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醫院是武溪最好的醫院,每天來自西陘甚至全國各地的病患蜂擁而至,使得整個醫院從早到晚都是人潮湧動,熙熙攘攘的,堪比市中心的步行街還要熱鬧。專家門診更是一號難求,許多人甚至大半夜就來排隊,為此,號串串也極為猖獗,相關部門打擊了許多次卻收效甚微。
住院大樓四樓人來人往的,就連走廊上也加擺了不少臨時病床,精神萎靡的病人躺在病床上打著吊針,不時還能聽到虛弱無力的呻吟。穿行在其間,嗆人的蘇打水味道充斥在鼻端,讓人尤為感慨生命的脆弱。
“就這裏?”剛走到病房門口,林辰暮的眉頭不由就蹙了起來。雖然還沒有進去,不過裏麵小孩兒的哭鬧聲、大人的嘈噪聲混雜在一起,吵得人煩躁不已,分明就是一間極為普通的大病房。
“應該就是這裏了。”唐凝對了對門口的號牌,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眼前的一切,確實有些出乎她的預料,蘇擁軍雖然被人舉報並查實,可一天處理結果沒下來,他一天都還是區民政局的局長,按照他的級別和關係來說,即便住不了高幹病房,享受特殊待遇,可清靜的單人病房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
之所以會住在這裏,多半也是某些勢利的人認為他這次難逃一劫了。可世態炎涼,也不能到這樣的地步吧?
“那進去吧!”林辰暮麵無表情地說道,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不過一旁的唐凝卻莫名就有些心悸。
一旁的祁宏就連忙替林辰暮推開病房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那各種各樣的嘈雜聲更是撲麵而來,甚至夾雜著一些不怎麽好聞,又難以形容的氣味。而放眼看去,五六十個平方的病房裏,兩邊密密麻麻擺放著不下十張病床,各個病床前都熱鬧非凡,擠滿了病人家屬和前來探視的親朋好友。唯獨一張病床前冷冷清清的,隻有一個五六十歲的婦女。
婦女的穿著打扮,雖然算不上雍容華貴,卻也顯出了良好的素質和教養。不過或許是勞神費力和擔驚受怕的緣故,精神不太好,正滿臉堆笑地對女護士說著什麽。
“你和我說也沒用,現在醫院床位緊張,反正你們這病也沒得治了,還是趕緊出院吧,省得花冤枉錢不說,還浪費國家和社會的衛生資源。”護士年齡不大,也就三十出頭,卻板著臉不耐煩地說道。
“護士小姐,麻煩你了,你看我們家老頭子都病成這個樣子,怎麽能夠出院啊?”婦女賠笑道:“好歹我們家老頭子也是政府幹部,有公費醫療的……”
“還公費醫療?”護士就不屑地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們醫院接到了通知,蘇擁軍已經不在公費醫療的名單裏了,所以說,從今天開始所有的費用都必須你們自理。為了你們好,最好還是趕緊出院算了,這病的治療費用可是很貴的哦。”說罷,護士一扭她的小蠻腰,蹬蹬走了,經過林辰暮他們麵前的時候,還有些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
護士出去後,婦女頓時就黯然落淚了,看著躺在病床上說不出話來的老頭子,不禁就抹起了眼淚,“老頭子啊,你看看,以前你當局長的時候,多少人恭維獻媚啊,現在得了病,一個個就翻臉不認人了,你說這是什麽世道啊……”
病床上的男子形若枯槁,病痛的折磨讓他都有些沒人形了。他說不出話來,可所發生的一切他全然明白,臉上也是老淚縱橫,一臉的忿然和無助。
“嫂子,別太傷心了。”唐凝眼圈不由也是紅紅的,有些傷感地對婦女說道。
“唐,唐主任?”婦女回過頭來一看,不由就愣了一下。
唐凝就強笑著向她介紹道:“這是林書記,林書記來看望蘇局長了。”
“啊,林書記?”大媽頓時就喜不自禁,連忙對病床上的老頭子說道:“老頭子,你看見沒?林書記和唐主任都來看你了……”話沒說完,眼裏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些天來,她算是真正領略到了什麽叫做世態炎涼。以前在她們麵前點頭哈腰、諂媚賣好的不計其數,可現在呢?這個避而不見,那個翻臉不認,就像是一夜之間,她們一家人就已經被全世界給遺棄了。就連醫院,也眼巴巴地要趕他們走。
沒想到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林書記和唐主任居然會來醫院探望他們,一時間真是百感交集、喜極而泣。
見到林辰暮和唐凝,蘇擁軍掙紮著想要起來,林辰暮連忙上前扶了一把。蘇擁軍緊緊握住林辰暮的手,雖然說不出話來,卻是老淚縱橫,滿臉都是難受和愧疚的神情。
或許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後悔和懊惱。
林辰暮看著好像一下子就蒼老下去的蘇擁軍,心裏也很有些不是滋味。都說當官是個危險性極高的行業,尤其是臨近要退了,升遷無望,不少幹部的心理就會產生一些扭曲,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肆無忌憚地撈錢。許多以前辛苦奮鬥了一輩子,廉潔清明的幹部,往往倒在了最後關頭,令人不勝唏噓。
他輕輕拍了拍蘇擁軍的手,輕聲安慰道:“別想那麽多,安心養病。”
蘇擁軍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哽咽著點頭。不論怎麽說,林書記能夠在這個時候來看往他,他也是心滿意足了。
又問了問蘇擁軍的病情後,林辰暮又轉過頭來,對蘇擁軍的妻子馮淑蘭問道:“嫂子,有什麽困難和要求沒有?”
