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買什麽?”約納抬頭喊道。
高大獨角獸背上氣概超然的金發男子比怪異的以茲人更引眼球,但周圍的無權者與房客們都刻意回避目光,不與玫瑰騎士對視,顯然幹草叉小隊的形象代言人頗具威懾力。
埃利奧特俯下身,帶著慣有的和煦微笑回答道:“室長大人的原話是:‘把下周的食物買齊了唄,再買點好吃的。’我猜他要我們采購的是十磅黑金地鼠肉,二十磅土豆,十磅胡蘿卜,二十磅甘藍,四十磅硬麵包,十二盎司精鹽,半磅胡椒粉,一整塊岩石奶酪,以及其他新鮮肉類和蔬菜。”
“那我們倆負責新鮮的東西,你負責其他的。”錫比嘿嘿一笑,從埃利奧特行囊裏掏出兩枚銀幣,拉約納鑽進人流,把負重任務丟給無奈的玫瑰騎士。
跌跌撞撞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腳,兩人來到市集西南區域,當季新鮮食材交易區,約納發覺小螞蚱仍然攥著自己的手,有點不好意思,卻不舍得抽回來。
大約四十個以石塊和木板搭成的攤位散亂分布,這裏顧客不太多,顯然相比硬麵包和黑金地鼠肉幹,昂貴的新鮮食材性價比太低了。
交完下月房租後托巴手中還有點餘錢,巴澤拉爾農民本著樸素的生存理念將錢全部丟給采購員,——懂得生存的人絕不會虧待自己的胃。
錫比毫不在意其他人貪婪的目光,把兩枚銀幣像玩具一樣拋著,東看西看。
“喂喂,看那是什麽?”她興奮地捏住約納的下巴,把占星術士學徒變形的臉扭向右方。“三線蟲耶老哥!第一次在這裏見到活的三線蟲呢!”
約納呼吸艱難地瞟見那個搭得歪歪斜斜的攤位上擺著碩大的陶盆,半盆清水裏密密麻麻遊動著半尺長肉紅色帶金線的不知名肥碩蠕蟲。
他咳嗽著掙脫小螞蚱的魔爪,退了一步:“這是什麽玩意兒?”
“巴澤拉爾山區特產,少爺。”攤主是個黑不溜秋的小個子,細脖頸上頂著個大腦袋,腦袋上戴著髒兮兮的四角帽,他正盡量擠出動人的微笑,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齒:“在巴澤拉爾東部山區的溪流裏生長的,靠吸取魚類血液生存的三線蟲是俺們老家最引以為豪的特產啊少爺!絕世美味啊少爺!”
“這玩意兒……能吃?”約納謹慎地湊近一些。《西大陸地理測算》上提到過一些奇特生物,但不包括這種號稱可食用的惡心蟲子。
“啥價格啊?俺從小吃到大的,別蒙俺啊。”錫比一張嘴,帶了一股濃濃的巴澤拉爾口音。
約納知道小螞蚱是山區人,但平素標準得嚇人的大陸通用語讓他總想不起她與口音濃重的托巴大叔是老鄉的事實。
“小姐,看在老鄉的麵上,每條二十銅幣。當然,等價物也收,要附上W先生定價的。——保證給您挑最肥的!”攤主取出一根樹枝,殷勤地攪動陶罐裏的液體,三線蟲們起勁地跳動起來,幾乎蹦出水麵。約納覺得一陣反胃。
“搞屁呀!貴得離譜咧!一個銀幣給我三十條,不然轉身就走。”錫比揪住約納的袖子,作勢要離開。
“不行呐小姐,現在紮維人都打到王城了,商路全部封閉,這些蟲子是我冒死從山區帶出來的,就隻剩這麽多,還指望賣點錢住一個月A級客房呐。回回手吧小姐!”攤主哀求道。
“走走。太扯淡了。”錫比氣衝衝拉著約納真的轉身就走。
攤主在後麵哀叫道:“少爺!二十銅真的不貴呐!是俺的買命錢呐!最低十八銅咧!十五!最低十五,不能再低了!”
