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傅澤平手裏拿著一把剪刀,細心地修剪著窗台前幾株綠意盎然的植物,臉上的神色極為認真和投入,隨著那銀色的剪刀將那些分叉和不好看的枝椏一一剪斷,他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就如同楊衛國喜歡品茗一般,傅澤平沒事的時候就喜歡折騰這些花花草草,修修枝、澆澆水之類的。所以說,他辦公室裏的幾株植物,不論大小品相,從不假人之手,就連他的秘書都摸清楚了他的喜好,平日裏拾掇辦公室的時候,充其量也就是將植物上的灰塵擦拭幹淨,不敢將這些事情也給代勞了。
而身在仕途,要以一種滅絕人欲的自製力保持著喜怒不形於色,沒有一種宣泄情緒的方式是很危險的。
“市長,楊書記來了。”就在傅澤平將剪刀放下的時候,秘書袁弘敲門走進來匯報道。
因為姓氏讀音的關係,大家在稱呼傅澤平的時候,都盡量稱呼市長,而忽略了那個“傅”字,免得“傅”“副”同音,犯了忌諱,引起他心底的不快。反正他現在也是“代市長”了,距離真正的大市長不過也就一步之遙。就算傅澤平對此或許根本就不在意,但沒有人敢去冒這個險。
傅澤平的眉頭微微皺了皺,隨即臉上就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他拿起放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手,就朝著正走進門的楊衛國迎了上去,笑著說道:“嗬嗬,什麽風把楊書記吹來啦?快請坐!”
“聽說你這裏有罐好茶,這不,聞著味就過來了。”楊衛國笑嗬嗬地說道。
“楊書記想喝茶,那還不好辦?打個電話我就讓人給您送過去了,還用得著您親自跑一趟?”
“嗬嗬,這可不一樣,還是在你這裏喝比較有味道。”
“聽見沒有?小袁,趕緊去把我那罐別人剛送的龍井給楊書記泡上。水別太燙了……”
寒暄幾句後,兩人分別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楊衛國端起袁弘送上來的熱氣騰騰的茶水喝了一口,等袁弘小心翼翼地退出辦公室後,才問道:“澤平市長啊,你聽說了吧?”
傅澤平愣了一下,又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聽說了。”
楊衛國就歎了一口氣,似乎很為傅澤平不值地說道:“我也想不明白,上頭是怎樣考慮問題的。不過這事既然還沒有成定局,你就不想再去爭取爭取?”
傅澤平的嘴角,不由就微微抽動了一下,卻又灑然一笑,扔了一支煙給楊衛國,笑著說道:“還有什麽好爭的呢?咱們都是黨的幹部,自然要服從黨的領導和指揮。不論是誰來當這個市長,我都會全力以赴支持他的工作。”
楊衛國就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什麽,人家傅澤平自己都不急,自己又能怎麽著呢?
豐凱調離之後,省上雖然沒有明確傅澤平就是市長,不過卻賦予了他全權主持市政府工作的權力,這在大家看來,他扶正也隻是時間問題。卻不料,事情到了最後時刻卻陡然發生了變化。上麵已經有消息傳來,傅澤平繼續擔任他的常務副市長,而新市長則另有人選。
市長和常務副市長,雖然隻有兩字之差,可性質卻完全不一樣,錯失了這次機會,對於傅澤平來說,就意味著仕途又將耽擱幾年。而這很可能是關鍵的幾年,一上一下,最終的發展或許就是天壤之別。
“唉,看來老蘇家這次真是卯足了勁兒,誌在必得啊!”楊衛國就有些頭疼地說道。
傅澤平微微一笑,心裏也是苦澀不已。說到底,他純屬是被殃及了。如果不是這次蘇昌誌要來武溪任職,老蘇家也不至於如此煞費苦心地將武溪市市長這個職位搶到手了。說句心裏話,對這個結局他當然不滿,可又有什麽辦法呢?如果隻是一個蘇家還好辦,可蘇家這背後,儼然還站著邵家這麽一個龐然大物,饒是自己的老領導也不得不忍氣吞聲,打電話來安慰他接受這個現實,等到時機合適了再想辦法替他想辦法。
老領導都定了調,難道自己還能說不嗎?要怪,就怪自己時運不濟吧。
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傅澤平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從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來,遞給楊衛國。
楊衛國接過來一看,不由就是一愣,然後又驚訝地看著傅澤平說道:“澤平,你這是?”
傅澤平就苦澀地笑了笑,說道:“既然新市長都快要來了,許多懸而未決的人事問題,我看還是盡早解決了好一些,楊書記,你說呢?”
