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想看到的東西了嗎?”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發現學徒臉上的深切悲哀,不由詢問,“這就是你的老師嗎?看上去是個功底紮實的占星術士,他的研究方向是什麽?”
“21-814。第二宮一號星‘風帆’與第八宮第十四號星‘雄獅’,重力與平衡。”約納聲音低沉地回答,“他是七級占星術士,距離占星術大師隻差一點點。”
初代導師很感興趣地摸著下巴上的胡須:“很少人進行這一對對星的研究,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跟他聊聊。……等一等,這是什麽?”
他的視線凝結在屋中的一件物品上,約納不由得隨之觀望,發現初代導師注視的是一根貌不驚人的硬木法杖,帶有節疤、彎曲不平的法杖頂端鑲嵌著一顆質地粗糙的紅水晶。占星術士學徒對它非常熟悉,因為若幹年之後,這把帶有照明星陣的法杖就會被柯沙瓦老師送給自己,陪著他飛離紅土平原的占星術塔,輾轉經曆櫻桃渡的戰火,此刻,正靜靜躺在“巴克特裏亞的疾風”某處落滿灰塵的貨艙中,等待主人的再次觸摸。
吉爾伯奈翁麵露奇怪的表情,他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約納記憶片段中的這根法杖,“為什麽變樣子了?可是這種感覺,應該是它沒錯啊……”初代導師猶豫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對,是它,我沒有看錯……”
“如果您說的是那根法杖的話,它現在在我手裏,不過是個簡單的照明星陣罷了,現在連那顆照明紅水晶都不見了,隻剩一根木頭棒。”占星術士學徒把柯沙瓦老師的異狀暫時拋在腦後,主動開口道。自打上船以來,除了貼身收藏的無名書殘頁之外他還沒有見過自己任何隨身物品,包括法杖、小包、占星術士徽章和基本習題薄,不過斯圖爾特兄妹再窮,也不至於打這些東西的主意,約納珍視的這堆破爛實際上一個錢也不值。
“能讓我看看嗎?”初代導師提出要求。
“當然,導師大人。”約納立刻同意,但很快麵露難色:“它應該就在船上,但我不知道怎麽回到帆船上去……”
“不必了,隻要你同意。”吉爾伯奈翁伸出手臂,再縮回的時候,那柄法杖已經捏在他的掌心,“別忘記,現在你們的整艘帆船都在‘永恒之鏡’的範圍內,在這裏,時間和空間沒有意義,有意義的僅僅是存在本身。”一邊用難懂的言辭教導學徒,初代導師一邊上下端詳醜陋的法杖,一絲溫暖的笑容逐漸在臉上漾開,讓威嚴的占星術士顯得慈祥起來。
“久違了,席拉霏娜。”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語聲溫柔地說,輕輕撫摸法杖凸凹不平的表麵,露出沉醉的神色,像在撫摸情人背上如絲般光滑的肌膚。
約納呆立在一旁,沒有開口,也不敢開口。根據占星術士協會的官方書籍記載,初代導師是一位對愛情忠貞不二的衛道士,他以愛人的名字命名了占星術塔,與伴侶居住在塔中,恩愛和睦,至死不渝;但騎士小說可對吉爾伯奈翁的情史大書特書,初代導師大人是無數個纏綿悱惻愛情故事的男主角,美麗的安莉西亞隻是他生命中比較重要的一位情人而已。此時約納暗自揣測,這根醜陋的法杖是不是同樣因為某位情人而得名,——當然,隻是揣測而已,絕不敢開口詢問。
吉爾伯奈翁轉向占星術士學徒,“你知道席拉霏娜嗎?”詢問剛出口,他立刻搖搖頭:“不,你不可能知道。她的樣子完全改變了,而且,你也不是個非常敏感的家夥。如果你了解席拉霏娜的過去,絕不可能丟下她一個在肮髒的庫房中獨自腐爛。”
“是的,您說的對,我不知道。”約納正色回答。“我使用這支法杖好幾年了,從未發現它……她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嗬嗬,她特別的地方。嗬嗬嗬……”初代導師品味著這幾個字眼,不禁笑了起來,充滿無奈和譏誚的笑聲讓約納感覺莫名其妙,但很快,輕笑轉變為大笑,大笑進化為狂笑,“沒發現她特別的地方,哈哈哈……”吉爾伯奈翁笑得彎下腰去,藏藍法袍泛起一陣陣劇烈的波動,就連四周的空間都晃動起來,約納記憶中的畫麵粉碎在空氣裏,純白的天地陣陣扭曲,顯然是空間之主的情緒波動讓永恒之鏡出現了震蕩。
約納站直身體,屏住呼吸,直到初代導師自己慢慢止住笑意,捂著肚子站直身子。空間的騷動平息了,“好吧,現在我告訴你席拉霏娜的秘密。”看來吉爾伯奈翁對約納的鎮定比較滿意,他鬆開手指,法杖慢慢地飄起在兩人之間,在虛無的背景中緩緩旋轉。