“呃,我說……”約納回頭看看,再扭頭看錫比,想說點什麽,但拗不過小螞蚱的蠻力,被錫比頭也不回地拖離現場。
拐過一個彎,賣惡心肉蟲的攤位看不到了,錫比衝約納眯起眼睛笑了:“不會討價還價吧老哥?我們在這裏等兩分鍾,保證他把三線蟲打包好了送過來。”
“啊?那個……他賣一個銀幣五條,你買價是一個銀幣三十條,未免差太遠了吧?”約納撓頭。
“都說啦,三線蟲是山區特產,外麵的人根本不認得,也不曉得怎麽吃,這種美味在南方沒什麽銷路的,我們可能是今天下午問價的第一個買家,他要不賣才是發瘋呢。”錫比嘿嘿笑著,把因擁擠而散亂的小麥色頭發塞進脖子上的束發銀圈。
沒等約納發表議論,黑漆漆的山民就出現在麵前,捧著裝滿水的小陶罐,垂頭喪氣地鞠躬:“少爺,小姐,三十條三線蟲,全是肥的。”
約納愕然接過陶罐,錫比笑嘻嘻地掏出銀幣,彈一枚出去。
攤主接住銀幣,仔細查看,又放進嘴裏咬一口,吞吞吐吐地說:“這個是埃比尼澤銀幣,裏麵含錫的,不能算足額呐小姐。要麽給俺換一枚聖博倫銀幣好不……”
“那好,我們不買了。”小螞蚱用下巴示意約納交還陶罐。
攤主馬上立正敬禮:“謝謝少爺小姐!下次再惠顧呐!”說完鑽進人流不見了。
愣了半晌,約納端陶罐的右手翹起大拇指:“高手。”
“謝謝~”錫比還以裝模作樣的宮廷蹲踞禮。
當天下午,除了活力十足不停蠕動的肉蟲子之外,他們還買了兩隻碧綠的甜瓜,一大塊新鮮鹿肉,幾條用來燉湯的小魚。
小魚來自距此不遠小湖泊,雖然聖河彼方中盛產各種大型魚類,常年和湍急河水搏鬥使得這些魚類肌肉結實強韌、充滿嚼勁,為禦寒而產生的大量脂肪又使口感柔化,西大陸多年盛傳河魚的美味,但河北岸沿河而居的科倫坡部落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玷汙河水,就連用水也隻允以挖坑滲水的方式間接取水,捕魚絕對是最大的禁忌。
西大陸享用不到聖河的河魚,南大陸則不同,聖河南岸居民毫不忌諱食用魚類、飲水及泛舟,坐渡船到南方去吃魚,這可是和平時期西大陸貴族時髦的出遊活動。
抱著東西擠回市集中央,一眼就看到鶴立雞群的埃利奧特,獨角獸身上掛滿鼓鼓囊囊的布袋,顯然是采購的戰果。
玫瑰騎士正俯身跟什麽人說著話,約納與錫比走近些,發現附近的顧客自覺圍成一個圓圈,給對話的兩人留出二十尺見方的空間。
吧嗒一聲,錫比手中的甜瓜和鹿肉跌落在地,甜瓜骨碌碌滾出去,被一隻穿長靴的腳輕輕踩住。
埃利奧特對麵的男人彎腰撿起甜瓜,在手裏拋了兩拋,一笑:“這是紮維的黃金瓜,很甜。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買到侵略者的特產,有點諷刺。有點悲傷。不是嗎?錫比。”
約納扭頭看身邊的人。錫比微微低頭,眼神陰冷地盯著那個男人:“別來打擾我們。”
“錫比小姐,我不是故意……”玫瑰騎士顯得有點尷尬,攤開雙手想解釋,錫比用一個閉嘴的手勢截停他的陳述。
綠衣女孩把頭發仔細束好,踏踏地麵,抬起左腕,“錫……妹妹,你……”在約納詫異的詢問裏,白皙手腕上的銀蛇活動起來,蛇口咬住女孩的腕脈,一絲鮮血流出,又迅速深入蛇鐲中,刷的一道銀光耀花人們的雙眼,那柄巨大的、銀光流轉的、帶著致命鋒銳氣息的大弓出現在錫比手中。
圍觀者驚恐地後退,喧鬧的市集迅速安靜下來,小螞蚱用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的碧綠眼睛盯著那個男人,聲音低沉地說:“你走,不然就開戰。”
約納抱著陶罐不知所措。
那個男人身材不高,穿著沾滿泥濘的小牛皮靴子,亞麻白襯衣外披著件綠色鬥篷,戴一頂大簷禮帽,帽簷下灰白卷發遮過眉毛,露出一雙漠然的褐色眼睛。
“別這樣,錫比。”他歎口氣,摘下帽子。
“少來這套,W先生。”錫比盯著他,慢慢拉開弓,一支繚繞光芒的長箭在空氣中凝結。
“W先生?”約納張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