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韓城也算是個才子,寫得一手好文章,大學畢業後就進入機關,一幹就是二十多年。這些年來起起伏伏,吃過不少苦,能走到今天,除了他自身的努力之外,也有不少機緣巧合。但他從來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能夠被扶正。這既是因為上麵有孫平這麽一個強勢而且來頭很大的人壓著,也因為他上頭無人。到了廳局級這個層次,不是光有努力就能上位的,政績和人脈缺一不可。
但他沒有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孫平會突然間被調往平昌,省上更是指定他來暫代宣傳部的工作。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懵了,就猶如是做夢一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從驚喜中回過神來之後,他很快又黯然下來。因為他很清楚,省裏讓他來暫代宣傳部工作,並不是真看中了他的能力和才幹,而是因為他沒有任何靠山。由他暫代工作,不會造成尾大難掉的局麵,換其他人上也順理成章。
但他沒有想到,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真會砸到自己頭上。
幾乎常委會剛開完,他的手機和座機就被打爆了。以前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的辦公室裏,也突然間變得門庭若市起來。不斷有人變著法子的來向他道喜,其熱情諂媚的程度,令他是瞠目結舌、應接不暇。
好不容易從辦公室裏“逃出來”,韓城整個人都還是迷迷瞪瞪、暈暈乎乎的,險些被迎麵而來的汽車撞到,一驚之下頭腦逐漸清醒過來。仔細打聽清楚常委會上的細節,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能夠撞大運,全靠薑雲輝仗義執言,替他據理力爭,否則,上位的就不會是他,而是他的死對頭丁榮輝了。
說是死對頭,其實他和丁榮輝之間也沒有什麽解不開的生死仇恨,隻不過作為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兩個人之間必定會為了爭權奪利而發生一些爭執,有矛盾也是必然的。當然,有孫平在,兩個人再鬥都鬥不到哪裏去。可他們之間的關係突然間由平級變為上下級,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平衡瞬間就會被打破。
而從副部長到部長,看起來隻是變動了一個字,可實際上的變化卻是天翻地覆的。一夜之間就從一個不名一文的普通的幹部躋身市委領導的行列,雖然剛提正,暫時還不能入常,可對韓城來說,也無異於鯉魚跨龍門了。
自從薑雲輝強勢進入湖嶺,以其雷厲風行的手段將湖嶺政局搞得七零八落,扳倒了一個又一個威名顯赫的厲害角色,樹立起自己的絕對權威。韓城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攀這個門路,卻一直苦無機會。不料人家卻不聲不響就替自己拿下了這麽一個他這輩子都沒敢奢及的位子,自然是讓他感激涕零。
回到家裏琢磨了許久,他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也要來這裏親自感謝一下薑書記,順便也借此機會徹底搭上薑書記這條線。市委宣傳部部長看起來是很風光,可宣傳工作也是最容易犯錯誤的,要知道官場裏就有這麽一句順口溜:跟著組織部,年年得進步;跟著宣傳部,處處犯錯誤。倘若沒有強有力的背景靠山,在夾縫中求生存也不容易。
下定了決心之後,他又為初次登門,應該給人家薑書記帶點什麽東西而發愁。幾乎所有湖嶺的幹部都知道,薑書記家底殷實,根本就不缺錢,也從不接受任何昂貴的禮物。可真要拿些不值錢的東西,人家又能看得上眼?