馮淑蘭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蘇擁軍,這才期期艾艾地小聲說道:“林書記,我們家老蘇雖然是犯了錯誤,可他現在畢竟是病人,不論政府要如何處理他,能不能都讓他在醫院裏好好治病?他,他……”話沒說完,是泣不成聲。
林辰暮就歎了口氣,說道:“嫂子,你放心吧,蘇局長不論怎麽說,也為黨和國家辛苦了一輩子,過是過,功是功,不能一概而論。”說到這裏,他轉過頭來對唐凝說道:“唐主任,這個事就麻煩你跟一下,眼下最重要的是給蘇局長全力治病。這個病房太吵了,看能不能調換一個單人病房?還有去問問,蘇局長是我們高新區的幹部,既沒有被免職,有沒有被開除黨籍,為什麽就不能享受這公費醫療?這是誰下的通知?讓他來給我解釋一下。”
說到後麵,語氣就有些生硬了,對此顯然是大為不滿。
唐凝就點了點頭,並且用心地將林辰暮的吩咐記錄了下來。雖然對於蘇擁軍貪汙受賄的事情,大家都深惡痛絕,可眼看著他淪落到這種地步,還是不由心生惻然。
而林辰暮的胸懷,也讓她大為敬佩。不過想想,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林辰暮也同樣是雪中送炭。他的胸襟,或許遠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謝謝……謝……”馮淑蘭本就沒有什麽主見,要不然也不至於被護士奚落,卻隻敢黯然神傷了。此時更是淚眼婆娑地抹淚,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一句。
又待了一會兒,林辰暮又將自己的私人電話留給了馮淑蘭,告訴她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自己,這才告辭。他們這麽一走,馮淑蘭還在感慨不已的時候,幾個病友家屬就湊上前來好奇地問道:“這些人是幹什麽的?”
馮淑蘭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前幾天這幾個人還怪話連篇、冷嘲熱諷的。不過此時她並沒有心思去計較,就如實說道:“是我們家老頭子的領導,高新區的林書記和唐主任。”
“林書記和唐主任?”幾個人愣了一下,臉上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這麽年輕?”有些人嘴上雖然沒說,不過心裏卻不由在想,別不是吹牛的吧?自從這9號床的病人轉進這間病房後,幾乎就沒有其他人來看過,更何況是區裏的大領導?
這時,剛才那個板著臉,就像是別人欠了他錢似的女護士,卻笑吟吟地走了進來,笑容尤為甜美。“嗬嗬,馮女士,不好意思啊,剛才是我們工作疏忽。現在五樓的高幹單人間已經騰出來了,還請蘇局長搬到那裏去接受治療……”
從醫院出來後,林辰暮不由問了一句:“蘇局長的子女呢?怎麽隻看到他愛人?”
唐凝就輕歎了口氣,說道:“蘇局長有兩個兒女,目前都在國外。聽說蘇局長之所以貪腐,就是為了送兒女去國外做生意。蘇局長生病後,馮淑蘭曾經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回來,不過截至到目前卻沒有任何的音信。”
林辰暮不由就愕然,天底下,還有如此自私的兒女嗎?
“去和有關部門聯係一下。如果查實他們的錢是蘇局長貪腐得來的,務必要采取行動,追回這些國家財產,別讓他們在國外揮霍浪費了。”林辰暮沉吟了片刻,就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