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的連綿陰雨下得整片天空陰沉沉的,像是塌陷了一塊,令人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頗有幾分傷春悲秋的意味。
正月十二的早晨,燕京忽然放晴。久違的溫暖陽光消弭人們煩悶情緒的同時,也為這座城市帶來一絲暖意,一抹新鮮的味道。
方素素像往常一樣替林澤拭擦身體,見窗外漫射進來一縷縷金色的光芒,行至窗口拉開窗簾,讓那足以融化冰冷的陽光揮灑在光潔的地板上,照亮整間病房。
“已經八天了。”
方素素用溫熱的毛巾拭擦林澤粗糙的手指,喃喃道:“你還要睡多久?再累再困,也該睡夠了。”
醫生曾告訴方素素一個又驚又險的消息,正常人在處於林澤這種暈迷狀態下,身體機能會延緩到僅僅維持生命不息的狀態,絕難像林澤這般每日手心冒汗。這是一個好兆頭,也是一個壞兆頭。
好兆頭是,林澤的機能運轉越來越強,也許隨時都能衝破這道障礙醒來。
壞兆頭是,以林澤目前的體能來看,若是長期冒汗,長期維持比較激烈的運轉,卻總是不能醒來的話,他將陷入另一層危機——安樂死!
整體來說,林澤出現的這種狀況很危險。也同樣是個機會。
本來醫生斷言林澤八成會變成植物人,死的可能性不大,醒來的機會也很渺茫。但如今卻出現轉機,出現一個艱難卻不得不做的選擇。
要麽死。
要麽醒。
沉甸甸的選擇,可怕的賭博。
但事已至此,方素素唯一能做的便是聽從醫生的話,不停在他耳畔訴說一些他可能感興趣,可以刺激他的話語。
所以最近幾天,方素素挖空心思地研究著琢磨著林澤感興趣的東西。嘴巴幹了就喝水,困了就喝咖啡,像個神經質似的坐在床邊念念叨叨,騷擾著深度暈迷中的林澤。
一日又一日過去,方素素困了就趴在床邊睡,醒了就講話。到最後她嗓子沙啞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究竟在說些什麽。
“好吵——”
一個極其虛弱的聲音從氧氣罩中傳來,嗡嗡的,聽不太清,卻在這空蕩蕩的病房內顯得十分刺耳。
精神恍惚的方素素猛地身軀一顫,那憔悴不堪的臉龐上掠過一絲振奮之色,散亂的目光迅速聚焦在林澤的臉龐上,狂喜地握住他粗糙的手掌,加大音量道:“你——你醒了?”
“能不能小點聲。”渾身僵硬躺在病床上的林澤微微睜開眸子,微微瞥了一眼坐在床頭的方素素,旋即便是很妖孽地問道。“你是誰?怎麽長的這麽醜?”
醜,是絕對談不上的。至多是此刻的方素素頗有些落魄憔悴。
一個女人在這近十天裏隻洗兩次澡,一天隻吃一頓飯,而且隻吃丁點兒。不上妝、不運動、心情悲慟壓抑,你能指望她還有多明媚動人,光彩迷人呢?
此刻的方素素那頭原本幹淨利索的發絲雜亂無章,眼眶紅腫,眼球中密布著血絲,素麵朝天,連原本紅潤誘人的嘴唇也頗有些幹裂枯燥,近十天的心力交瘁更是令她精神麵貌跌落到穀底。
處於這樣狀態下的女人,怎麽還能奢望她給予林澤的是一張漂亮迷人的臉蛋呢?
她沒生氣,反而在笑。那張蒼白得略有些發青的臉頰上浮現一抹誠摯的微笑。談不上美,談不上動人,更談不上回眸一笑百媚生,但令人心動。令人溫暖。
“我何時誇讚自己漂亮?”方素素用那幾乎能融化冰峰的溫柔語氣說道。
林澤那雙逐漸恢複神采的漆黑眸子靜悄悄地盯著床邊這個容顏枯槁的女子,幹裂的嘴角囁嚅了許久,終於開口道:“是很醜,但醜的很好看。”
方素素喊來了醫生,在特護醫生與病人的多番檢測下,那位早就對林澤的意誌力頗為驚歎的醫生欣慰道:“林先生沒事兒了。隻需要再調養一下身體就能出院。唉——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想,他是真的聽到了你的呼喚。”
方素素抿著嘴唇,隻是默默地盯著被護士們伺候的林澤。一言不發。
一個鍾頭後,護士們將林澤安頓好,轉頭囑咐方素素:“方小姐,如果林先生有任何異常,請立刻通知我們。”
“好的。謝謝。”方素素點頭。
重回床邊,精神狀態有所好轉的林澤微微盯著她,一眨不眨,像是在欣賞一幅山水畫,專注而用心。
方素素不自然地捋了捋亂糟糟的黑發,說道:“又要打擊我?”
“不是。”林澤搖頭,微笑道。“現在的你很好看。比以前的你好看。”
“好看?”方素素有些不解地說道。“麵黃肌瘦,雙眼無神,嘴唇幹裂,頭發散亂的女人你覺得好看?”
