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粵樓,這就是康有為的居所。這是袁珊寶告訴杜月笙的,絕對錯不了。杜月笙來到近前,才發現這是一個酒店與賓館合二為一的場所。一二樓是吃飯的地方,三四樓是住宿的地方。老板是廣東人,據說跟康有為是少年時的舊識。
杜月笙剛到門口,他就發現其中幾個食客有蹊蹺。他是做什麽的?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麽久,一雙眼睛裏麵哪裏揉得沙子?關德明接手紅幫不過是這兩年的事,兩年的時間,他能把幫眾訓練成什麽樣?這些人盡管做了偽裝,但還是難逃杜月笙的法眼。
杜月笙搖著折扇踏步而進,杜順風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偽裝成食客的幫眾遞給他一個狐疑的眼色,他隻好佯裝沒有看到。裝作沒看到就是要他們稍安勿躁,於是假食客們又低頭吃飯。
杜月笙不理會店夥計的招呼,他徑直走到櫃台,敲了敲櫃台:“我找康有為。”
大掌櫃霍然抬頭,杜月笙低聲再加上一句:“我是杜月笙,跟康有為約好了見麵的,你應該知道。”
“知道知道。”,大掌櫃忙不迭的回答。康有為的行蹤不是那麽絕密,因為他現在沒有明打明的搞複辟。跟人約見,是很正常的事情。
杜月笙回頭看著食客們,剛巧有一對夫婦要走。杜月笙緩步過去,一臉的微笑:“大姐,外麵雨大,用我這把傘吧。”,杜順風立刻緊張起來:“老爺,一會兒我們出去還要用的——”
中年婦女連聲推脫:“不用了不用了,我帶著傘呢。”,杜月笙搖了搖頭:“既然我已經開口,您又何必拒絕?”,中年婦女連聲道謝,接過雨傘帶著男人走了。
杜月笙送出這一把傘不要緊,後麵跟蹤他的陸尋峰一車人直接偏離了目標,他們稀裏糊塗的就跟著那一對夫婦走了。
掌櫃將杜月笙引上三樓,杜月笙敲開了一間房門。康有為已經在裏麵等他了,他臉上有些焦慮之色,似乎有什麽事情。
“你在外麵別進來。”,杜月笙把杜順風支在了門外。
“月笙!”,康有為站起身來抓住他的手:“前幾天在你家,我實在太衝動了——”
杜月笙長舒一口氣,看來康有為總算是開竅了:“沒事沒事,先生跟我不是外人。我了解你的心情,衝動不算什麽。”
兩人走到裏屋,杜月笙放眼看去,盡管是在這暫時棲身的賓館之中,康有為的床前也擺滿了書籍。那不是安邦治國的書,也不是教人從政的書,而是純粹的研究學問的書。書目繁雜,中西皆有。甚至,裏麵還有好幾本介紹書法的書。
康有為看到杜月笙把目光飄向自己的書桌,他微微一笑:“忙政治,是我的人生信仰。可做學問,才是我最大的樂趣。”,說著他從書桌上抄起三本書:“月笙,這一本《廣藝舟雙楫》,還有《南海先生詩集》,都是我的書,送給你回去留著看吧。”,接著他鄭重的摩挲著第三本書:“這本《大同書》是我畢生心血所凝結,盼你能好好研讀,豁然開朗。”
杜月笙哈哈一笑,接過這三本書:“我隻把這個當做一個紀念品,見不到你的時候就拿出來摩挲一下。可你要讓我讀懂讀透,哈哈,還是饒了我吧。”
康有為歎一口氣,那模樣仿佛是在惋惜寶劍送給了殺豬的。他接著又深吸一口氣:“月笙,我想跟你借錢。”
杜月笙有些驚訝,康有為會借錢?可他仔細一想,自己這個念頭真是荒唐無比。康有為為什麽就不能借錢?他也得吃飯住宿穿衣服,這不都得要花錢嗎?
“沒問題,沒問題。”,杜月笙臉上是無所謂的表情:“我平生最不怕往外借錢,可你不需要跟我借。你需要多少錢?說個數,我送給你。這可不是施舍,而是報答當初你對我的恩德。畢竟,我接觸到的第一桶金就是你送給我的五千兩銀子。”
杜月笙沉吟了一下,扳著指頭一算:“這樣吧,我給你十萬塊現大洋如何?要是你覺得麻煩,那就換算成金條也行——”
康有為搖了搖頭:“還差點兒,不大夠。”
“你需要多少?報上個數來吧。”,杜月笙瞬間恢複冷靜。不要說個人花銷,就算是再來兩次環遊世界,那也用不了十萬塊大洋。康有為居然還說不夠?他要做什麽?這些錢都不夠的事情,隻能有一件——
“五百萬大洋。”,康有為伸出一個巴掌,張開了五根指頭:“我向你擔保,兩個月之後全部還上。”
杜月笙笑了,他不是笑康有為獅子大開口,也不是笑康有為失心瘋。他笑的是自己,他笑自己太幼稚,居然以為那天自己說動了康有為。現在看來,那天的談話壓根就沒有效果。
杜月笙回身,一腳踹在門上:“杜順風!”
杜順風連忙答應,就要推門而入。可門被杜月笙用力頂住,他根本進不去。
“你去街上給我買幾根油條兩碗豆花回來,我餓了。這裏的飯我不吃,就吃街上的油條和豆花兒。”
杜順風苦著臉:“都將近九點了,賣早點的都收工了。尤其今天下著雨——”
“我就要吃!”
杜順風心中咒罵,臉上賠笑,一溜煙的跑了下去。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傳到杜月笙耳朵裏。他拍了拍康有為的肩膀:“隔牆有耳,咱們換個地方。”
經過幾天的相處,杜順風十分明白,杜月笙根本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他為什麽難為自己去滿大街的找油條和豆花?無非就是想支開自己,然後跟康有為談點秘密的事情。
不過他杜順風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也不是白給的,他跑下一樓,要找樓下坐著吃飯的幫中眼線們。可他下樓來一看,那幾個盯梢的人不知哪裏去了,竟然一個也不在。
杜順風心中罵了一句,揮手叫住一名店夥計,從口袋裏摸出三塊銀元:“去給我買十根油條和兩碗豆花,剩下的找零不要了,給你做小費。”
最後這句話效果顯著,三塊銀元買十根油條,那得找回兩塊半還要多。他跟掌櫃的報告一聲,一陣風似的去了。
杜順風轉身上樓,他躡手躡腳,老陰魂一樣的走上三樓,然後將耳朵貼在康有為的房門外,仔細的聽裏麵說些什麽話。可房中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他隻好按捺下焦躁,等著兩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