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蘇昌誌將手中的資料狠狠地摔在桌上,臉色猙獰,喘著粗氣,就像是要擇人而噬似的。他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搜羅了陸明強的一些材料,本以為可以給躊躇滿誌的林辰暮一個響亮的巴掌,喬瑞華卻突然變卦了,而且還再三規勸他這個時候安份守己點,別搞那麽多事出來,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這又讓他怎能不生氣?
“蘇主任,喬市長怎麽說?”陶昌平走過去,不動聲色的遞給了蘇昌誌一杯水。其實,光是看蘇昌誌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多少就能猜到幾分。或許因為中紀委督察組還在武溪,所有人的心都繃緊了,誰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蘇昌誌接過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下去,隨即又沮喪地搖了搖頭,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心頭甭提多難受了。
“蘇主任你也別著急,喬市長必定有他的打算。”陶昌平就耐心安慰道:“或許喬市長覺得現在還不是最佳時機,畢竟陸明強的任命還沒有上常委會,就算把他弄翻了,給林辰暮的耳光也不夠響亮。再說了,中紀委現在不是在武溪嗎?想必喬市長也有所忌憚。”
“屁的打算!”蘇昌誌一時情急,有些口不擇言,話說出口後才覺得不妥,深吸了口氣。雖然也認為陶昌平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可就這麽放棄苦心準備的計劃,他又大為不甘,“那我們就這麽算啦?”
潛意識裏,已經將陶昌平視為了出謀劃策的軍師。經過這幾次的較量,他終於發現官場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許多看似平常的事情都暗含玄機,因此,沒有一個熟知情況的人替他出謀劃策,隻會處處碰壁。
陶昌平眼珠子一轉,笑著說道:“蘇主任,你說如果中紀委的人接到這些舉報信,會如何處理?”
蘇昌誌略一琢磨,臉上不由就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這些天來,中紀委督察組窮追猛打的,大有追查到底的架勢,搞得整個西陘人心惶惶的,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可如果在這個時候接到陸明強的舉報信,他們是選擇查還是不查呢?
……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從外麵射進的陽光仿佛都被室內那莫名的威儀所懾,變得暗淡起來。
寬闊厚實的黑色皮椅上,曾誌亦放下了手裏的筆,看向了在自己麵前喋喋不休的前省紀委副書記苗輝。他身材魁梧,精神矍鑠,眼睛炯炯有神,雖然烏黑的頭上已經冒出些許銀發,卻實在不像年過花甲的老人。
苗輝被曾誌亦然這麽一看,不由自主就停下了牢騷,身子也矮了下去,就仿佛曾誌亦的眼神帶著巨大的壓力,壓得他直不起腰來。曾誌亦平日裏雖然很少板著臉,可那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威嚴卻是絲毫也沒有打折扣。在他麵前,鮮有人能夠泰然自若,而都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
不過,苗輝心裏卻是鬆了口氣,因為他看到曾書記的眉頭漸漸鎖成了個大大的“川”字。
苗輝是曾誌亦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些年來,他大體摸清楚了曾書記的脾氣,喜怒不形於色,極為深沉,就像是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讓人難以揣摩到他的想法和心思,即便碰到天大的事情也很少會露出什麽異樣的表情,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盡在掌握。而微微蹙眉,就已經說明他心頭有疙瘩了。
雖然被中紀委勒令停職接受調查,不過畢竟是副廳級幹部,也並沒有限製他的人身自由,不過苗輝還是覺得很委屈。即便在雙規林辰暮的過程中確有一些違規違紀的不妥之處,可舉報信寫得言之鑿鑿的,為了防止涉案人員串供,對林辰暮施行雙規也是說得通的。更何況,他前腳才被中紀委停職,後腳就傳出許多對他不利的言論來。告狀信甚至雪片般地飛向省委及中紀委督察組,大部分都是檢舉揭發他辦案不公,借著辦案之名大肆收受賄賂的事情。
省委副書記,省長常宏然也在視察省紀委工作時發了火,痛批了省紀委目前的一些“亂辦案”的風氣,更對這次省紀委的違規違紀進行了嚴厲尖銳的批評,“紀委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淨化黨內領導幹部作風,而不能淪為萬惡的打手和工具……”這番話可謂是石破天驚。省紀委書記穆光如也對此進行了深刻檢討。仿佛一夜之間紀委就成了過街老鼠,名聲完全臭掉了。
事態嚴重到如此地步,原本還有些不當回事的苗輝再也坐不住了,來到曾書記麵前大倒苦水,也不敢說太多中紀委的不是,隻是發了一通牢騷,並再三申辯自己是清白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穆光如故意針對他搞出來。
