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津是山裏的龍神,承襲著守護這座山的責任,他今年三百來歲。
也許冒然地聽到這個年齡,會覺得他已經很老了,其實,按照他們的年齡,他還算的上一隻幼崽兒。
這三百多年裏,有三百年他一直附在龍王殿的龍神像身上,那裏可以吃到人們供奉的香火,香火越多,他就成長的越快,修行也會越迅速,他和很多龍神一樣,希望自己以後被提拔,先是到死海中當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然後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後去清澄海。反正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前一二百年,確實有很多人來供奉香火,他很滿意,並且不貪婪,想著以後隻要一直這個樣子,不多也不少就好了。
然而卻在時代變遷中,這裏漸漸的荒無人煙,不過也還好,他不是個較真兒的龍神,因為還有一戶人家好似也是世代住在這裏,每天給龍王殿打掃衛生,供奉幾個幹癟癟的果實和幾根香火。
這樣就好,他還不至於太寂寞。
他知道人有生老病死,所以在看著那戶人家一個個的死掉時,他沒有幹涉;接下來,便有一個女人每天都來殿前,一邊收拾著,一邊與他說話。
開始的時候,她隻是哭,沒有聲音,淚水卻順著臉頰緩緩流過,她說:“龍王大人,我還不到四十歲,他就這麽死了……您說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唐津當時想說,他可不狠心,他投胎當豬的日子比現在慘多了!但是唐津沒說。後來日子一點點過去,女人不再哭泣,每天都和他說話,這讓唐津覺得日子不再無聊,反而有點興奮。
她一天不來,唐津就覺得缺少點什麽似的。要說,以往的日子那麽無聊都過來了,她不來說話,頂多是回到以前。
其實道理很簡單,就好比過慣了窮日子的人,富日子可以過,但是過慣了富日子的人,窮日子卻不見得能過的道理一樣;要是一直都沒有人和唐津說話,他的日子倒也過得,隻是那寂寞的閘門一旦打開,生物們的情感就會發大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開始耗費很多儲存的力量幻化成人形,稱自己是來某地的負責旅遊景點的管理人,然後用了一些奇異的方法讓管理這地方的人同意不拆除龍王殿,當然,無非是龍王顯靈恐嚇了一下那些人。
他們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多,她的身體開始衰老下去,他不在乎,她不能幹的,唐津自己都可以幹,他們的事情讓幾個常來拜祭龍神的老大媽嚼舌根。什麽“她那個年紀還想給十二三的女兒找個小爸不成?!”之類之類,反正很難聽的話也會說。
唐津從未說過一句“我愛你”這樣的話,甚至連個“愛”字都沒說出口過,他覺得隻要她感覺的到就可以了。
他經常幫著她,晚上會給她打洗腳水,白天會給她按摩肩膀,他的寵溺對於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來說,就算是她的丈夫沒死,想必也做不到如此。
“水溫可以嗎?要不要熱一點?”
這是唐津在一次出去回來之後說的話,那次他出去,是因為有人召見他,召見他的人好像是說“你可以去四海暫代職位”這樣的話。
要知道,從一個山中龍神到四海去,不是誰都有機會的,就算有機會,也不是誰都許可的。
唐津當時問了一句話,“那……是不是就不能回來這裏了?”
那人衣袖抖擻,捋著自己兩縷花白的胡須,道:“你還想回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一般龍神從這出去了,沒有幾個願意提起這地方的!”
唐津微微點頭,帶著點慵懶的口吻,“哦,那我就不去了,多謝仙君美意。小人,對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格外地……情有獨鍾呢。”
說完,他轉身就走,也不管那邊仙君是否氣得跳腳,仙君放下狠話,“你一輩子就呆在這裏吧!別想著去四海了!”
女人說,“發生什麽事了嗎?”
唐津用手試著水溫,又向裏麵加了點熱水,常年呆在山上,不接地氣,女人的腿似乎不太樂觀。
“沒有,什麽都沒有,今晚我們吃雞吧。”
“有什麽好事嗎?”
唐津點點頭,“是啊,我今天做了個決定。”決定一輩子都呆在這裏,你活著,就守著你,你死了,就守著你的墓。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距離龍王殿被宣傳的前一天,唐津開始支撐不住,長時間的沒有香火供奉,讓他不能太長久的維持人形的狀態,其實隻要再撐一天,再撐一天,明天這地方就將成為觀光景點被采納,就會有很多遊客來上香。
可惜,他還是現了原形,他引以為傲的尾巴裸露在外,也確實驚嚇到了那個女子。
隻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那一聲“蛇妖”毀了他們之間的所有感情,無論他怎麽解釋,她都不相信他,被打的滿身青紫,變成人形的第一時間也還是去找她,可是她淚流滿麵的說,“請你放過我”的時候,唐津的心才莫名地涼了半截。
“你在怕什麽?!怕我吃了你?”他的指尖滑過她有一兩條皺紋的臉,滾燙的淚珠刺激著他的皮膚。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以至於就算是過了二十多年之後,她已經蒼老地拄著拐杖,唐津仍不明白那時那樣的行為到底算是肯定還是否定。
當時的唐津隻是冷冰冰地說了句,“你會為了這樣的行為而後悔的。”
他開始吸食她女兒和她外甥的精氣,十幾歲的光景立刻變成二十幾歲的青年人,他把所有的鏡子都銷毀,讓他們看不到自己變成了什麽模樣,可是自己的身體自己哪裏會不知道,他們哭喊著,尖叫著,最終唐津又將他們的記憶全部改動,讓他們以為,自己是龍王殿的員工,自己的真是年齡就是比原來大上十幾二十歲的人。
唯獨,她的記憶沒有改動。
可是她卻一點點老年癡呆下去。
福至和龍香走後的幾晚,唐津一個人托著雖然接好骨,卻仍然紅腫不堪的手腕,看著窗外的月亮,他想,也許女子並不是多麽害怕他,隻是不能確定那是否是愛,畢竟那時候女子已經四十多歲了,和一個對死亡的到來遙遙無期的非人類來說,不夠堅定的愛情是不能夠有好結果的。
就像現在,他還是這麽年輕,她已經快要入土了。
“切……不確定的愛……因為不確定……”
唐津忽然用剛剛恢複沒多久的手砸了一下桌麵,鈍痛傳來的時候他也隻是抿著唇角。
“如果我這樣都不算愛,那我寧願一輩子都不懂何為是愛!”
這一聲較大,也帶著淡淡歎息,門外的石階上,老太太坐在那裏,仰著頭同樣在看月亮,淚水劃過蒼老的臉,流過褶皺,直接滴落在地。
沒有人知道老太太為什麽哭……
不是說,老太太得了老年癡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