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晉城下,兩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單人單騎驅馬上前,沒有喜意,沒有機鋒,更多的,是滿心的悵然,那種淡卻不曾濃鬱的闌珊之意,在兩人心頭漸漸升起。
“想當年,洛陽相遇,夜飲縱論,後一同起兵,討伐董卓,喋血沙場,及至袁術稱帝,諸侯迭起,淮南之戰,成為了我們最後一次合作,子瑜的風采,操一直深為傾慕,不成想,如今卻是刀兵相見。”兩匹馬匹不知何時並行在一起,同為絕世良駒,兩人坐下的馬匹不時的衝著對方打著響鼻,隻有四蹄著地,動也未曾動過,曹操一手握著馬鞭,雙手在空中虛抱一下,對著諸葛瑾拱了拱手。如今的他,已經年及六旬,發髻之上早已滿是斑白,而與其相比,年才四旬不到的諸葛瑾,卻足足比他年輕了二十歲,雖然說如今兩家戰爭勝負尚未可知,其實相較起來,曹操已經是輸了,因為在他的後輩之中,能夠與諸葛瑾比肩者,卻無一人。
“瑾雖年幼,卻引孟德為忘年之交,值此天下大亂,百姓流離之際,諸侯趁勢而起,遙想當年董卓、呂布、袁紹、袁術、陶謙、劉岱、劉繇、張超、劉備等,如今皆已化作枯骨,其等人,即便是在其勢最盛之時,瑾也不曾高看其等,能讓瑾敬服至今者,惟孟德一人爾!”對曹操,諸葛瑾是真的懷著一顆敬重的心對待的,在曆史時代的限製下,如曹操這般者,絕對屬於不世之傑,曹操雖然殘暴、多疑,然而其對這樣一個亂世而言,更多的卻還是福祉。
兩人身後,誰也不敢上前打擾兩人,在諸葛瑾話音落下,整個戰場上顯得靜悄悄的,曹操眼神微微閃動,似是有些動容,無論諸葛瑾之言是否屬實,對曹操而言,都是一種讚同。
“讓大軍退下吧,今日無論如何,操也不會與子瑜相戰,操之一生,能得子瑜一聲摯友,足矣,子瑜若是讚同,今日我們便在這城下擺酒,操願與汝共謀一醉。”沉默良久,兩人很有默契的誰也沒有開口,緬懷過去,肯定彼此,再之後,便是刀兵相加之時了,就在諸葛瑾考慮著是否該要退回之時,對麵的曹操忽然間自馬匹上跳了下來,一揮手,其身後一人快速奔至,諸葛瑾靜默,旋即曹操開口解說道:“此乃典韋長子,如今跟在操之身邊。”
“陛下。”典滿在離兩人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自馬匹上下來,步行來到兩人身邊,對著曹操倒地跪拜,期間,周泰欲要上前,卻為諸葛瑾揮手止住,這倒不是他對自己的身手多麽有信心,而是對開創下三國之一的大雍的曹操有信心,這樣的手段,他們這樣的人是不屑去用的。
“滿兒,去讓子廉將大軍撤回城中,而後備上一桌酒席,就在擺在這臨晉城下,孤與子瑜要痛飲一番。”伸手將典滿自地上拉起來,曹操對著其開口說道,而他這不經意間的動作,卻是讓諸葛瑾心頭一動,心中對曹操的讚歎,不由得更加提高了一籌,要知道,這樣一個時代,為君者對臣下,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很少會做出有違禮製的舉動。
“諾。”曹操的話很有些無厘頭,典滿卻沒有去詢問緣由,這些事情,都不是他所關心的,隻要曹操讓他留在身邊保護即可,至於其他,他根本就不在乎,很直接的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幼平,去讓文和將大軍撤回,今日隻敘舊情,安置好士卒,讓文和也過來吧。”見曹操舉動,諸葛瑾也知道今日怕也隻是如此了,誰能想到,本應該是敵對的兩個人,如今卻要在戰場上擺酒敘情,讓別人知道了,隻怕是要罵兩人胡來了,不過這樣的情況,諸葛瑾倒也樂得如此,他與曹操,除了在進爭天下這件事情上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之外,兩人之間的這種友情,在這樣一個年代,還真是彌足可珍,當然,對於普通人來說,同樣也有些駭人聽聞了。
戰場之上,在很短的時間裏,兩方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士卒悄然之間各自的撤回了,漫天的塵煙中,一抹溫情衝天而起,在這樣的狀況下,曹操與諸葛瑾二人,卻忽然覺得彼此間的默契,更加多了一些,看著對方的眼睛不由得都帶上了笑意。