作為曾誌亦提拔起來的幹部,他在省紀委的主要目的當然是為了鉗製穆光如的。穆光如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而一旦自己真被掃地出門,對於曾書記的威望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果然,聽到這裏後,曾誌亦眉頭皺了起來。苗輝心頭大喜,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凝重。
“別整天覺得委屈,這打鐵還需自身硬,隻要你們本身沒有問題,又有什麽好怕的?”曾書記的聲音低沉有力,每個字都仿佛重重敲打在苗輝的心髒上,他的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
“再說了,你們這次辦案過程中確實存在許多問題,還讓中紀委逮了個現行,你讓我怎麽說?”曾誌亦臉上就有些慍色了,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苗輝心頭一驚,就連忙說道:“曾書記,您也知道,就像公安機關辦案一樣,我們在工作有些時候不上點手段是不行的。何況他們隻不過餓了林辰暮兩頓,也沒有刑訊逼供,問題算不上大吧?這種事滿天下都是如此,憑什麽偏偏就揪著我們西陘不放?”說罷氣憤的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很顯然是覺得中紀委是小題大作了。
“啪!”他話音剛落,曾誌亦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嚇得苗輝不由就是一哆嗦,臉色也發白。在他印象中,曾書記一直都是個溫和的老人,即便生氣發怒也不會有這麽過激的行為,拍桌子這種事,這些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看你這種想法就很危險。”曾誌亦就怒不可遏地嗬斥道:“出了問題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是覺得別人不對。誰給你們權力亂用私刑,虐待調查對象的?亂彈琴,我看你真應該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苗輝被曾誌亦好一陣痛罵,是麵無人色,頭也垂得更低了。好不容易等到曾誌亦將他趕了出來,他拿出手帕抹了抹額頭的汗,回頭看看緊閉的辦公室門,心頭卻是驚疑不已。他實在想不明白,一點點小事曾書記怎麽就大動肝火?難道說,趙元澤給他的壓力就那麽大?
而苗輝出去後,曾誌亦也是重重歎了口氣,起身站在漂亮的落地大窗前,望著窗外一池碧水心頭卻覺得沉甸甸的,幾乎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對於中紀委派出督辦組進入西陘,他是很有意見的,甚至和中央領導通電話的時候還說出了“中央還信不信任西陘?”這樣激烈的言辭,可想而知,他對於這次中紀委督辦組是多麽抵觸。可當省紀委紀檢組虐待林辰暮,並進行肉體傷害被中紀委抓了現行之後,曾誌亦就徹底失聲了。站不住理說什麽都沒用,中紀委也正好找到了強勢介入的切入點,要怪也隻能怪省紀委這些窩囊廢太不中用。
可更令他驚駭的是林辰暮那令人難以置信的來頭。
如果不是從首都傳來確切消息,曾誌亦怎麽也想不到林辰暮居然是薑老的嫡孫。這讓他震驚的同時也幡然醒悟,自己這一步真是走錯了。原本是想借蘇家的勢謀求連任,卻沒想到會惹怒薑老,引來滔天大禍。如果可以重來的話,他肯定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聽說這次薑老大壽,政要雲集、將星璀璨,政治局常委包括幾位已經久不露麵的大佬悉數到場,可當著這麽多賓客的麵,薑老卻拍桌子大發雷霆,更是聲稱:如果林辰暮真違規違紀,那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他不會過問袒護,可要是有人往林辰暮身上潑髒水、栽贓陷害,那他決不答應。
至此,林辰暮的身世這才逐漸浮出水麵。
薑老發了火,事態的嚴重性可想而知。而中紀委揪住省紀委的違紀行為後就直接接手了案子,查下來的結果自然是顯而易見的。曾誌亦聽說中央已經有了對自己的質疑聲音,就剛才還有朋友從首都打來電話,不無擔心地提醒他,說是上頭有想法要調他去全國政協擔任副主席。
政協是什麽地方?完全就是個無關痛癢的部門,從執一方牛耳的封疆大吏到政協副主席,說好聽點是從地方提拔到了中央,可說不好聽的話就是打入冷宮。而偏偏在這個時候,苗輝還來自己麵前發牢騷,能不讓他生氣嗎?
沉吟了一會兒,曾誌亦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曾書記?”話筒裏響起一個渾厚的男音,是常宏然。或許突然接到曾誌亦的電話,也讓他覺得意外和驚訝。
“宏然省長,我聽說中紀委還要繼續深挖下去?”曾誌亦深深歎口氣,雖是感慨,聲音卻是抑揚頓挫,有種說不出的威嚴。
常宏然微微一愣,說道:“我和趙書記談過,他們對於我們西陘的紀委工作很有意見,準備當做典型來抓。”
曾誌亦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我相信中紀委的目的也不是要一棒子把人打死,還是要給我們改正錯誤的機會嘛。再這麽搞下去,咱們西陘可就真出名了。”頓了下,又問道:“聽說宏然省長和趙書記是舊識?”
常宏然就苦笑了笑,說道:“舊識談不上,舊怨倒是有不少。而且據我對趙書記的了解,他這個人原則性很強,不太好說話。”
曾誌亦就不再提這方麵的事情了,隨即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一直到通話結束也聽不出他情緒有什麽異樣。
掛了電話,常宏然也不由皺起了眉頭,琢磨曾誌亦這大為反常的舉動究竟預示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