楊衛國就拍了拍傅澤平的肩膀,心裏是百感交集。
這也是他這次親自過來找傅澤平的主要原因之一,雖然他並不願意過多插手市政府的工作,可並不代表他會讓市政府的人事安排完全遊離於自己的掌控之外。以前傅澤平主持市政府工作,兩人還能相互通氣,盡量不踩過線,即便是動陳誌海,也是提前給傅澤平溝通過的。可眼看新任市長就要來了,不趁機趕緊將這些事情定下來,難道還要禮讓給新市長嗎?
卻不料,傅澤平和他想到了一起去了,真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
默默品著茶,林辰暮聽著側座沙上區民政局的李副局長小心翼翼地匯報著民政局近期的工作情況。
李副局長叫李文斌,五十歲不到,頭卻有些禿了,腦頂那一圈是寸草不生,光亮可鑒,不過模樣卻很親和。自從區民政局局長蘇擁軍患病後,局裏的工作就由他暫時負責,他也因此往管委會跑動殷勤了許多,其目的自然是顯而易見的。
林辰暮聽著李文斌的介紹,隻是微微點頭,並不打斷他的話,也沒有做什麽指示。到了最後,才問了一句:“蘇局長的身體要好些了沒有?”
聽林辰暮問起了蘇擁軍,李文斌臉色不由就有些不自然了,說話也更加小心翼翼起來,生怕措辭不當,會引起林書記的反感,“蘇局長還是那個老樣子,尤其是聽到自己被舉報後,又急又氣,身體更是每況日下,醫生說,估計熬不到春節……”
蘇擁軍病重,將正式卸任的消息剛傳出去,區裏就接到了一封舉報信,舉報蘇擁軍在擔任高新區民政局局長期間,貪汙、挪用公款近百萬元。同時,在民政局建設社會福利中心工程期間,非法收受工程承包商、建築材料供貨商以及工程設計商的現金共計62萬元。
這些年來,民政局所曝出來的醜聞可謂是不計其數,比如說,將親戚都搞成低保戶,冒領低保金、截留救濟款、殯葬暴利等等,可一個區民政局局長貪汙、挪用公款如此巨大數額的,在全國都還比較罕見。
事情還在調查,可姑且不論事情的真相如何,令林辰暮有些驚疑不解的是,為什麽以前蘇擁軍在位的時候不舉報,偏偏等蘇擁軍重病,即將卸任的檔口曝出這種事情來?
“民政工作,關係民生,所以說啊,一定要慎之又慎,千萬別辜負了老百姓對我們的期望。”林辰暮這話就有些語重心長了。他也知道,民政工作中有許多問題,尤其是殯葬業的壟斷暴利,為千夫所指,可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自己一句話所能夠決定的。許多好的決策,往往執行到了下麵就變味了。
李文斌就連連點頭,心裏卻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
……
第二天一大早,翻看著桌上厚厚的卷宗,林辰暮眉頭皺得很緊。
唐凝坐在長條沙上默默喝茶,顯然調查出這樣的結果她心裏也很沉重,但事實擺在眼前,通過種種渠道表明,舉報信的內容基本屬實。
看了眼麵沉似水的林辰暮,唐凝琢磨了一下,又猶豫著道:“林書記,蘇擁軍都病成這個樣子了,而且他家裏人也表示願意盡快湊錢,退還這些款項,爭取寬大處理,您看這件事情,是不是就盡量從輕處理?”
林辰暮就皺了皺眉頭,沒好氣地說道:“那你說怎麽從輕處理?群眾會怎麽想?”
見林辰暮似乎心情不好,唐凝就不再吱聲,拿起茶幾上的茶杯默默喝茶。
蘇擁軍這事,雖然區裏一直都低調處理,不過紙是包不住火的,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甚至某些新聞媒體都進行了相關的報道,隻不過具體細節並沒有披露罷了。尤其蘇擁軍所貪汙的款項裏麵,就有部分農村五保戶供養和城鄉社會困難戶及特殊對象的救濟金,不少聲音更是對相關的監管提出的異議,接踵而至的壓力是可想而知的。
“走,跟我去醫院看看蘇擁軍。”沉默了片刻之後,林辰暮突然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起身說道。
唐凝就微微一怔,吃驚地問道:“去,去看望蘇擁軍?”
林辰暮點點頭,又略微有些沉重地說道:“不論如何,他也是個老同誌了,病重了,我們作為領導的理應去看望一下。”
唐凝又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要不然我代表您去看看?”
林辰暮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當然明白唐凝的意思,這個時候去看望蘇擁軍,很容易招惹非議,不過還是擺擺手,說道:“還是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