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瘸子背著一袋子錢一瘸一拐行走在潮濕陰暗的巷子,林澤與陳玲則是亦步亦趨跟在身後。陳瘸子不回頭,他們也不吱聲。
巷子盡頭有一處燈光昏黃的餛飩鋪。在這片經濟沒跟上來的旮旯地帶,多的是像這種小食鋪。便宜,實惠,十塊錢就能吃上一頓飽飯。
陳瘸子很熟稔地拉開椅子,落座,將一袋子錢放在漆皮掉了大半,顯得殘破落敗的餐桌上。從口袋摸出一壺酒,酒壺由不鏽鋼打造。仰頭咕嚕飲上幾口,那蒼涼如老蠟的臉龐上浮現一抹不太健康的詭紅。
時值午夜,路邊罕見行人,連餛飩鋪那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板也昏昏沉沉,腦袋如小雞啄米般打著瞌睡。見陳瘸子這個熟客落座。褶皺如橘皮的老臉上浮現一抹忠厚的笑容:“照舊?”
“嗯。”陳瘸子點頭。
“陳玲,你肚子餓不餓?”林澤轉身詢問在昏黃燈光下十分撩人的製服女郎。
“我連晚飯都沒吃,怎麽會不餓?”陳玲說道。
“唉,有些人真是不厚道。咱們這大老遠跑來給他撐場子,怎麽說也贏了一百萬,連宵夜都不管。做好人真是沒好報啊。”林澤慢騰騰點了一支煙,陰陽怪氣地說道。
“不管了。吃霸王餐我也認了。再不吃估摸著明兒報紙頭版會寫上‘妙齡女郎餓死街頭’的新聞。”陳玲果斷拉開椅子,坐在自顧飲酒的陳瘸子對麵。
林澤也笑眯眯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老板,來兩碗鮮肉餛飩。肉厚皮薄的那種。對了,往湯汁裏撒點孜然粉,我口味比較重。”
“好嘞。”老板笑嗬嗬地將一顆顆白嫩的餛飩扔進煮沸的鍋爐,略有幾分深意地掃了一眼坐一桌的三人。嘟噥道。“這瘸子果然不是普通瘸子。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上演老熟人找他聊天的老套戲碼。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像電影裏的劇情那樣,這瘸子其實是個道上大哥或者商業大鱷的大公子。”
看過幾套家庭倫理劇,幾部黑*幫動作電影的餛飩鋪老板肆無忌憚地YY著。
老板先是給這兩男一女送上小盤的涼菜,然後在林澤的招呼下跑去隔壁買了幾瓶白酒。零頭林澤沒要,賺了五十多小費的老板樂的合不攏嘴,這幾乎算得上生意不好時一整天的純利潤了。
扭開白酒,林澤自顧自往杯裏倒了四兩,看上去風情嫵媚,這輩子隻應該喝紅酒的陳玲也扭開一瓶,倒了個滿杯。
“我口袋還有五十塊。我的晚餐需要花二十。剩下三十你們安排。”陳瘸子沙啞著嗓子說道。
“哈哈。沒錢付賬大不了跑路。”陳玲畫有淡妝的嫵媚臉蛋上路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林澤抿了一口白酒,笑眯眯說道。
陳瘸子沒作聲,繼續飲酒。
三人的簡單聊天中,似乎並沒將那一百萬計算進來。陳玲沒有,林澤更加不會。
餛飩上來前,林澤跟陳玲就著那口感並不好,味道也很一般的涼菜喝了四兩。陳瘸子酒壺裏的半斤也很快見底。
一碗餛飩大約二十隻,在沸水的煮食下,一隻隻餛飩飽滿鮮亮,上麵撒了一層蔥花,更使湯汁鮮美。僅僅是嗅一嗅便食指大動。
陳玲很沒淑女風範的抓起勺子說道:“我餓的發慌,不跟你們客氣了。”
三人埋頭吃完餛飩,林澤便扭開另外兩瓶白酒,往自己杯裏倒了四兩,陳玲也似乎很有興致,搶著倒了一杯。見陳瘸子摸了摸嘴角,林澤往他麵前推出一瓶白酒,笑道:“還喝嗎?”
