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厚重的雲霧盤踞在天邊,夕陽隻能透過雲層的點點空隙,迸射一條條絳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遊魚偶然翻滾著金色的鱗光。
林辰暮站在窗前默默吸煙,心情極為煩亂。
不論王老的言論是不是針對東江鋼鐵廠而來的,可此話一出,卻頓時將東江鋼鐵廠推上了風口浪尖。現在,國內許多媒體都開始了這方麵的大探討,並細數了不少地方改製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其中的貪腐更是令人觸目驚心。更有媒體統計出,改製中出現貪腐的比例,要比平常要高出數百倍,缺乏有力的監管、政府官員權力過大,搞一言堂是導致這些問題頻發的最根本原因。
而國家有關部門雖然還沒有叫停國企改製,但在短短幾天內就這方麵連續下發了兩次通知文件,要求各地做好國企改製的監管工作,杜絕各種腐敗問題,就足以說明事態的嚴重性。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林辰暮還堅持搞東江鋼鐵廠的改製,無疑就將自己陷入了極其被動的境地。為此,楊衛國也給林辰暮打了電話,希望他將鋼鐵廠改製的事情暫且放一放,當然,如果有其他方案更好。
原本已經有些收斂的蘇昌誌,這幾天也突然活躍了許多。今天的會議上,更是在沒有和林辰暮進行過事先溝通的情況下,拋出了一個全新的方案,在不改變東江鋼鐵廠現有架構的基礎上,注入資金,引進國際先進的技術和設備,對技術工人進行全麵培訓等。拿蘇昌誌的話來說,東江鋼鐵廠不缺人才,缺的隻是資金,隻要有資金,很快就能盤活企業。
對於蘇昌誌的提案,唐凝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支持,可下來也勸林辰暮,在目前這種大環境下還是盡量低調一點。雖然蘇昌誌的這種方式,不一定能夠治標治本,從根本上解決鋼鐵廠的問題,但讓企業再苟延殘喘幾年卻是沒問題的。幾年以後會是怎樣一個情況,誰又知道呢?
唐凝有一句話沒說,不過林辰暮聽得出來,幾年後,他還在不在高新區都還是未知數。到時候,鋼鐵廠有什麽問題,也是下一屆領導班子頭疼的事情,自己何苦拿自己的前途來冒險?
唐凝的一番好意林辰暮明白,如果從把穩的角度來說,選擇蘇昌誌的方案是最沒有風險的。鋼鐵廠有了資金注入,繼續開工,工人有班上,煙囪繼續冒煙,而管委會也暫時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風風光光,看起來自然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可隱患不僅沒有解決,而且還像是不斷往裏麵吹氣的氣球,氣球鼓得越大,破的可能性就越大,真到那一天,破壞力更大。
“想要做點事怎麽就這麽難呢?”林辰暮不禁就輕歎了口氣。
他滿腹怨氣不是針對王老去的。其實平心而論,王老的批評和擔憂是很有必要的。這些年來,隨著越來越多的國企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改製幾乎已經是一種流行術語了,許多人更是借著改製之名上下其手、大發橫財。甚至還有某些政府領導為了一己私利,將原本經營尚好,根本就無須改製的企業也強行進行改製,搞得民怨極大。
在這種背景下,叫停許多名不副實的改製是很有必要的,可偏偏事情就出在東江鋼鐵廠改製的當口,就讓林辰暮不得不浮想聯翩了。
這時,就感覺一隻柔軟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大手。回頭一看,楚雲珊站在自己身旁,雪白的針織絨衫,瘦腿七分褲曲線玲瓏,露出半截雪白細膩的小腿,淺藍色高跟涼鞋,白生生的小腳隻塗了淡淡的藍色甲油,顯得清麗絕倫。她關切地看著自己,輕聲問道:“怎麽啦?碰到麻煩事了?”
林辰暮搖搖頭,用力握住楚雲珊的手,笑著說道:“沒事,怎麽?你今天沒去學校?”
楚雲珊在家也閑不住,除了給林辰暮拾掇房間和煮飯之外,閑著沒事,就跑去一個培訓機構當老師。她原本就是從國外回來的,以前又當了好幾年的老師,因此,幹這個培訓老師自然是手到擒來,一點問題都沒有,林辰暮也由得她。不過,要說長遠的,還得回東屏去拜會過楚建國,得到他同意之後,想辦法把楚雲珊的工作調動過來。
楚雲珊就搖搖頭,笑著說道:“沒事,我在家陪你。”
“嗬嗬,又曠課?你的學生還不恨死你啦?”林辰暮就調笑著道。
楚雲珊慢慢靠在林辰暮肩頭,說道:“不去了,就想在家陪你。”聲音極為溫柔,就像是能撫平人內心的創傷。
林辰暮心情驀地就好了許多,他也不說話了,就這樣擁著楚雲珊兩人站在窗前看著落日餘暉,享受著這隻屬於兩人的寧靜和溫馨,仿佛所有的煩擾憂愁,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兩人都已經忘記了時光的流逝,卻突然聽到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林辰暮不想去管,不過懷中的楚雲珊卻是動了動,然後輕輕離開林辰暮的肩頭,溫柔地對他說道:“你先接電話,我去給您泡茶。”
林辰暮點了點頭,看著楚雲珊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這才懶洋洋地接起電話。
電話是陸明強打來了,剛一接通,就聽他大大咧咧地說道:“林書記,在家?出來喝一杯?”
