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東逝的流水。在曆史的長河中,追尋昔日閃光的浪濤,往往頗費周折……
1950年初秋,金風驅走了酷暑,在上海市中心一條並不喧囂繁華的馬路——黃陂南路,一男一女緩緩而行。那女的東張西望,在尋覓著什麽。那男的跟在她的後邊,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
那女的四十九歲,一身藍布衣褲,一頭直梳短發,最普通的打扮。然而,那精心修剪過的一彎秀眉,那雙秋水寒星般的眼睛,風韻猶存,看得出曾經滄桑,非等閑之輩。
她叫楊淑慧,寫信或寫文章署“周楊淑慧”。她的知名度並不高。不過,那個冠於她的名字之前的“周”——她的丈夫周佛海,卻是個名噪一時的人物。在汪偽國民政府中,周佛海當過“行政院副院長”(相當於副總理),當過“財政部長”,當過“上海特別市市長”,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大漢奸。1948年2月28日,病死於監獄之中。
那男的三十四歲,穿一身藍色幹部服。他在出門前脫下了軍裝,摘掉了胸前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符號。瘦瘦的他,戴一副近視眼鏡,舉止斯文,倒是一派知識分子風度。
他姓沈,名之瑜,就連他的子女也姓沈。其實他原姓茹,名誌成。他的胞妹茹誌鵑後來成了中國的名作家。
他本是畫家劉海粟的門徒,1935年就讀於上海美術專科學校。1937年畢業後,他留在這所美術學校當助教。戰爭的烽火,燒掉了他的畫家之夢。1940年,他離開日軍鐵蹄下的上海,來到浙江西南偏僻的遂昌縣,在那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茹誌成改名沈之瑜——因為茹是中國的稀有之姓,他不改姓換名很容易使弟妹受到牽連。不久,這位畫家進入蘇中抗日根據地,在那裏當起參謀、文工團團長來。此後,他在陳毅將軍統帥之下,進軍大上海。解放初,他是上海軍事管製委員會文藝處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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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沈之瑜與茹誌鵑(右)在1975年的合影“/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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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歲在上海美專讀書時得沈之瑜“/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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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中共“一大”代表周佛海(前右)雖然後來墮落為漢奸,他的兒子周幼海(後左)卻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這幀“全家福”中的周海夫人楊淑慧(前左),在解放初曾經協助沈之瑜找到了中共“一大”會址“/圖說”
沈之瑜跟楊淑慧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如今,他與她怎有閑工夫徜徉在黃陂南路上?
事情得從幾天前的一個電話說起……
“你馬上到建設大樓“注釋◆◆◆1”來一下。”沈之瑜接到了姚溱的電話。
姚溱此人,當年以筆名“秦上校”、“丁靜”、“薩利根”活躍於解放前的報刊,尤以軍事述評為世矚目。外界以為“秦上校”必定是一員武將,其實他乃一介書生。他十八歲加入中國共產黨。1946年,二十五歲的他在中共上海地下市委負責文教宣傳工作。解放後,他被任命為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從1959年起,姚溱被任命為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1966年7月23日逝世。
沈之瑜奉命趕往位於上海福州路上的建設大樓。解放後,此處成為中共上海市委的辦公大樓。中共上海市委的首腦人物陳毅等都在那裏辦公。那時,隻要一說去建設大樓,便知是去中共上海市委。
當沈之瑜一身軍裝跨入姚溱辦公室,姚溱當即把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幹部楊重光找來,三個人一起開了個小會。
“交給你們兩位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姚溱用蘇北口音很嚴肅地說出了這句話。
沈之瑜的目光注視著姚溱,急切地想知道這項不尋常的政治任務究竟是什麽。
“是這樣的……”姚溱頓時成了“秦上校”,以命令式的口吻向他倆下達任務,“這項任務是陳毅同誌提議,經市委討論同意——尋找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會址。因為我們黨是在上海誕生的,明年7月1日是建黨三十周年紀念日。作為中共上海市委,要把尋找黨的誕生地看成是自己的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
沈之瑜一聽,顯得十分興奮。他是個老上海,對上海熟門熟路。他問姚溱:“有線索嗎?”
“聽說是在法租界開的會。”姚溱答道。
“法租界大著呢!”沈之瑜雙眉緊鎖,“洋涇浜以南,城隍廟以北,這一大片地方原先都是法租界。長長的淮海路橫貫法租界。那時淮海路叫霞飛路,是以法國將軍霞飛的名字命名的。這麽大的範圍,怎麽找法?”
“你別著急,我給你一把‘鑰匙’!”姚溱笑了起來,“市公安局局長揚帆同誌跟我說過,他把周佛海的老婆從監獄中放出來,“注釋◆◆◆2”她能幫助你們尋找!”
“周佛海的老婆怎麽會知道中共‘一大’在哪裏開的?”沈之瑜感到頗為奇怪。
“因為周佛海當年是中共‘一大’的代表!”姚溱說出其中的緣由。
沈之瑜一聽,打心底裏佩服公安局長揚帆的“神通”。
揚帆也經過一番改名換姓,他本名石蘊華。早在20世紀30年代,他便在上海文化界從事地下工作。後來,他在新四軍軍部擔任軍長項英的秘書,從事保衛工作。那封以項英的名義發往延安,向中央申明“藍蘋(即江青)不宜與主席結婚”的電報,便是揚帆起草的。多年的地下工作、保衛工作,使揚帆變得精明、幹練。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留神種種信息。
揚帆手下,有一員來曆不凡的公安驍將,名叫周之友。在上海市公安局裏,很少有人知道周之友的身份——周佛海之子!
1922年10月20日下午2時半,周佛海之子降生於日本鹿兒島(據楊淑慧回憶說是“民國十年”,顯然她記錯了)。當時,二十五歲的周佛海正在日本留學,與楊淑慧同居,生下了兒子。周佛海給兒子取名周幼海,又叫周小海。後來,周佛海名聲沸揚,關於他的家庭的種種報道也見諸報章雜誌,周幼海之名也為世人所知。
天上風雲變幻,地上人事也變幻莫測。當周佛海從中共黨員成為中共叛逆,以致成了汪精衛的漢奸同黨,由紅變黑時,他的兒子卻走上革命之路,於1946年經田雲橋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周幼海改名周之友,悄然從事地下工作,成為揚帆麾下的一員戰將。解放後,揚帆出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長,周之友成為他手下一名副科長。
當陳老總提出要在上海尋找中共“一大”會址時,揚帆不愧為紅色“福爾摩斯”,馬上想及周之友之母、周佛海之妻楊淑慧——她是一把“鑰匙”!
周之友還向揚帆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父親周佛海寫過《往矣集》一書,內中提及了他出席中共‘一大’時的情形。”
隻是此“案”不屬上海市公安局的工作範疇,揚帆便把“鑰匙”以及線索都交給了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姚溱。
聽姚溱如此這般一說,沈之瑜和楊重光心中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