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外的戰鬥已經結束,幹草叉小隊的男人們或坐或站,與結成防禦陣型的龍騎兵們遙遙對峙。
地上有一名騎兵與其坐騎的屍體,顯然短暫的試探後黃金鐵錘的士兵選擇了防守,而A51的房客也不會蠢到正麵攻擊一整個小隊的正規軍。
看到龍姬、錫比、約納出現,室長大人驚喜地大叫起來:“你們都沒事啊太好了!大人有沒有哪裏受傷啊?快檢查看看……恩?這個人是……”
“強大的戰士,你好。”喬普向他打個招呼。
“謝謝騎士大人……你不是壞人的頭頭嗎?!”托巴的大光腦袋因為思維混亂而吱吱作響,冒出蒸騰的熱氣。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不想打了。”龍騎士攤開手說。
“大叔!裏麵有個怪物老奶奶!”錫比嗖地蹦上托巴的肩頭。
埃利奧特狐疑地掃視酒館裏走出來精神略顯不正常的眾人,將長劍插入劍鞘:“我們得確認一下裏麵發生了什麽。室長大人,不要解除戒備。”獨角獸蹄聲響動,玫瑰騎士穿過殘破的大門,走入酒館。
殘餘的七名龍騎兵迷茫地對視著,喬普擺擺手:“都下來,別那麽緊張。我的‘珍珠’在哪裏?”
“峽穀入口處,馬歇爾在看守它,大人。”一名龍騎兵翻身下了坐騎,手撫右胸恭敬地回答。
“知道了。比齊爾,將戰死三人的身份牌搜集起來,別讓軍法官說閑話。”龍騎士衝身後的黑衣隨從說。
“是的大人。”騎兵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約納看著剛才戰鬥中被龍姬所傷的士兵和被士兵砍中僥幸未死的十幾名傷者,覺得世界觀有點混亂。龍姬慢慢走過來,疲憊地靠在他旁邊,約納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要問點什麽,想了想,又放棄了。
這時埃利奧特出現了。玫瑰騎士的臉上也出現了迷茫的神色,“酒館裏的夫人叫我們都進去喝一杯月亮草茶。”他傳達道。
幹草叉眾人望向托巴,室長大人毫無主見地低頭玩弄著小圓帽,“走吧,起碼沒什麽壞處。”喬普插話道,他安排龍騎兵們自行休息,當先返回了酒館。
“走嗎?”約納看著龍姬。
“嗯。”龍姬有氣無力地回答。
六個人在一場莫名其妙的戰鬥後,同敵人肩並肩重新走進名為“砧板”的酒館。
剛進門,今天飽受衝擊的約納的小小靈魂就又挨了當頭一棒:酒館裏的屍體、血跡、破桌碎凳和碾成泥漿的蘋果派全部奇跡般消失了,空空蕩蕩的岩洞裏除了地板上的幾條裂痕之外,沒有任何曾經發生激烈戰鬥的證據,——甚至沒有十分鍾前曾是一家酒館的證據。
門口射入的長長一線陽光照亮老板娘和兩名侍應,老板娘坐在一張小折疊桌前,還穿著那件沾著麵粉的圍裙,——顯得有點怒氣衝衝,桌上擺著一隻漂亮的雕花茶盤,茶盤上擺著一碟餅幹、七隻精致的骨瓷茶杯和一把茶壺,壺裏散發幽幽的清香。
“坐下,喝完這杯茶,忘記在這兒發生的事情,以後別再調皮搗蛋了。”老板娘不帶好氣地說。
紅發的約芬妮帶著笑,安排眾人坐在小折疊凳上,為每人斟了一杯淡藍色的茶水,“要不要糖和奶?”她遞過小銀勺,殷勤地問,喬普和錫比要了糖和奶,約納單要了奶,埃利奧特要了一根月桂棒。
熱騰騰的月亮草茶的香氣讓大家感到精神舒爽。
“老奶奶,喝完這杯茶,我們會失去記憶嗎?”錫比睜大眼睛問。
“少看些騎士小說,我說。”老板娘呸地一聲,“這是北方大陸冰川區出產的最高品質的月亮草,被狼群日夜看護著,戰爭開始以後商隊中斷,這是我剩下最後一點了。”
“沒錯,最後一盎司。”雙手負在背後的彼勒證實道,吧台侍應還是顯得愁眉苦臉的。
約納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茶水很燙,茶味卻顯得很冷,讓他渾身一顫,搖搖頭,驚喜地發現頭痛減輕很多,精神也逐漸集中起來。
“夫人,”他開口問,仔細斟酌著措辭,“謝謝您的茶點,茶真的很棒,不過我弄糊塗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問得好!”老板娘來了精神,“如果煮茶的時候溫度太高,會破壞月亮草葉的表麵結晶,讓味道白白變成蒸汽跑掉;溫度太低的話,根本引不出茶葉的香氣,所以你們可以叫它‘老板娘的月亮草茶’,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把恰當的溫度維持五分零十秒,讓月亮草茶成為真正的藝術品?”
