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瑋軍的聲音不高,卻好似在他耳邊扔了一枚炸彈似的,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臉上的肌肉也不禁顫抖起來。陳總理的這席話就像是判了他死刑一般,心頓時就沉到了穀底。感覺各種複雜的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隻覺得渾身像是被灼傷般的疼痛。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董慧明不斷在腦海裏問著這個問題,隻覺得頭疼欲裂。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事態會發生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是說這事是陳總理的意思嗎?怎麽到頭來陳總理又將所有的一切都給推翻了?
他倒不是不相信白瑋軍的話。就算再給白瑋軍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胡亂篡改陳總理的意思。可這樣一來他就被動了,尤其聽到白瑋軍轉述陳總理的話裏那句“別有用心”,他就如芒在背、渾身不自在。難道說,在陳總理心目中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印象嗎?
一時間腦海裏轉過無數的念頭,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甚至喝水的時候被嗆到,大聲咳嗽起來。
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董慧明,白瑋軍繼續說道:“有了陳總理的指示,我想這個問題我們就無須再繼續討論了吧?董書記,就由你通知湖嶺方麵,讓他們不用在聚乙烯化工廠項目上白費功夫了。有那個時間,還是把精力多放在關係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來吧!”
董慧明失魂落魄的點了點頭,心頭充滿了失敗的沮喪感。曾幾何時,他還躊躇滿誌的自以為可以和白瑋軍扳手腕,可到了此時他才知道理想和現實之間是有差距的,爬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這時,魏南飛手中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接起來捂著話筒簡單說了幾句之後又對白瑋軍匯報道:“白書記,剛聽到信訪辦的匯報,說是來了許多湖嶺的群眾前來上訪請願,反對在湖嶺興建聚乙烯化工廠。”
這話聽在董慧明耳朵裏感覺尤為刺耳。他不由就暗罵了一句:麻痹的樂安民,你是怎麽搞的,這不是給老子難堪嗎?
果然,充滿威嚴的白瑋軍就頗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就沉聲說道:“董書記,你看到沒有?領導幹部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有可能關係到千千萬萬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如果湖嶺方麵事事從老百姓的利益出發,這種情況就不可能發生了。”
董慧明忍氣吞聲不說話,其實心頭卻頗為氣惱。這年頭上訪請願的還少了嗎?甚至不少是所謂的上訪專業戶,動不動就上訪,往首都跑的都有。隻不過自己運氣不好,正好碰上了被白瑋軍借題發揮敲打了一把。
蔣俊峰卻突然落井下石的說道:“湖嶺這短短時間內發生了不少事,我看領導班子的戰鬥力是有些問題了。”
一聽這話董慧明臉色大變,蔣俊峰這什麽意思?難道還想窮追猛打,借機扳倒樂安民不成?真要如此的話,自己這次真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過不等他發言,潘亞金就幫腔道:“話也不能這麽說吧?湖嶺方麵即便有什麽考慮不周詳的也是為了地方經濟的發展,態度至少是端正的。要做事就有可能會犯錯誤,我們也要允許他們犯錯誤嘛。否則犯了錯誤就一竿子把人給打死,以後誰還敢去做事啊?再說了,這興建化工廠事也是經過常委會集體決議的,我們總不能出了事就把所有的領導幹部全都一擼到底吧?”
蔣俊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沒有再說什麽了。
楊衛國本打算聲援蔣俊峰的,可見他不說話了也就忍住了。他剛來福興,頭上的那個“代”字都還沒有取掉,表現得太過於激進了也不好。再說了,今天不僅圓滿解決了聚乙烯化工廠的事情,還從中看出了福興各勢力的一些情況,他已經很滿意了。
白瑋軍沉吟片刻,並沒有提湖嶺的事,而是緊繃著臉對楊衛國說道:“楊省長,我看這事就由你出麵去解釋一下好了。”
楊衛國點頭應下,白瑋軍的稱呼雖然生硬,他心情卻是大好。明確了聚乙烯化工廠和整個福興都沒有關係了,他去給群眾作工作底氣也足了許多。
散會之後,董慧明鐵青著臉回到了辦公室。秘書一看他的臉色頓時就忐忑起來。他知道領導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容易發火,而倘若這火氣發到自己身上,保準沒有好果子吃。因此小心翼翼的給董慧明茶杯裏倒上熱水,又將幾項工作簡明扼要的匯報之後,就逃似的跑了出來,感覺外麵的空氣都比董慧明辦公室裏清新了不少。
將桌上的茶杯文件全都掃落在地上,董慧明氣呼呼的坐在老板椅上,胸口還急促的起伏著。當了這麽多年的領導,他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丟過臉。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兀的響了起來。董慧明煩躁之際根本就不想接聽,可這電話卻像是不接通就不罷休似的,頑固的一直響著。途中秘書方世南探進頭來看了一眼,被董慧明沒好氣的擺了擺手,又急急忙忙退出去了。
“媽的,連你這個電話都敢和老子作對?”聽著那刺耳的電話鈴聲,董慧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拽過電話就準備將電話線拔了,可不經意間看到來電顯示之後又改變了主意,將電話接了起來。
“董書記,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也別太難過了……”
電話裏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還帶有幾分磁性,可董慧明一聽到這個聲音渾身的怒火不由得就騰了起來,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咆哮道:“你不是說陳總理支持我們的嗎?現在怎麽會這樣?”