要不怎麽說送禮也是一門學問呢?適合的禮物,或許用不了太多錢就能讓人舒服到心坎上。而不適合的禮物,即便價值萬金,也不見得能讓人放心上。
琢磨了許久,他才拎了兩瓶酒和一條煙,壯著膽子打車到了水岸花都。酒不算昂貴,卻也是幾十年的陳釀,現在有錢都不容易買到。煙,則是較為普遍的中華,近千塊錢一條的價格對普通人來說或許難以接受,可相對於薑雲輝的身份,卻又實在算不上什麽。
強自按捺著心頭的激動,站在門口又整理了一下行裝,讓自己看上去盡量精神幹練一些,韓城這才按響了薑雲輝家的門鈴。等待的時間或許隻有十多二十秒,可對於他來說卻無異於一個世紀,整個人心潮起伏、難以平靜,甚至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終於,等待的那一扇門在他麵前徐徐打開。他深吸一口氣,臉上也頓滿了笑,正準備說什麽,可見到來開門的居然是薑雲輝本人,頓時就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也僵住了,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說道:“薑,薑書記……”或許由於激動,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
薑雲輝對他笑笑,說道:“進來吧,不用換鞋子。”說罷轉身就進了屋子。
韓城愣了一下,才又跟著走了進去。一路上腳步都比較輕,生怕一不小心就踩花了薑書記家那豪華光潔的地板。說實話,作為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麵。但薑書記家的奢華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期。走在其中,他莫名的就有些了幾分怯意。
走過偌大的客廳,是一處會客室,和客廳僅隔著一堵牆。轉圈的真皮沙發、偌大的水晶茶幾、明亮豪華的吊燈、栩栩如生的浮雕畫,哪怕僅僅隻是一個會客室,都打造的極為精致,每一個細節都堪稱完美,讓即便最挑剔的人都找不出半點瑕疵來。
“坐吧!”薑雲輝笑吟吟的招呼韓城道。
韓城略顯拘束,衝薑雲輝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的用半個P股坐了個沙發邊兒,坐下的時候,還小心翼翼的挪動了一下P股,然後笑著說道:“薑書記,我今天是特地來感謝您的,要不是您,我……”
話還沒說完,薑雲輝就擺擺手,一臉嚴肅的說道:“提拔你是組織上經過討論後的一致意見,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你要謝,應該感謝組織上對你的認可和信任,在以後的工作中加倍努力,不要辜負了組織對你的期望。”
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無奈,韓城的年齡都快能當自己的老爸了,可自己對他說話卻頤指氣使的,渾然不覺自己越來越老氣橫秋了。
韓城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說道:“薑書記您放心。我一定專心工作,不會讓您失望的。”他不提組織,也不提樂安民,隻提薑雲輝,其中的投靠之意就很明顯了。
薑雲輝就笑了,卻也沒有刻意去糾正他。韓城這個人他雖然不算了解,可能夠坐上副部長的通常都不會是泛泛之輩。一個好漢三個幫,想要在湖嶺做點事,沒有強有力的班底是行不通的。這也是薑雲輝在仕途裏摸爬打滾這些年來最大的收獲。
坐了一小會兒之後,韓城也漸漸少了拘謹,瞥了一眼客廳裏電視播放的內容,就笑著說道:“薑書記,宣傳部近期的工作還要請您多多指示。”
薑雲輝笑著說道:“我有什麽好指示的?你應該去請樂書記和田書記指示才對。”他並不分管宣傳工作,和韓城也沒有任何上下級的隸屬關係,充其量也就是作為市委領導對宣傳部的工作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議和意見。
“樂書記和田書記的指示我們當然要遵從,可薑書記的指示,對我們來說就更重要了。”韓城就一臉討好的笑:“以前孫部長還在的時候就經常提起薑書記,說薑書記有許多好的想法和意見,對於我們宣傳工作都是很有幫助的,要我們多向您學習。因此啊,以後也少不了要薑書記您對我們的工作多多進行指導。”
薑雲輝漸漸收起笑容,沉聲問道:“你去見過孫平了吧?”