陳瘸子那渾濁的眸子深深地掃了林澤一眼,沙啞著嗓子道:“喝。”
很少有人喝酒可以一點兒下酒菜都不要,即便再嗜酒如命,也至少得有一碟花生米之類的下酒菜。但陳玲不需要,陳瘸子也不需要。林澤更不需要。
通常而言,隻有習慣了一個人喝酒,並且不是因為酒癮來了想喝,純粹是為了喝酒而喝酒的人,才會不需要下酒菜。而這樣的人,大抵都有那麽一兩個不願向別人訴說,會一輩子憋在心裏的故事。
三人很有默契地將杯中酒水飲盡,林澤又扔了幾張鈔票給老板。很直白地說道:“買酒。”
老板年過半百,動作卻是相當利索,不到一分鍾,他便買了一袋子白酒。這一回他吞了八十塊。一方麵是他覺得這一袋子六斤白酒夠灌趴三人,另一方麵則是作為跑腿的,自然要撈點小費。合情合理,理所應該。
三人分工很明確,一人兩斤。生活在南方的人不像北方人那樣到了冬天,需要承受零下十幾二十幾度的可怕低溫,所以在酒量上要普遍低一些。林澤算半個北方人,雖說大多時候都在滿世界跑,但有好酒量的理由。陳玲作為一個純種南方女人,除了大學四年在燕京,他幾乎沒怎麽在北方生活,酒量大得驚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算上起初的那將近一斤,這個體重撐死一百出頭,身穿性感製服裝的豔麗女人竟是跟另外兩個男人一樣,足足灌了三斤下肚。
喝光白酒,女人麵露酡紅,水汪汪的美眸布滿朦朧,一副醉眼微醺的模樣撩人心扉。那紅潤誘人的嘴唇一開一合,但凡是個男人瞧見都有一親芳澤的衝動。
啪嗒。
林澤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稍微壓製了一下有些上腦的酒精,麵露平和地望向對麵的陳瘸子,問道:“有什麽打算?”
“沒有。”陳瘸子點燃香煙,搖了搖頭。
“李斯還能活多久?”林澤一語道破天機。
陳瘸子夾煙的手指輕微一顫,茫然地掃了林澤一眼道:“半年。”
“半年後有什麽打算?”林澤追問。
“沒有。”陳瘸子搖頭。
“打算當一輩子狗?”林澤皺眉問道。
陳瘸子深吸半截香煙,沒心沒肺道:“沒什麽不好。”
“你的世界不應該這樣。”林澤直勾勾地盯著陳瘸子,一字字道。“也可以不是這樣。”
陳瘸子聞言,那張如老蠟般的臉頰上浮現一抹妖冶色澤,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眸子盯著林澤道:“給我個理由。”
理由?
林澤明白陳瘸子這句莫名其妙的問話是什麽意思。他要一個不當狗的理由。一個習慣當狗,當了一輩子狗的男人忽然讓他不當狗,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林澤一口氣吸完半截香煙,目光直直地盯著陳瘸子:“我當你是我朋友。我不喜歡我朋友是條狗。”
陳瘸子抽煙的動作一滯,那雙渾濁的眸子不易察覺地浮現一抹亮色。隻是迅疾又恢複成那如黃土般的色澤,繼續抽煙。連抽三根後,他沙啞著聲音說:“等李叔走了,我當你的狗。當一世。”
林澤神色一凜,怒道:“我不需要狗!這一世都不需要!”
“你需要。”陳瘸子堅韌道。“不需要我也當。”
撚滅煙蒂,陳瘸子提著錢袋子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馬路對麵行去。那邊還是一條巷子,一條陰冷潮濕的巷子。那是他居住的地方,他還會在那兒住半年。
“陳瘸子!”林澤猛然起身,朝踉蹌行走在馬路上的陳瘸子喊道。“送了李斯去燕京找我!我讓你站著吃飯,站著活!”
陳瘸子頓了頓身形,沒回頭,隻是喃喃問道:“一條狗,站的起來嗎?”
“站的起來!”林澤紅著眼道。“站不起來,我扶你站!站不起來,踩著我的後背也要站!我林澤決不允許朋友跪著活!”
陳瘸子背對著他擺了擺手,遁入陰暗的巷子。
陳瘸子走了。陳玲卻幽幽從醉酒中醒來。她醒來後揉了揉惺忪的美眸,卻沒發現陳瘸子的蹤影,嘟噥道:“他走了?”
“嗯,走了。”林澤點頭。
“繼續喝?”陳玲迷茫問道。
林澤見她眼神迷離恍惚,玉容紅潤,不由苦澀道:“我送你回去吧。”
陳玲搖搖欲墜地點頭,在林澤的攙扶下走回車廂。扶她坐在副駕座,林澤剛上駕駛座,這個軟綿綿,在酒氣下香噴噴的女人忽地像頭母獅子朝林澤撲來,凶狠地咬住了林澤略帶澀味的嘴唇,半邊身子壓在他身上。
“唔——”
腦子本就有些發暈的林澤雙腿一伸,渾身猛地僵硬起來,欲伸手推開這個發酒瘋的女人,卻發現她雙臂死死地摟著自己。強行推開又怕傷了她,不由得劇烈掙紮起來,像個即將被色狼強推的黃花閨女。分外滑稽。
“給我…”陳玲紅暈滿布,嗬氣如蘭地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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