入。周佛海、沈雁冰同意加入。
這樣,周佛海便成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成員。
周佛海曾在《扶桑岌影溯當年》中,談及他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思想動機:
我為甚麽讚成組織共產黨,而且率先參加?第一,兩年來看到共產主義和俄國革命的書籍很多,對於共產主義的理想,不覺信仰起來;同時,對於中國當時軍閥官僚的政治,非常不滿,而又為俄國革命所刺激,以為非消滅這些支配階級,建設革命政府,不足以救中國。這是公的。第二,就是個人的動機,明人不做暗事,誠人不說假話,我決不隱瞞當時有個人的動機……當時所謂個人的動機,就是政治的野心,就是Political Ambition。在一高的時候,正是巴黎和會的前後,各國外交家都大出鋒(風)頭。所以當時對於凡爾賽,非常神往,抱負著一種野心,將來想做一個折衝樽俎,馳騁於國際舞台,為國家爭光榮的大外交家。後來研究俄國革命史,又抱著一種野心,想做領導廣大民眾,推翻支配階級,樹立革命政權的革命領導者。列寧、特路茨基(引者注:即托洛茨基)等人物的印象,時縈腦際,輾轉反側,夙興夜寐,都想成這樣的人物。……
周佛海和施存統,實際上都是在上海加入了共產主義小組,然後去日本的。他倆在日本組成了一個小組。
周佛海還曾回憶:
回到鹿兒島之後,除掉上課以外,仍舊是研究馬克斯(引者注:即馬克思)、列寧等著述,和發表論文。同時,我想要領導群眾,除卻論文,最要緊的是演說。所以料合十幾個中國同學,組織了一個講演會,每禮拜講演一次。練習演說。當時同學都說我有演說天才,說話很能動人。我聽了這些獎勵,越加自命不凡,居然以中國的列寧自命。現在想起來,雖覺可笑,但是在青年時代,是應該有這樣自命不凡的氣概的。……
1920年周佛海加入中國共產黨之際,不過二十三歲,是一大群熱血青年中的一個。然而,他的政治野心,他的領袖欲,卻為他後來改弦更張、叛離中國共產黨預伏下了思想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