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樹今年已有五十五歲。
他之所以被人誤會,甚至被不止一個人誤會才四十多歲,是因為他喜歡笑。不管是發自肺腑的開懷大笑還是虛偽假笑,一個喜歡笑的人,通常都不顯老。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笑一笑十年少,便是這個道理。
汪樹早在十多年前因為在華夏有不少生意,便與薛家有著緊密來往,十五年前初次來薛家做客,便見過眼前這個已出落得芳華絕代的薛家女人。
那年她十四歲,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小蘿莉。但在汪樹這位識人之精妙、被東南亞剩餘兩位巨頭讚譽為擁有神之眼的老狐狸看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小蘿莉。
一個單純可愛的小蘿莉會在十歲那年就把《資治通鑒》當休閑小說讀完?會把厚黑教主李宗吾大師的《厚黑學》當茶餘飯後的娛樂讀物來啃?會把《大屠殺》、《希特勒的第二本書》、《第三帝國的興亡》等世界大戰書籍讀得滾瓜爛熟?
如果僅是這樣,汪樹也不過當她是個比同齡人更成熟,更讓人捉摸不透的小女孩對待。絕不會有太多另類想法。
汪樹清晰記得,那天在薛老太爺的款待下吃過晚飯,在院內散步時瞧見的情景…
那個讀的書連成年人也未必有耐心讀的小女孩竟在一個人下圍棋。那年剛到四十不惑之年的汪樹饒有興致地轉到樹蔭下,足足欣賞了半個鍾頭。
半個鍾頭下來,汪樹發現這個女孩的棋藝頗有幾分變態的意思。不止是她的路數很詭譎,還因為她一人下黑白兩子。能把一人下兩子的遊戲玩得爐火純青哪個不是盛名累累的大國手?可眼前這個女孩才十四歲啊!
汪樹當時便目瞪口呆了。
於是他很有興趣地坐在女孩對麵,笑嗬嗬地說道:“小薛,一個人下棋多無趣,叔叔陪你下一局如何?”
“不下。”甜美小蘿莉淡淡搖頭,沉默地盯著棋局。
“為什麽?你平時都是一個人下棋嗎?”汪樹微笑道。“兩個人下棋才有趣,叔叔曾得到某位大國手的點撥,棋藝還算過得去,應該不會讓你失望。”
“不下。”小蘿莉再度搖頭,似有些亂了心跡,輕輕放下指間的白子,抬目瞥了滿麵疑惑的汪樹一眼,道。“下贏自己之前,我不跟別人下。”
贏我自己之前,我不跟別人下。
便是這句話,讓汪樹當晚徹底失眠。也對這個年僅十四歲,卻擁有即便四十歲的女人也不可能會有的思維的女孩另眼相看。
他知道,這個女孩若不出現意外,成年後必定一鳴驚人。
汪樹的預測不太準確,十八歲成年的薛白綾沒一鳴驚人。她仍然躲在薛家後院的那顆老槐樹下一個人下圍棋,十年,在她二十四歲那年,她贏了自己。橫空出世,僅憑一人之力將搖搖欲墜的薛家拉回巔峰。重鑄燕京三足鼎立之勢。
旁人不知道,薛貴卻一清二楚。那天薛貴正被老太爺拖到書房拿拐杖抽,薛家女人不請自來地推開書房大門,朝老太爺扔了一句在薛貴看來極為大逆不道的話語:“老太爺,你可以退位了。”
但就是這樣一句性質接近逼宮的話,卻讓老太爺爽朗大笑,連呼三個好字,隨後拋出一句話:“白綾,我總算熬到你出世了。”
之後,薛白綾一鳴驚人,國士無雙。
薛家亦重登巔峰,風頭幾乎壓住燕京新貴韓鎮北。
這其中的曲折離奇汪樹掌握的不多,但他明白若不趁著薛家大局未穩之前敲一筆,以後再想從薛家多拿一分錢,都會被薛白綾生生氣死。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節骨眼提出抬高百分點的要求,他料到會惹來薛家不滿,甚至是老太爺的怨恨。但他仍有把握敲詐到至少五成的利潤。這對他來說,夠了。平白無故一年多了兩三億,縱使是他這麽個東南亞超級富翁,也很難不動心。
商場上曾經流傳出一句被各行各業奉為經典的話語。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這話被傳爛了,也越來越庸俗,粗鄙,但在汪樹看來卻是真諦。
他深知一旦薛家穩住大局,再想從薛家這隻曾經的病虎如今的雄獅身上多敲詐一毛錢也難如登天,所以他才抱著哪怕撕破臉皮,也要趁機多撈一筆的打算。
