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平和,卻透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好似一道霹靂閃過頭頂,孔有聲的心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
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鎮定而從容,到底怎樣的過往才能鑄造一顆強悍的內心。
恍惚中,孔有聲看到了方天豪的影子。
強者,溫和的外表下是硬朗的崢嶸,從這一刻起孔有聲心底的傲慢被徹底的擊潰。
喝了口茶,孔有聲盡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緩慢的說:“我知道舒總有她的難處,我隻是希望她能夠居中調停一二,打個電話也可以。”
“嗬嗬。”方明淡然一笑,身子前傾,就像一頭衝擊的鷹隼俯瞰獵物:“孔書記,你們做領導的怎麽說都可以,我們老百姓拿什麽相信你?”
老百姓?孔有聲苦笑。
方明說的不錯,他確實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可是又不是一般的老百姓。
這個青年,還真是會低調。
孔有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史書記的決定是他的事情,我有自己的立場。”
在孔有聲看來,這已經算是一種大的讓步,可在方明看來這還遠遠不夠。
這場爭鬥隻有黑與白,沒有灰色地帶,孔有聲方家提拔了你,你卻當起了牆頭草,這世界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方明嘴角揚起一個很高的弧度,帶著睥睨天下的倨傲,修長的食指叩擊著桌麵,鏗鏘有力:“孔有聲,你還記得三十年前你是什麽樣子?”
這一喝方明用上了內家真力,聲波直灌入孔有聲的大腦,他的身形頓時一僵。
三十年前,孔有聲還在鄉下做知青。
下放的地方是南都市最偏遠的大青山,蒼茫的山脈連綿不絕,猶如一道道鐵鎖,鎖住了孔有聲的青春。
那段青春單調而灰暗,令人看不到遠方,隻有眼前蒼涼落寞的大山和腳下貧瘠的黃土。
如果不是老爺子打招呼,自己的父親就不會平反,自己就沒有機會上大學,更談不上日後的仕途- - - -
“孔有聲!”方明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聲音如神佛法旨,直指人心:“自始自終,方家沒有欠你什麽,你呢?”
我呢,我呢?孔有聲不由得問了自己一句。
人在貧賤的時候,最容易知足,最懂得感恩。
時過境遷,孔有聲的官越做越大,他早已經不是那個困在山溝裏的落魄知青,他的野心也不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方明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的敲在孔有聲的心上,令他短暫迷茫。
迷茫隻是暫時的,方明這一聲怒喝完全占據了道義的高地,可是這不足以使孔有聲迷途知返。沒有武力的敲打,道義是蒼白和脆弱的。
方明拍了拍手,朱小妖走了出來,她的手上拿著一個透明的文件夾。
輕輕的放下文件夾,朱小妖站在了方明旁邊。
方明將文件夾推到了孔有聲的麵前,孔有聲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孔書記,不用緊張。這裏有一些你在境外銀行秘密交易的資料,這些資料我不感興趣,中紀委會感興趣的。”
怎麽會這樣?事情完全出乎孔有聲的預料。
孔有聲少年貧賤,出人頭地後他對於權力和財富無比貪婪。不過在外麵,孔有聲盡量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清正廉潔有實幹精神的官員。他和不法商人秘密交易的財富都通過在瑞士的妻兒轉入瑞士中央銀行。
這家銀行有數百年的曆史,有著良好的信譽,孔有聲很放心。
