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終於穿上那件全身布滿小魚的白旗袍出了門。她完全誤會了喬健的意思,以為將是一場完全私密的、兩個人的約會,她在樓下攔出租的時候還在想:“喬健不會這麽快就向我求婚吧?”
很快地,她又自問自答道:“不過,我和他都已經二十九歲了,也到了該結婚的歲數,就算是求婚,也很正常。”
出租車在街頭緩慢行駛,許多人在這個時間都要去趕赴一場約會,所以車輛堵塞得很厲害。從車窗裏望出去,城市的夜晚就像燈光照在糖果上一樣美麗,樓宇如山,店鋪林立,燈光透亮,如臨仙境。
“在這樣美的小城裏,有一個家,滋味也應該不錯吧?”
關於家的想法,還是第一次從梅蘭妮腦子裏冒出來。她以前屢戰屢敗,所以克製住自己,不要輕易戀愛。她已經被愛情傷透了,她不能再受傷。但坐在出租車裏看到城市的夜景,使她忽然很想要一個家,一個不同於父母家的家。
梅蘭妮想起有一天夜裏,她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步行街上遊蕩,突然很想家,就站在街頭的公用電話亭給父母拔了通電話。
“喂,是我……”她聲音怯生生地說。
母親也“喂”了一聲,然後梅蘭妮聽到母親在聽筒裏說了句“等等”,就轉過身去跟另一個人說話。
從電話那頭傳來父母爭吵的聲音,遠隔千山萬水,她聽到的仍是他倆在吵架,她感到絕望透了,她輕輕掛上電話,從此再也不想聽到北京的聲音。
“你給我說說清楚!說說清楚,你跟她,你們到底什麽關係?”
“什麽什麽關係啊?”
“這還用問嗎?就是你跟那個不要臉的小艾,你倆到底什麽關係?”
“你要是再這樣胡攪蠻纏,我看咱倆還是分開來算了。”
“分開?想分開沒那麽容易!我就是拖也要拖死你,不能便宜了那個狐狸精!小艾她算個什麽東西?年紀一大把了也不結婚,她到底安得什麽心?”
“她安的什麽心,我怎麽知道啊?我又不是她肚裏的蛔蟲。你不要一天到底胡思亂想,沒事找事兒!”
“我胡思亂想?我沒事找事?裏外裏倒是我的不是了,是吧?你自己幹了什麽,你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我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那都是自己胡思亂想!”
“那是我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嘍?我身邊怎麽沒有男的整天粘著我啊?那是因為我為人正派!”
“我不正派你幹嘛不跟我離婚呀?嚷嚷了這麽多年,離婚、離婚,都是假的,其實你根本不想離婚,你不過是無理取鬧。”
“……”
電話已經掛上了,可是那巨大的聲浪還是跟著梅蘭妮,跟著她在街上走,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擴音器背在她背上,她走到東,那吵鬧的聲音就跟她到東,她走到西,那吵鬧的聲音就跟她到西,她無論怎麽甩也甩不掉。
出租車在一家叫做“魚宴”的酒店門口停下來,梅蘭妮走下車來,透明綠與紫色光線交相輝映,照在梅蘭妮身上,旗袍上的小魚一下子“活”了起來,在身上從右向左“唰唰”地遊過去。
這一幕已被坐在二樓窗旁的石天意看在眼裏。他看見出租車載著一個氣質優雅的女人緩緩而來,她的一隻腳先伸出車外,那是一隻完美無比的白色高跟跟鞋,然後,她身上的絲綢旗袍突然間就變得透明起來,身上的小魚“唰唰”地遊動著,她身體的美在一瞬間凝定成一幅畫,讓人遐想無邊。
這家叫“魚宴”的高級餐館設計得好象一個海底世界,遠遠看去,海底的每一個水泡裏都坐著一對情侶,異常的粉紅色光線將他們的臉打得粉粉嫩嫩,一個個仿佛都是剛出生的嬰兒。
梅蘭妮以為自己也會變成這眾多情侶中的一對兒,沒想到當她來到二樓,一眼就看到了石天意。
“石總。”梅蘭妮滿心不快地叫了一聲“石總”。
“梅蘭妮,你今天好漂亮啊!”
梅蘭妮問:“他呢?他怎麽沒來?”
“誰呀?”
“喬健呀,是他打電話約我的。”
“噢,喬健上洗手間了。”石天意說,“你先坐吧,他一會兒就來。”
這次約會跟梅蘭妮想象得完全不同,原以為對麵坐的會是一個輕鬆浪漫的男人,沒想到卻換人了,換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又老,又威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梅蘭妮和石天意之間出現了令人尷尬的沉默。梅蘭妮心裏一直想著另一個男人,一心盼著他快點出現。就在這裏,石天意接了個電話,然後他對梅蘭妮說,喬健有點急事要去處理,他打電話來說讓咱們先吃,別等他了。
“來!我敬你!就算是慶功宴吧!可惜晚了點兒,一直忙。”
梅蘭妮拿起桌上的一大杯紅酒一口喝下去,喝完之後滿臉通紅。魚宴後麵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魚,可惜梅蘭妮沒怎麽嚐出味來,她把自己灌醉了。
她醒來時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有一個男人坐在靠窗的沙發椅上看報,報紙擋住了大半個臉。梅蘭妮不敢跟這個報紙後麵的男人說話,因為她完全想不起剛剛發生了什麽。
“放心,什麽也沒有發生。”報紙後麵的男人說。
“你醒了嗎?”他又問。
“醒了。”
石天意的臉從報紙後麵慢慢移出來。那是一張隻有成熟男人才有臉,滄桑中又略透著一點頑皮,他是一個微胖的男人,個子不算很高,但卻很有男人味兒。梅蘭妮因為到現在還心裏裝著小喬,便忍不住拿石天意跟小喬比。比較的結果是:小喬太帥了,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你心裏還在想著小喬呢吧?”石天意說,“想小喬是正常的,可他已經回家了,這會兒正陪老婆睡覺呢。”
“他已經結婚了?”
“結婚三個月了。”
“那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現在沒有一個男人滿世界嚷嚷‘我結婚啦’、‘我結婚啦’的,男人婚否和女人的年齡一樣,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梅蘭妮“噗吃”一聲笑了。
“你笑什麽?”
“笑你好笑。”
“我有什麽好笑的,女人見了我,隻會覺得我枯燥乏味,我可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
“你是老總嘛,老總不需要說甜言蜜語的。”
“噢?我倒想學學。”
“老總不需要甜言蜜語,老總隻需要板起麵孔訓人就可以了。”
“我有那麽可怕嗎?”
“現在不可怕。老實說在公司裏,我很怕你。”
“你喜歡小喬?”
“嗯。”
“還喜歡誰?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這個問題太突然了,突然得就像天上的月亮突然間掉到地上,而看到的人都沒有思想準備,不相信那是真的。
石天意合上手中的報說:“跟你開玩笑的。既然你酒也醒了,咱們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