“你別著急嘛!”電話裏的這個人仍然不急不慢的說道:“要急我比你更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上麵投入了多少心血?現在可謂是血本無歸了。”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董慧明怒不可遏的說道:“我隻知道我為了這件事情忙前忙後的就連老臉都豁出去了,可到頭來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你讓我怎麽想?”
對方輕歎了一聲,說道:“咱們都是損失慘重,就因為其中有人作梗,否則根本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誰?誰有那麽大的能耐?”發泄了一通之後,董慧明也漸漸恢複了理智。他知道,在湖嶺興建聚乙烯化工廠的事情泡湯,自己是丟了大醜,可對方的損失卻是數以億計。但這麽多人參與進來的事情,又有誰能壞得了他們的事?
“我已經調查清楚了,薑雲輝今天去見過陳總理,也就是在他見過陳總理之後,陳總理這才改變了主意。我想或許是他對陳總理說了些什麽。”
“他?”董慧明一驚,心中頓時就翻江倒海起來。
整件事情中,就薑雲輝是最不穩定的變素,因此他才會授意樂安民趁薑雲輝不在的時候召開常委會,爭取趕在他回來之前將生米煮成熟飯,讓薑雲輝即便不樂意也不得不接受這一現實。可他萬萬想不到的事,這邊有張良計,薑雲輝那邊就有過牆梯。
“陳總理能聽他的?”董慧明還是顯得有些不敢置信。
在他印象中,陳總理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他決定了的東西是很難更改的。也正因為如此,他當初在西北時一度被稱之為西北王,獨斷專行,卻也成效卓著。而這聚乙烯化工廠的事從始至今專家學者競相反對,卻也沒有改變他的心意。薑雲輝卻能說服他?這怎麽聽起來有點像天方夜譚啊?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我聽說陳總理見過薑雲輝之後臉色不大好,甚至就連其後的一個會議都給延後了。他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待了很久,然後就有了那個打給白瑋軍的電話。”對方沉吟了片刻道:“我相信,即便不是薑雲輝說服了他,也和薑雲輝脫不了幹係……”
“那咱們現在怎麽辦?”董慧明苦澀的問道,心不由得一陣抽搐。事到如今他成了最大的輸家。別說榮登福興一把手的寶座了,恐怕出去之後都少不了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笑話。
“還能怎麽辦?陳總理金口玉言,聚乙烯化工廠再想落戶湖嶺,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了。我現在抓緊時間先將那些資產處理掉,盡可能的挽回一些損失。不過薑雲輝,我是不會放過他的。”對方就咬牙切齒的說道。
薑雲輝這麽做不要緊,可卻害得他至少損失了好幾個億。而這些錢還不全是他的,還有不少是許多大人物的。他賠錢不說,還得去逐一去給這些人物賠罪說好話。誰叫當初他信誓旦旦說得十拿九穩的?他的錢可以虧,可別人的錢卻是虧不得的,否則他哪天橫屍街頭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算了吧,這個薑雲輝可是薑家大公子,你還是別去惹火燒身了,真要惹火了薑老,還有你的好果子吃?”董慧明就苦笑著說道,說話的時候,內心湧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這個省委副書記看起來威風八麵,可真要和薑老相比,那隻能說是螢火蟲和皓月一般,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別看薑老年紀一大把了,可一句話就能將他從頭捋到腳。而去掉了省委副書記的光環,他和一般人又有什麽區別?
“嗬嗬,我也不過就是這麽一說罷了,就算是再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去找不自在不是?這次也隻能自認倒黴了。”對方就笑著說道,可倘若董慧明能看到他此時猙獰的表情,眼睛裏綻放出的寒光,就知道他並沒有打消報複薑雲輝的念頭。薑老是可厲害,可卻也不是千裏眼順風耳。想要報複一個人的方法多了去了,市委副書記出意外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到時候誰能查到他頭上來?
不過這風聲卻是不能透給董慧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