“嗯。好看。”林澤誠摯地點頭。
“好好休息。”方素素幫他理好被褥,說道。“國安準備恢複你的職位,從今往後你將不再是編外成員。等能出院了就去一趟國安辦手續。”
“因為我這次立頭功?”林澤調侃著說道。
“不是。”方素素搖頭道。“是夫人幫你爭取的。”
“如果不是老局長當時不放人,我真有了跟夫人混的打算。”林澤雙目盯著天花板,悵然道。“人呐,渾渾噩噩一世,也不知圖個什麽。”
“圖個問心無愧。”方素素回答說。“你做到了,做的比大部分人優秀。”
“先別忙著安撫我。”林澤直勾勾掃視方素素那蒼白發青的臉龐道。“從我住院你就一直守在這兒?”
“嗯。”方素素坦誠地點頭。
“我暈了多久?”林澤問道。
“十天。”方素素說道。
林澤頓住了話鋒。
沉默著望向方素素,良久之後,他輕歎一聲道:“回去休息吧,我敢打包票你已經撐到極限了。”
“我明兒來看你。”方素素點頭,起身,轉身往門口行去。
“美女。”背後忽地傳來林澤的呼喊。
“嗯?”方素素茫然回頭。
“謝謝。”林澤一臉莊重道。“謝謝你這段日子裏的努力。你堅持住了,我也可以。”
“不客氣。”方素素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一抹微笑。“我們是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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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林澤出院的是方素素,正當這個冷豔情報員打算直接載林澤前往國安時,大病初愈的林澤卻是讓她直奔國賓館。
他出院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方素素,但他下床時接到的第一個電話卻是伊麗莎白打來的。
至於國安高層,也僅僅是通過方素素傳遞了讓他複職的消息,沒人來慰問過他,也沒人打過電話。
林澤不是一個小氣的男人,他不怪高層們的這個態度,但他分得清誰是真正關心自己,誰隻是做做表麵功夫。
所以他讓方素素驅車前往國賓館,去見那個縱使因為時間關係,身份關係不能前來醫院探訪他,卻始終將他的病情放在心頭的女人。
釣魚台因金代章宗皇帝完顏璟再次垂釣而得名,迄今已有八百餘年曆史。而位於此的國賓館自建造以來,已接待各國總理、國王總統近千人,是一處受到各國人民與媒體矚目的地方。
原本應該住在此地的伊麗莎白因私人原因住在外邊的酒店,經過上次性質惡劣的暗殺後,不得不搬回國賓館。一方麵是華夏方麵無法在容忍暗殺事件出在伊麗莎白身上,另一方麵則是英國方麵也給予了這位女神壓力。
她象征和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大不列顛帝國,她的言行舉止應該與她英女皇的身份相呼應。太過火張揚的舉措是會引來國際恐慌的。
停好車,方素素與林澤並肩而行,往伊麗莎白的住所行去。也許是這位女神提前通知過,一路上並未受到太多阻礙,如若不然,林澤想進這座極具政治符號意義的國賓館,難如登天。
“林先生,恭喜你出院。”在走廊外等候的艾琳微笑著說道。“夫人等你很久了。”
“嗯,我這就去。”林澤笑著點頭。
方素素沒跟著去,她看得出來伊麗莎白沒什麽見自己的興趣。就連她的貼身護衛艾琳也被驅逐出來。看來是想與她的救命恩人單獨聊聊。
行至門口,林澤輕輕敲了敲門。
也不知是不是大難不死的關係,與上次在酒店見伊麗莎白不一樣,他此刻的心境竟是出奇的安詳。仿佛即將見到的隻是一個多年老友,而不是貴為一國之王的英女皇。
“林先生,請進。”
開門的女子穿著一襲黑絲長裙,宛若一隻優雅而驕傲的黑暗精靈,加上她超凡脫俗的個人魅力與驚豔的容顏,甫一瞥見,便給林澤帶來了巨大的視覺衝擊。
林澤勉力按捺住了內心的突兀,緩步進入房間,落座在夫人對麵的沙發上。
“林先生,傷勢好些了嗎?”伊麗莎白親自給他沏茶,麵露關切地問道。
“謝謝夫人關心,基本已經痊愈了。”林澤恭敬地接過茶,含蓄地說道。
“那就好。”伊麗莎白回身坐在沙發上,漂亮的有些模糊的臉頰上掠過一絲與她身份毫不相符的促狹,婉約道。“假如我再讓林先生當一回貼身保鏢,會不會有點過分?”
“不會。”林澤神色如常道。“保護夫人是我應盡的責任。”
“嗯。那你等我去換一身衣服。我們一會兒就出門。”伊麗莎白淺笑道。
“現在?”林澤瞥一眼時間,略有些無奈道。“我上次看過夫人訪華的流程表,今兒不是應該有個會談嗎?”
“正如華夏國有個說法叫心靈感應。也許用在這兒並不太合適。但我昨兒在與貴國會晤時,隱約覺得林先生今兒會出院。所以便提前完成了會談。”伊麗莎白姿態雍容優雅地起身道。“我明兒就回國,作為華夏人,林先生是不是有義務帶我逛逛這座底蘊深厚的四九城?”
林澤愕然,旋即揉了揉鼻子苦笑道:“可夫人的身份——”
“華夏在古代時便有帝王微服私訪,難不成我一個英國人還怕被人認出?”伊麗莎白聰慧地淺笑道。
“一切聽夫人的。”
伊麗莎白那雙墨綠色的美眸中盈滿笑意,夾裹著一縷沁人心扉的香風優雅轉身,緩步進入主臥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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