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教師宿舍那邊梅蘭妮從未去過,“男教師宿舍”幾個字聽起來就是有些曖昧的,對於女生來說,一個人單獨去男教師宿舍,似乎意味著某種危險。
孫老師是在一次實驗課上悄悄提出這個要求的。
實驗室實在是個談戀愛的好地方,那些瓶瓶罐罐一般都放在比較狹窄的地方,互相不喜歡的人走進去,碰撞一下就會覺得很討厭。而喜歡的人就不一樣了,梅蘭妮和孫老師雖然還沒到把話挑明的階斷,但兩人的關係已相當默契了,每回上實驗課,孫老師都會把梅蘭妮留到最後,讓她幫一些小忙。
“梅蘭妮,你幫我把這些燒瓶收拾一下,好嗎?”
“好。”
“要小心啊,都是些易碎品,打掉一個都不好配。”
“嗯。”
梅蘭妮原本對這些瓶瓶罐罐是不耐煩的,但是孫老師叫她做的事,統統變成了有樂趣的好事,她表現得很細致,也很用心,燒瓶洗得水晶透亮,不像是一個做實驗的物件,而像是一件藝術品。
孫老師有時候會走過來看看她,兩人很默契地笑了一下,就又各忙各的了。這天他們忙到晚上八點多,原本打算各自離去,但孫老師突然提出想讓梅蘭妮去他宿舍。
“要不要到我那兒去吃點東西?我那兒有電爐。”
他說話的樣子很自然,似乎不是在邀請一個暗戀他的女生,而是在邀請一個可以經常聚會的男同事。梅蘭妮表麵上顯得很鎮定,內心裏卻像翻江倒海一樣。她有種預感:有什麽事就要發生了。
孫老師給梅蘭妮畫了一張圖,告訴她教師宿舍該怎麽走。然後他說,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十分鍾以後你再來。梅蘭妮看著他瘦高的身影消失在實驗室門口,心裏感到十分害怕。
“十分鍾之後你再來。”
為什麽是十分鍾?不是二十分鍾或者十五分鍾?這十分鍾他到底要幹什麽?稍微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十分鍾”收拾房子顯然是不夠的,那他為什麽要這樣安排呢?
梅蘭妮站在一堆玻璃燒瓶後麵,腦子裏泡沫似的冒出一堆“為什麽”,後來她才明白,孫老師畢竟是老師,比她要成熟許多,為了不讓別人看見一個男老師帶著一個女學生去了教師宿舍,孫老師才故意讓她晚走十分鍾的。
“情婦”是梅蘭妮不願用到的字眼兒,她更願意使用“戀人”這個詞。每當梅蘭妮咬文嚼字的時候,石總都感到很不理解,心想女人啊,書讀多了未必是好事呢。
梅蘭妮一生中有過四個男人,在這四個人中間,石天意是“手”最好的一個。別人一定以為,一個美貌的婦人跟石總呆在一起,一定是為了錢,其實不然,梅蘭妮從三十歲開始,跟了石總十二年時間,在這十二年內,他們做愛的次數比任何婚姻中的男女都要多,梅蘭妮每次說要離開,都被石天意軟人心肺的撫摸喚回來,他的撫摸讓梅蘭妮覺得,世界大事無關緊要,關起門來的二人世界才是最美妙的。
第一個開啟這“美妙之門”的男人應該是她的老師。這場“師生戀”雖說沒能持續多長時間,但帶給梅蘭妮一生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現在讓我們重新回到孫老師離開那段。
實驗室裏的電子鍾“嘀嘀噠噠”走個不停,梅蘭妮真不知道自己那漫長的十分鍾是如何熬過來的。她聽到有個女人一直在數“1分鍾”、“2分鍾”、“3分鍾”,可是她四下裏看看,實驗室裏卻空無一人。當她打算離開的時候,她隱約看到房間的深處幽幽地坐著一個女人,由於光線暗淡,臉孔看不太清楚,隻覺得她衣著怪異,不像這個時空裏應該出現的人。
後來梅蘭妮才明白,那天在實驗室看到的是二十年後的自己——一個美倫美奐的妖豔美婦人,一個出色的情婦和戀人,一個讓男人愛不夠的女人。
梅蘭妮離開實驗室,她手裏一直捏著那張紙,那是孫老師給她畫的地圖,她隨時可以改變主意,不去男教師宿舍。但當個逃兵可不是她的性格,她走在校園深處的石子路上,斑駁的樹影在她臉上快速移動著,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此該到底是誰?她像一隻黑夜裏的孤雁,亂打亂撞的,居然找到了要去的地方。
門開了。有一隻手從門內伸出,將她“卷”了進去。她還沒明白怎麽一回事,門就在耳後“砰”地一聲關上了。
梅蘭妮以前從來不知道,男人的手是這麽溫柔的。她看過接吻,那是在電視上。高二會考結束那一天,老師為了放鬆他們這批畢業生的神經,決定破例讓他們開一回眼界,在學校會議廳裏放了一盤台灣言情劇的錄像帶。1981年是一個分野。1981年有一批孩子沒有讀高三,上完高二直接就參加考大學了。這大概是某個曆史原因造成的,梅蘭妮也沒深究,能早一年上大學總比晚一年上大學好吧,梅蘭妮那時候就盼著早點離開家,搬到大學宿舍去住。
來自台灣的言情劇真正讓梅蘭妮開了眼,那裏的男主角身材修長,電眼迷離,談戀愛的時候,對女孩說話的聲調溫柔極了,就像含著一塊糖,又像一隻小貓在說話。
現在,這小貓的聲音遊移到耳邊來,是那種台灣電視劇裏說話的腔調,喃喃噥噥讓人心口發軟,他在她耳邊小聲叫著梅蘭妮的乳名:“妮妮”、“妮妮”,然後輕輕抱著她靠在近處的門上。房間裏黑得幾乎看不清人臉。梅蘭妮被老師這樣抱著,心想,這人到底是誰呢?他的手在她身上遊移,先是胸脯,然後是腿。他用手把它們分開,放在中間……梅蘭妮仍然在想,這人是誰呢?一陣從未有過的感覺襲遍全身,梅蘭妮閉著眼,全身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