可是他低估了方家的力量,更錯誤的低估了一個人——方天豪。
金煌集團在國內的財富隻是冰山一角,在國際上方天豪擁有著龐大的關係網絡。孔有聲和國際上投行的交易資料很輕鬆的落入了方明的手裏,就連他在瑞士銀行交割的記錄也完整無缺。
孔有聲先是燥熱,然後是冰涼,從脖頸到後背,細密的汗珠將襯衫打濕,黏糊糊的難受。
方明亮出了殺手鐧,孔有聲不能再沉默了,他站起身子恭敬的鞠躬。
“少- - -主!”這兩個字說得如此艱難,當官了上位者的人很難放下自己的臉麵。
方明不為己甚,他甚至站了起來,非常溫和的扶著孔有聲坐下。
方明在笑,隻是每條笑容裏都藏著冷酷的刀。
孔有聲隻覺得這一坐,比一個世紀都還要漫長。
“有聲,有方家在就有你在!”方明語氣堅定,不容質疑:“史文中不過是一條小泥鰍,他翻不起什麽大浪。南川省的亂局過去,還是要有人來主持大局的。”
方明這番話舉重若輕,說的風輕雲淡,卻精準無比的落在孔有聲的心窩裏。
這番話是敲打也是安慰,裏麵頭顱的意思很明顯,孔有聲心內的恐懼去了幾分。
在官場上混的人,最怕的就是失去頭上的烏紗。烏紗落地,所有的光環都黯然失色,你不再是萬人奉迎的“孔書記”,不過是一個失敗者。
方明最後那句話恰到好處的激起了孔有聲的效命感,讓他心裏安穩了幾分。
說了幾句效忠的話,孔有聲起身告辭,他回去時的步伐明顯蹣跚- - -
“少主。”朱小妖觀看了這一幕精彩的戲劇,對方明的掌控力佩服的五體投地。
先是試探,然後是武力敲打,最後再讓對方死命效忠不作他想。每一個環節,該輕的輕,該重的重,顯露出爐火純青的造詣。
就算是坐鎮一方的省部級大員,方明也能玩弄於鼓掌之上,這份手段和氣魄不由得不讓人心折。
“啪啪!”黑暗中響起了掌聲,方文強從黑影裏走了出來。
“方明,你真的成長了。”
今天這出戲本來是方文強的主角,可是方明執意要出麵,他的目的很明確,現在的方家必須要有一個新的靈魂人物,這個人隻能舍我其誰!
是雄鷹就要搏擊風雨,是男人就要迎接挑戰,方明在短短的一個小時裏完成了不亞於生死搏殺的蛻變。這種蛻變是由內自外的,就像一柄寶刀洗盡鉛華,百煉成鋼,鋒芒迫人。
敲打孔有聲,是方明最重要的一步,他抬頭看了看夜空,負手長思。
方文強退了出去,他走得很放心。這些年來他一直扮演著大哥的角色,現在看來可以卸下這幅擔子了。
“強哥。”朱小妖追了上去,欲言又止。
“小妖,我明天十點的飛機。”
“我跟你去。”朱小妖眼波迷離,有一層令人淒迷的水霧。
濃情似火,冰冷如刀,朱小妖這樣的女人一旦愛了,此生便永不回頭。
“好!這裏留下火龍和黑豹就行。”
“嗯。”朱小妖安心的牽著方文強的手,幸福得回到了十八歲- - -
方明端著茶杯,目送著兩人的背影,感慨一笑。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簡單,舒牧雲用五分鍾的時間打了幾個電話。
南都市委喧囂的場麵不見了,群情激奮的民工們在工頭的帶領下有序的退了出去,孔有聲站在窗前望著這神奇的一幕,長長的鬆了口氣。
今晚的事情對孔有聲來講畢生難忘,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用他超常的智慧和手腕折服了自己,一個新的強者橫空出世。
方家,方家!孔有聲蘸著茶水在桌上反複的寫著兩個字,最後化作一聲長歎。
“孔書記!”秘書小張急匆匆的趕來,向孔有聲匯報一個新消息。
“民工們已經妥善安置。”
“我知道。”孔有聲從方家出來時就已經知道了結局,他更關心另外的問題:“其它市州呢?”
“其它市州還鬧得不可開交,孔書記您是怎麽處理的?”小張掩飾不住的興奮。
孔有聲敷衍了兩句,他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南都市成功化解,這就和其它市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此一來,自己的威望會大幅度上升,同時也令史文中不安- -
孔有聲低頭踱步,他反複計算著以後的每一步棋,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