老太爺大致上是隨了汪樹的心意。但這個老早就被汪樹斷定能一鳴驚人的薛家女人卻冷酷拒絕,不留半分回旋餘地。
上次在燕京的談判如此,如今在馬爾代夫依舊。她甚至拋出以後各走各路的建議,但汪樹絕不會答應。
經過這些年的合作,汪樹在東南亞的一些利益早已與薛家掛鉤,各走各路對薛家傷害極大,汪樹也不可避免地會承擔不少損失。這是雙輸的局麵,也是汪樹不願見到的局麵。他隻是想多撈點錢,並不想兩敗俱傷。生意場上有句老掉牙的話,大家出來混是求財,不是置氣。深諳此道的汪樹決計做不出這等勾當。
他不肯散夥,薛家女人不肯退步。處境似乎陷入僵局。
但誰都知道,若是汪樹能在馬爾代夫把薛家女人解決了,並製造不在場的證據。那他將有八成把握吞掉沒薛家女人主持的薛家在東南亞的大部分生意。當然,前提是薛家女人死絕了。一旦她還有一口氣在,一個反撲,就能打得汪樹元氣大傷。各自倒退十年。
一個不散夥,一個不退步。陷入僵局的汪樹很惱火,很憤怒。
他本以為提高分紅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縱使是這個被燕京圈神話成女神的薛家女人,也不會持反對意見。但他錯了,這個女人不僅反對,還將他做的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擺在台麵,讓他大失顏麵。他如何不憤怒如斯?
所以也怪不得以他的定力和涵養,仍忍不住摔杯發飆。
他金剛怒目地瞪視薛家女人,後者則是氣定神閑地扭開一瓶礦泉水,抿了一口。對他這番失去理智的行為不以為意。
“薛白綾!你當真一點兒也不尊重我這個長輩?當真一點兒不肯退步?”汪樹寒聲喝道。
“不。”薛家女人悠閑地吐出一個字。
“好好好!”汪樹冷笑道。“看來你半點沒把我放在眼裏!你當真認為我不敢將你如何?”
“你敢?”薛家女人放下礦泉水翩然起身,目光幽冷地瞥了汪樹一眼,氣勢淩厲道。“我諒你不敢。”
“沒錯,我的確不敢。”汪樹咬牙切齒道。“滾,滾出去!別讓我再見到你!”
他跟癲狂了似的,氣得渾身發抖。像一隻鬥敗的公雞,更像一頭被閹割了的公狗,色厲內荏,沒半點威嚴可言。
“汪叔晚安。”薛家女人也不動氣,道了一聲晚安,身姿優雅地退出會客室。
坐立難安,如熱鍋上螞蟻的林澤見她出來,忙不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起身,跟隨她離開這間隨時可能發生慘案的屋子。一出門,他便吐出一口濁氣,萬分迷惑道:“這事兒算怎麽說?他肯以原來合同執行,還是下次再談?”
薛家女人神色悠揚地瞥了他一眼,狐媚子味道濃鬱的臉蛋上掠過一絲異色,輕笑道:“你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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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
汪樹那在薛家女人離開前還扭曲猙獰的臉龐早已恢複如初,笑起來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彌勒佛,憨態可掬。
他端著一杯高濃度白酒,一口氣喝下二兩,喃喃自語道:“再過十年,她還有對手?燕京對她的評價還真是公允,大妖孽,好一個大妖孽啊!”
一番感慨後,他再度端起酒杯,飲下剩餘二兩。重重吐出一口火氣,抬目。掃了眼立在書桌前神色冷峻的八名西裝男子,微笑道:“戰歌狂送你們來我這兒,大抵給了安家費吧?”
為首的那名西裝男重重點頭,麵如常色。
“我明日離開,馬累政府方麵會親自為我送行。你們三日後動手。成了,每人再給五百萬。敗了,我私下再給你們一千萬安家費。”
八人仍是麵如止水,見汪樹沒了要求,便是轉身退出去。
書房內隻剩汪樹一人,他卻重開了一瓶五糧液,一口灌了四兩,滿麵佛性地說道:“做這種事兒真肉疼,還沒開始呢,就丟了至少四千萬。代價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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