“呃……我想魔法師小弟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不過再次讚美這茶的味道,美味!再多也喝得下。”喬普舉杯道。約芬妮舉起茶壺幫他注滿。
“想問什麽?”老板娘揚起眉毛。
“等一下!”從剛才起一直皺著眉頭的埃利奧特忽然開口,人們一齊抬頭看他,對於坐在折疊凳上的眾人,騎在獨角獸身上的他高得嚇人。
“我想我知道了,”玫瑰騎士手指撚著太陽穴,藍眼睛射出銳利的光,“您是……”
“你猜對了。”彼勒愁眉苦臉地說,轉向老板娘:“我們也該出發了吧。”
“唉,到處都打仗,找個能好好開店的地方真的越來越難找了呢……搗蛋鬼們,我說,希望再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能認真品嚐老板娘的美食,別再打打殺殺的了。走了。”銀發的老板娘站起來,拍拍圍裙。
“再見哦,帥哥美女們。”約芬妮衝喬普擠擠眼睛。
“別再見了,各位老爺。”彼勒垂頭喪氣地鞠個躬。
兩名侍應跟隨老板娘的腳步,走向岩洞深處的黑暗中。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什麽也聽不到,錫比跳起來跑去看,洞穴深處是一堵結結實實的岩壁,沒有縫隙,沒有暗門,三個人就這樣消失在眾人眼前。
七個人靜靜坐好,喝茶。半晌,約納問:“剛才發生了什麽?”
“我是不太了解啦。這一天挺失敗的,對我來說;兩名龍騎士一點消息都沒有,莫名其妙殺了這麽多人,盔甲也弄壞了,”喬普心疼地撫摸著鱗甲上被骷髏骨刃割出的傷口,“還死了三名士兵。團長會罰我打掃馬圈的。”
“沒準我們知道龍騎士的消息呢?”錫比說。
龍騎士搖搖頭,“想讓你們開口代價太高,既然你們不是左翼解放軍,那就沒有非戰鬥不可的理由。我還是省省力氣用來喝茶吧。順便說一句,茶真的不錯,我保證這不是對那個古怪老板娘的恭維。”他拿起茶壺晃晃,聽到剩餘的月亮草茶所剩無幾,顯得有點沮喪。
“你殺了幾十個人,無辜的人。”約納說。
喬普略顯奇怪地望著他:“無辜的人?我們是西大陸的征服者哎。”
“新丁。”錫比鄙視道。
“在沒有法律的地方,就沒有無辜,親愛的魔法師小弟,等西大陸的秩序重新建立之後再談倫理問題吧。順便透露點情報,巴澤拉爾攻略已經快要完成了。”龍騎士說。
“王城確實攻陷了嗎?”埃利奧特問。
“是的,五日前。國王自殺了,薩瑟蘭王室向東逃,現在躲在摩帝馬(Mortimer)要塞,就是從這裏去王城必經之路上那座堅固的石頭建築。很難打。”喬普毫不避諱地透露軍情。
“王室繼承人出現了?”玫瑰騎士問。
“沒錯,據說是叫做阿比黛兒的公主即位成為女王……”喬普正說著,錫比和約納同時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並偷眼看托巴,室長大人心不在焉地捏著對他來說小得像玩具的茶杯,研究著地板的紋路,似乎沒有聽到。兩人鬆了一口氣,龍騎士用眼神詢問:又搞什麽啊?約納連忙鬆手道歉。
“錫比,你和室長都是巴澤拉爾人吧。”龍姬開口。
“是啊。不過放心,我沒有什麽愚蠢的民族情節,我對我的家鄉半點好感也無。”錫比似乎不想多談這個話題。
“對了!”約納忽然站了起來,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結巴,“聖博倫!紅石堡是你們黃金鐵錘攻陷的嗎?”