“見過了。”韓城就一臉沉重的說道:“孫部長說他明天一早就去平昌。車子我已經安排好了,我明天會親自送孫部長過去。孫部長雖然去了省城,可對我來說,他永遠都是我的部長,我的老領導。”一席話說得是情真意切的,似乎還有許多的念念不舍。
薑雲輝就點了點頭,不論韓城是說說而已,還是真是這麽想這麽做的,總歸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不至於人走茶涼。
“孫部長是一個很有魄力,也很能幹的人。”薑雲輝緩緩的說道:“他雖然暫時離開了我們湖嶺,可作為娘家人,也不能讓孫部長受人輕視了。”
韓城聞言心頭不由就是一喜,知道自己蒙對了,看來薑書記和孫平之間還的確有些交情。
其實他和孫平以前不過就是上下級關係,並沒有多麽深厚的交情,對於孫平的離去也沒有絲毫的不舍或是難過,相反還頗為高興。倘若不是孫平去了平昌,這宣傳部部長的寶座什麽時候才能輪得到他頭上?
“至於宣傳工作,我想用不著我來作什麽指示了。”薑雲輝淡淡說道:“隻要銘記一個準則就不會犯什麽原則性的錯誤。這條準則不是什麽領導的好惡,而是要明辨是非,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弘揚真善美,揭露批判假醜惡。領導或許會犯主觀意識上的錯誤,但是非黑白、對錯真假,老百姓心中永遠都有杆秤。”
韓城就點了點頭,一副極為受教的樣子。但事實上對他來說,真正的準則就是薑雲輝的意思。薑雲輝作出什麽指示,他就不折不扣的執行。官場裏站隊雖然威脅,但付出還有回報,想要處處賣乖,最終的結果隻能是處處都討不了好。
又聊了幾句,見薑雲輝似乎有些意興闌珊的,韓城也就敢再多作停留,起身向薑雲輝辭行。
薑雲輝也沒有留他,隻是從一旁的抽屜裏摸出兩條煙來丟給他,說道:“這次你帶來的東西我就收下了,但下不為例。這兩條煙你拿去抽。”
韓城知道薑雲輝的習慣,也沒有拒絕,笑嗬嗬的收了下來。出了門一看,不由就砸了咂舌。小熊貓,當真是傳說中的小熊貓。以前他隻是聽人說過,沒想到薑書記這裏隨隨便便都是小熊貓,以至於都能拿來送人。想必就算是省委書記也享受不到這種待遇吧?
這也更加堅定了他追隨薑雲輝的念頭。有了這麽一位可以通天的領導,還怕以後不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想了想,韓城亟不可待的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後極為威嚴的沉聲說道:“是劉國柱嗎?我韓城啊。今天晚上這期節目做的不錯,希望你們再接再厲,緊跟市委的步調,一定要表明我們湖嶺市委在這起交通肇事案的立場和態度。對,就是這樣,我明天下午會在辦公室聽取你的匯報……”
辦公室裏煙霧繚繞,如果讓外人看了,或許還會以為裏麵是不是失火了?
戒煙戒了一年多,可近期工作壓力大,煩心事多,薑雲輝不禁又重新抽了起來,而且煙癮似乎還有越來越大的傾向。以前一天最多也就一包煙,可現在,坐在那裏看文件想事情,不知不覺煙是一支接著一支的,用不了一會兒煙灰缸裏就滿是煙頭。
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薑雲輝看著桌上的一封公函,眉頭不由就皺了起來。
公函是省高院發過來的,內容自然是希望湖嶺這邊能將交通肇事案移交省高院進行審理判決。這看來有些不符合規定,可省高院的理由卻很是冠冕堂皇,說是這起案件引起了社會的高度關注,具有代表性,為了公正公平,總結經驗,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因此,這起案件最好是由省高院來負責審理比較好。
而在公函下達之前,省上相關領導也曾經給薑雲輝打過類似的招呼,並聲稱這樣做也是出於對湖嶺方麵的保護。一旦湖嶺的判決被告不服,向高院提起申訴,倘若高院最終進行了改判,對湖嶺來說顏麵也不好看。但薑雲輝堅信,如果這件案子不在湖嶺審判,公正能不能得到保證就是個未知數了。一旦高院隻是遵循慣例,以交通肇事來進行判決,這起案子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