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比梅蘭妮想象得還要熱鬧,彩條掛得到處都是,亮晶晶的彩燈旋轉著,把顏色灑向全場,有時,那些光點在一個人臉上打轉,不一會兒,又跳到另一個人頭發上去了。
梅蘭妮穿了件小紅毛衣跳得滿場飛,孫老師也因離開了學校的環境變得不那麽拘謹,邁著他的長腿前一步、後一步地蕩著,兩人玩得正開心的時候,梅蘭妮遠遠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步態是那麽優雅,他跳的舞步也是梅蘭妮所熟悉的,曾經在厚厚窗簾的掩護下,是他手把手教女兒跳舞。
“那人是我父親。”
梅蘭妮遠遠望著正和一個女人跳舞的父親,猜想著那個女人一定就是“小艾”。
“你父親?那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必了吧。再說我也不好介紹你呀。”
“怎麽不好介紹?我是你的老師呀。”
“噢,對不起……”
他倆正猶豫著,那支舞曲結束了。梅蘭妮和孫啟孟轉身正欲離去,梅羽陸大步流星地朝他倆走過來。
“我看這邊這個漂亮姑娘像我女兒嘛,還真是的!”
“爸,你怎麽也在這兒呀?”
梅羽陸滿麵春風地回答:“怎麽?你爸爸這個老頭兒,連新年都不能過啦?哈哈!”
又轉身把小艾介紹給他倆認識。梅蘭妮把孫老師介紹給父親。孫老師落落大方,舉止得體,但不管怎麽說,這是還一個尷尬的夜晚,父親瞥見了女兒的秘密,女兒也撞見了一個在記憶中一直朦朦朧朧存在的女人。
1971年梅蘭妮8歲,對世上的許多事情還不能完全理解。比如說爸爸媽媽為什麽一提到“小艾”這個名字,就要吵架、翻臉。梅蘭妮上學第一天一直在寫“毛主席萬歲”那行字,她用一塊四四方方的白橡皮,把那行鉛筆字擦了寫、寫了擦,直到把嶄新的田字格本擦出一個大黑洞,她忽然覺得自尊心受不了,“哇哇”大哭起來。
辮子老師衝過來,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與此同時,母親正坐在公共汽車上,趕往父親工作的電影製片廠。幾天前有人告訴尹波,老梅跟廠裏的“服裝”艾倩倩在工作時間有說有笑,影響很不好。尹波把女兒送到小學校,就開始著手調查老梅和小艾的事情,她決定先去找他們廠長談談,於是,就輕率地敲開廠長辦公室的門,直接問餘廠長老梅和那個“服裝”有沒有曖昧行為。
“這個嘛?”餘廠長翻翻眼皮,“尹大夫,您先別急,先喝口水,喝完水坐下來咱們慢慢聊。”
餘廠長是個老滑頭,擅長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讓尹大夫喝水是假,高興得恨不得手腳並用“歡慶勝利”是真。他對梅羽陸這個60年的名牌大學畢業生早就恨之入骨,正愁找不著茬整他呢,這下好了,他夫人正好鬧上門來了,紅口白牙,親口說梅羽陸“可能有”“作風問題”,“作風問題”在當時就是最最嚴重的問題,“可能有”就等於“肯定有”。
“無風不起浪嘛!”
老餘頭說話的樣子顯得十分正義,他緊鎖眉頭,不停地抽煙。他的一舉一動都讓尹波尹大夫覺得,他是一個主持正義、對男女關係問題深惡痛絕的好人。
8歲的梅蘭妮在教室裏哇哇大哭的同時,母親尹波正好走進餘廠長的辦公室。如果在小學教室和電影廠辦公室同時放上兩台攝影機,記錄下當時的影像,你會發現這兩件事是同時發生。
世界上有些巧合,說不定也是暗合。
“千萬不要把我和小艾跳舞的事,告訴你媽。”
舞會高潮就快要來臨了,父親和小艾卻準備離開。小艾胳膊上挽著一件黑呢子大衣,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高領毛衣,下穿黑色微喇長褲,這一身清清爽爽的打扮讓她顯得很是高雅,仿佛周圍花花綠綠的環境全是為了襯托她。
許多年以後,梅蘭妮擁有無數名貴的衣服,但她發現自己時常去繁求簡,穿一套最簡單的衣服出門——白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褲,外罩黑呢子大衣或者是黑風衣,她是受了誰的影響,她自己心裏也不清楚。
“千萬不要把跳舞的事,告訴你媽。”
臨走時父親反複叮囑幾遍,然後帶著小艾迅速離開。這時候,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孫啟孟緊緊抱住梅蘭妮,不讓人群把他倆分開。不一會兒,大夥兒的緊張情緒被興奮所代替,新年鍾聲就快要敲響了,人們忙著在人叢中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然後手拉手一起許願,希望來年萬事如意。
“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許多個聲音跟著一喊,讓舞會現場變成了一個數字的海洋。天空中飄下來無數彩帶,不知是不是一個暗示,有一條彩帶將梅蘭妮和孫啟孟纏繞在一起,無法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