“哦,是的。你是聖博倫人吧。要找我決鬥嗎?”喬普無所謂地摸摸劍柄。
“不不,我是想問,你們攻擊占星術塔了嗎?紅土平原中央的那座高塔,離紅石堡不太遠。”約納急切地追問。
“占星術塔?在我的印象裏沒有。等等……”喬普抓著亞麻色卷發,思考了一下,“攻陷紅石堡後黃金鐵錘立刻開拔南下進入巴澤拉爾,隨後耶利紮威坦陛下宣布撕毀《聯合特赦法令》,那時我們已經在巴澤拉爾王城附近。如果有人攻擊占星術塔,那一定是隨後進駐聖博倫的另一支地龍騎兵部隊‘渡鴉兵團’。你最好找渡鴉的人問問。”
“渡鴉兵團。”約納頹然坐下,默念著。還是沒有柯沙瓦導師的消息嗎……
龍姬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你要找的兩名黃金地龍騎士,是執行什麽任務的?”埃利奧特問。
“我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把方糖遞給我。”龍騎士很好脾氣地回答。
埃利奧特彎下腰,用劍鞘靈巧地挑起方糖,丟給喬普。
喬普在最後一杯月亮草茶中加了兩塊糖,想了想,又加了一塊,用銀勺攪拌,“那兩個家夥是黃金鐵錘的信使,你們可能不清楚,以撒基歐斯團長大人與科倫坡部落有一些私交,——實際上黃金鐵錘龍騎兵投擲騎槍的技術就是根據科倫坡人投槍秘訣改良而來。團長大人想通知科倫坡人:在徹底征服巴澤拉爾之後,紮維帝國將派軍繼續向東掃蕩,驅逐原住民,在聖河北岸建立新的港口,開辟前往南大陸的新通道。”
“新的港口?”玫瑰騎士吸口氣。
“是的,統一西大陸之後,國王陛下對南大陸傳說中富饒無比的黃金城有些興趣。”喬普露出迷人的笑容。
“那櫻桃渡呢?”幾個人一齊問。
“從團長大人想在的想法來看,會對櫻桃渡放任自流。老爹是這片大陸上流傳五十年的不滅傳說,團長認為應當給他足夠的尊重。放心吧櫻桃渡的朋友們。”龍騎士把杯中茶一飲而盡,站了起來,“我的‘珍珠’也該用餐了,就這樣告別吧朋友們,從你們的表情看,兩名龍騎士的失蹤與櫻桃渡脫不開關係,但還是交給團長大人決定,我隻是個無名小卒而已。再次見麵的時候,希望我們還能坐下來喝茶,——但如果一定要戰鬥,希望彼此都不要手下留情。再見,朋友們,——再見,神秘的東方小姐。”
喬普對眾人手撫右胸深深行禮,意味深長地看了龍姬一眼,留下一個笑容,轉身走出酒館大門。“列隊!”他的聲音從破爛的大門外傳來,“出發!”地行龍發出低沉的吼聲,隆隆地踏地聲響起,紮維帝國的騎兵們逐漸遠去了。
“不想和他戰鬥。”埃利奧特說。
“快說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錫比終於忍不住了,蹦起來抱著玫瑰騎士的大腿嘰嘰喳喳地追問,“快說那個老奶奶是誰啊是誰啊是誰啊?”
“我們先離開這裏,再慢慢聊,蘇卡薩峽穀的執政官快出現了,會很麻煩的。”埃利奧特賣個關子。
門口射入的陽光被遮住了。“我已經到了。”一個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