“子瑜大才,操生平所見,惟你可為首也,也不知是何等樣的人物,能夠教出你這般人物?”酒席,在曹操的堅持之下,很快的就在兩人所立之處布置了起來,曹洪不放心曹操安全,與典滿兩人一同護在其身邊,對此曹操倒是知曉,不過見諸葛瑾沒有什麽反應,也就由得他們二人了,端著酒樽的手臂對著諸葛瑾拱了下,隨即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忽然出聲歎息道。
“孟德又何必妄自菲薄?瑾生平所敬服者,孟德當屬第一,瑾所從之師,其實也不是什麽隱秘之事,家師乃左慈也,隻是家師不出塵世,瑾在出師之後,已經近三十年的時間,沒有見過老師了。”諸葛瑾陪著曹操,將自己麵前的酒水喝了個幹淨,提起左慈,諸葛瑾隻覺得心中一酸,本來明亮的眼睛,倏然迷離起來:“老師如今,年紀也有些大了,身邊更是從來沒有尋人照料,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壞,這十多年時間,我也曾幾次派人進山尋找老師,隻是卻從未尋到過,也許真如老師當年所言,緣分盡了,再見之日,已是無期。”
曹操還勢第一次聽諸葛瑾提起其師,沒想到卻是引出了這樣一段事情,看著諸葛瑾感傷的眼神,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左慈的名頭,他也曾聽說過,隻是沒想到,竟然會是諸葛瑾的老師,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這左慈,單單隻是諸葛瑾這一個弟子,就足以慰藉平生了。
“來來來,且喝酒,今日你我難得相聚,不提這些,不提這些。”曹操伸手,很快將兩人麵前的酒樽再次倒滿,抬手與諸葛瑾示意,兩人再次飲了一樽。
“孟德可知,早先的時候我緣何會出兵塞外?”放下酒樽,見到賈詡正緩緩邁步走進,諸葛瑾伸手將旁邊放著的酒樽拿了一個過來,放在自己身邊倒上酒,在賈詡坐下後推到了他的麵前,才轉而衝著對麵的曹操出聲問道。
也許是兩杯酒下肚,兩人之間的那些許的芥蒂很快消失無蹤,聽了諸葛瑾的話,曹操不由得低頭沉思了下,對於緣由,他之前也是有過猜測,隻是此時諸葛瑾乍然問起,他心中卻是疑惑了起來:“難道說子瑜當初所想的,不是開疆擴土嗎?”
“哈哈哈……”果然如此嗎?諸葛瑾仰頭將酒倒進肚中,對於曹操的話不可置否,這個時代的人,基本上都是以開疆擴土作為自己的目標的,縱觀整個大漢,更是在與草原遊牧民族之間的戰爭中一步步走過來的,諸葛瑾隻是沒想到,連曹操都不能免俗。
諸葛瑾笑的有些肆意,曹操臉上卻沒有多少的不悅,隻是盯著諸葛瑾的眼神中顯露出一絲思索:“邊地苦寒,百姓生活更是疾苦,若非是開疆擴土,子瑜所為,難道隻是為了我大漢王朝的百姓嗎?”不過,這些話,曹操卻沒有再次開口去說,若真是如此,他與孫堅隨後而動的隨流舉動,確實是落了俗落了。
看著曹操不斷轉動的眼神,諸葛瑾大致也能想到些其此時在想些什麽,嘿然一笑後,再次開口說道:“孟德所為,瑾實在是佩服不已,西域諸國原本就是我大漢的屬國,隻是這些年大漢積弱,再也沒有能力將威勢延伸到那裏,才讓得區區小國就猖狂不已,主弱臣強,時間日久,必然會逢大難的,如今有孟德威懾諸國,也可保我大漢數十載的安定。”
說道這裏,諸葛瑾頓時停了下來,不過曹操是誰?對於諸葛瑾未再繼續說下去的話,他心中已是明了許多,也是直到此時,曹操才在心中肯定了諸葛瑾早先對草原動兵的緣由,心中不由得震動不已,看向諸葛瑾的眼神,也不由得更加歡喜起來。要知道,他曹操雖然說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物,不過在對待外族的態度上,他也是主張威逼壓迫的,在他看來,外族人是人,他大漢的百姓自然也是人,如果說真的要在他統屬之下分個三六九等,漢人,無疑會成為他最為想要優待的,這也算是一種民族情結吧,在這方麵,曹操比起袁紹、呂布、董卓之流,顯然要好上不知多少。
絮絮叨叨的,兩人說起了很多,提起靈帝,提起何進,提起董卓,提起袁紹……提起劉辯、劉協,那些塵封的記憶,隨著兩人話題不斷的延伸,不斷的揭開著,時間,在兩人不斷的感傷中,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