林辰暮就笑笑,說道:“怎麽,今天怎麽這麽好興致?”
“嘿嘿,這不是一個人喝酒覺得沒勁兒嗎?”陸明強笑嗬嗬地說道。
林辰暮知道陸明強這是得知了消息,怕自己心頭鬱悶,想陪自己解悶,就說道:“算了,我在家陪芸珊,就不去了,你找別人吧。”
“那行,不打擾林書記你們二人世界了。”聽林辰暮的語氣似乎沒什麽事,陸明強就笑著說道。
可掛斷了電話,陸明強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眼神甚至有些陰冷。他看著放在煙灰缸上已經熄滅的煙喃喃自語道:“既然有人想攪局,那幹脆就讓這局更渾一些好了。”
說罷,從兜裏摸出手機來撥通了一個號碼,厲聲說道:“今天晚上全部出動,把藍色夏威夷給我蕩平了。”
“啊?藍色夏威夷?”電話裏的人似乎就有些驚訝和遲疑。誰都知道,藍色夏威夷是很有背景的,許多官員子弟都經常在這裏出入。況且,藍色港灣根本就不在高新區轄區內,就這麽大張旗鼓地去查封店,還不把天給捅破啊?陸局這又是哪根兒神經沒對了?
“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陸明強沒好氣地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趙義凡望著手中還嘟嘟響的電話,不由就有些坐蠟了。陸局的脾氣他很清楚,如果今天自己在這件事上有半點拖泥帶水,估計明天就被打發去坐冷板凳了。
“人死逑朝天,天塌下來有陸局頂著,怕個鏟鏟。”咬牙切齒地爆了句粗口,趙義凡抓起桌上的警帽,大步走了出去,邊走還邊大聲吆喝道:“集合,有活幹了,都他媽的給我快點,王小山,你他媽的磨磨蹭蹭的幹什麽?沒吃飯啊……”
二十多分鍾後,警笛長鳴,一輛輛警車飛馳而來,在“嘎嘎”的刹車聲中停下,將霓虹閃爍、富麗堂皇的藍色夏威夷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大批穿著製服的幹警下車,圍警戒條,踹門進店,有那挺橫攔截的保安被一個個按倒在地,平日裏歌舞昇平的藍色夏威夷頓時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而此時,林辰暮悠哉悠哉地坐在沙發上品著楚雲珊親手泡的茶,不時還點評幾句:“開水燒老了點,泡茶泡茶,七分水三分泡,水的火候很重要……”
楚雲珊卻是點了點頭,還從兜裏拿出小本子來細心地記上。
小本子裏記錄的,都是林辰暮的一些生活習慣,包括他的口味、喜歡吃什麽菜等等,而且從大學時就開始記起了,一直到如今。她總是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能給林辰暮最體貼入微和滿意的關懷。
而看到這一幕,林辰暮不由就撓撓頭,看來以後自己說話真要注意了,免得楚雲珊就鄭重其事地記錄下來。他記得有一次,自己無意中說了哪一家的雞湯熬得好,不曾想,楚雲珊第二天就不辭辛勞地跑到這家餐館去,軟磨硬泡的想要別人教她未果,又買了雞湯回來,嚐試著熬製,自己得知後,真是又感動又好氣。
林辰暮正琢磨,要如何和楚雲珊說,門被叮叮敲響,敲門聲似乎有些急促。
楚雲珊過去打開門,卻是唐凝。
林辰暮也不禁皺皺眉頭,他知道,如果沒什麽要緊事,唐凝是不會來自己家裏的,以前是為了避嫌,現在楚雲珊來了,她就更怕楚雲珊胡亂猜忌。畢竟在武溪,她和林辰暮之間的傳聞是從來停止過。
“有事?”
唐凝點了點頭,神色很是凝重,甚至顯得有些慌張,剛一進門,就亟不可待地對林辰暮說道:“林書記,剛剛接到香港國興集團的通知,說是經董事會研究決定,取消了東江鋼鐵廠的投資合作計劃!”
“什麽?”林辰暮驀然色變,不自禁的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