“你應該聽說過,這個世界上存在七件‘諸神之刻印’,七大主神遺忘在世間的物品,具有不可思議力量的七件神器。”初代導師愛憐地注視空中的法杖,“西大陸人信仰的主神之一、文字與繪畫之神席拉是一位美麗、智慧、仁慈的女性,她教導世人學會創造並欣賞美好的事物,以愛的力量對抗殘酷的世界。因此,她遺落在大陸的神器就被稱作‘席拉霏娜’,這是聖博倫古語,西大陸通用語譯為‘席拉之愛’。”
占星術士學徒怔在當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吉爾伯奈翁笑了,“沒錯,這根醜陋的法杖,你朝夕相處多年的老朋友,就是傳說中的席拉霏娜。我在聖博倫西部邊境一座山區神廟的遺址找到她的時候,才剛滿二十歲,是她陪伴我渡過了漫長的青年時光,啟迪我學會仰望星空、發現星辰的浩瀚能量,見證我與安莉西亞的愛情萌芽、開花、結果,直至我四十歲那年開創占星術士協會,並將她送交協會作為傳承信物的那天為止。上一次有占星術士前來覲見的時候,——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或許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我詢問了席拉霏娜的去向,那個號稱占星術士協會高層人物、自命不凡的臭屁家夥一問三不知,據他所說,席拉霏娜早在兩百年前就遺失在一次協會會長交接儀式中,此後從未再現於世間。不知是誰給她穿上了這樣滑稽的外衣,讓主神席拉的光輝蒙塵,不同於死神烏芒的刻印,席拉霏娜不會給使用者帶來噩運的,何必這樣自欺欺人?”
初代導師手指一點,法杖通體泛出光芒,褐色的木殼瞬間布滿龜裂的紋路,潔白光輝從內部透射出來。隨著外殼塊塊掉落,約納的下巴也發出張開超出應有角度的嘎嘎聲,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碎皮被風吹散,褪去外殼的法杖已經完全失去醜陋節疤的扭曲輪廓,在空中旋轉的,是一支通體純白、帶有優雅弧度的修長法杖,光滑的杖身上有兩條金色細絲交纏而上,在法杖頂端主神席拉的新月形標誌處匯集,不知何種材料製成的半透明新月散發著柔和而神聖的光輝,讓人疲憊頓消、心生寧靜。
“你好嗎,席拉霏娜。”吉爾伯奈翁伸出右手,大陸傳說的七神器之一像善解人意的情人一樣飄向幾百年前的舊主,溫柔地停留在他掌心。
占星術士學徒此刻卻泛起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原來初代導師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色控,白色的神秘空間,白色的占星術塔,白色的法杖,不知在他縱橫四海的英雄年代,是否也穿著一身純白色的法袍?
“她可不是普通的武器。”吉爾伯奈翁開口道,“你應該明白,七件諸神之刻印都各自具有極其強大的能力,七件刻印武器聚集在一處,具有破開時空障礙、重整位麵秩序的究極之力,——當然,那隻是古老的傳說而已,從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個國家能夠集齊七件神器。——能夠有機會成為席拉霏娜的主人,我已經是一個非常幸運的家夥了。”
約納忽然想起耶空的故事,他正為了無緣的戀人薩茹走遍大陸尋找同血之人,然而複活靈魂的首要條件,就是收集“七種諸法通相”,也就是湊齊七件神器。這應該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席拉霏娜的能力叫做‘神念’。”沒有發現學徒的走神,初代導師將法杖握在手中,臉露微笑:“如何解釋‘神念’呢?占星術士依靠精神池能量來調動星辰之力,動力釋放者和念術士通過生命池釋放能量,你在入門教材中應該就學習過,精神池與生命池是來自人類生命本源的力量,兩池的深度、輸出速度與恢複速度是決定施術者實力的關鍵。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是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差別呢?擁有同樣能力的兩人,在正麵爭鬥中立刻分出輸贏,這是什麽原因導致的?或者假設你麵前站著一位手無寸鐵的國王,他沒有任何戰鬥能力,但從他身上你可以感覺到雄渾的威勢,讓你隻得鞠躬行禮,無法出手攻擊。這種現象又是什麽造成的?”
吉爾伯奈翁顯然曾是一位循循善誘的好老師。約納想了想,回答道:“靈魂。人類擁有靈魂,靈魂的強度是有差別的,一個靈魂強大的人,才是真正強大。”
“很好。”初代導師讚賞地點點頭,“‘神念’就是針對靈魂起作用的,這種能力在七件神器當中非常特殊,大部分刻印所附加的都是攻擊或防禦能力,唯有席拉霏娜能夠對持有者的靈魂力量進行持續加成,與她共處越久,你的靈魂就愈發強大。這或許正是我沒有迷失在時空亂流中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