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爺子吃飯吃得很慢,細嚼慢咽的,也或許是因為要照顧林辰暮的緣故。畢竟林辰暮是個大小夥子,平日裏就算沒什麽菜,大白飯都要撥拉兩大碗的。而郭美君和薑婉琳,還不時給他夾菜,以至於林辰暮都有些懷疑,桌上的菜是不是大半都落到自己的肚子裏去了?
見林辰暮吃得差不多了,薑老爺子喝了口茶,就站起身來.他這一起身不打緊,一大家子不論還有沒有吃的,也全都跟著站了起來。
薑老爺子擺擺手,對林辰暮說了一聲,“小輝跟我來一下。”就負手走了出去。
林辰暮連忙放下碗筷,向眾人打了個招呼後,跟了出去。
薑老爺子走得並不快,卻並沒有說什麽,林辰暮一頭霧水的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老爺子叫自己究竟有什麽事?回武溪工作的事情,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
走到書房的時候,隻見書房門口已經站著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了,正和老爺子的秘書李昊源低聲說著話。走近一看,林辰暮不由大吃一驚,眼前的這名中年男子他並不陌生,赫然就是西陘省的省長常宏然。
常宏然或許並不認識林辰暮,但作為西陘官場的一員,林辰暮又豈能不認識這個一省之長?在這裏見到常宏然,也證實了常宏然確如傳言一般,在高層有著很深的背景。否則,即便是一省之長,想要在老爺子麵前掛個號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不過,但凡是來首都出差的這些封疆大吏,就沒有不來老爺子這裏報個道的,即便見不到人,至少也表明了一種態度和心意。
“薑老您好!”在薑老爺子麵前,常宏然就全然沒有了一省之長的氣勢,退到一旁,恭敬地問候道。
薑老爺子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又問道:“老常身子還好吧?”
“我爸身子還行,經常還去爬爬山,釣釣魚什麽的,就是閑不住。”常宏然就笑著說道。
“閑不住好啊。”薑老爺子就點頭道:“忙碌了一輩子,這要一下子閑下來,身子骨反倒是受不了。你去給他說說,要有時間就來我這裏坐坐,這都多少年過命的交情啦?用不著搞得那麽生分。再過兩年,我也退了,到時候一起去釣魚。”
常宏然點了點頭,這才像是注意到一旁的林辰暮似的,就顯得頗有些訝異地問道:“這位就是小林吧?”
薑老爺子似乎對“小林”這個稱呼有些反感,不由就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麽。
林辰暮就忙上前幾步,恭敬地說道:“常省長好。”他對常宏然的恭敬,倒不僅僅是因為常宏然是省長,而是尊敬常宏然是自己的上級領導,更是自己的長者。即便有薑老爺子的關係,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常宏然就連連擺手道:“這裏沒有什麽省長不省長的。在薑老麵前,我還是以前那個淘氣的小常子。”說罷就笑了。看得出來,他家和薑家應該是世交,交情匪淺,來往也很密切。
說著話,薑老爺子和常宏然就走進了書房。林辰暮到了門口,卻停下腳步有些猶豫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常宏然來找老爺子,肯定有什麽要緊的事,自己即便和老爺子關係匪淺,但涉及到公事,還是應該有所規避和注意。
這時,老爺子在當中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見林辰暮站在門口,就向他招招手,說道:“小輝,還愣在門口幹什麽?進來啊!”
“哦!”林辰暮這才連忙進了屋,李昊源就在外麵將門反掩了過來,然後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口。
“宏然啊,小輝你應該認識吧?”林辰暮進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之後,薑老爺子就對常宏然問道。
“嗬嗬,認識。”常宏然似乎也了解一些內情,絲毫不顯得詫異,隻是笑著說道:“恭喜薑老一家團圓了。小輝很能幹的,在武溪高新區的工作搞得是有聲有色,我都經常聽人提起。”這次,他聰明地順著老爺子的叫法。
薑老爺子臉上就露出了微微欣慰的笑意,卻又擺擺手說道:“小輝這孩子還年輕,缺少磨練。把他放在你們西陘,就是想讓你和衛國對他多進行指導和鍛煉。他可是肩負了我們薑家的希望啊。”
常宏然一聽不由就有些動容,雖然知道林辰暮是薑老爺子的嫡孫,但按理說,失散了二十多年,相互之間應該沒什麽感情才對。卻沒想到,薑老爺子對林辰暮如此地重視,看那架勢,純粹是把林辰暮當成了接班人來培養。這是什麽概念?也就是說,林辰暮以後的仕途之路,完全可以得到薑老爺子及其派係的全力支持。
常宏然不由就看了林辰暮一眼,見他臉上似乎很淡然自若,完全就是一種風輕雲淡的感覺,就像老爺子所說的和他沒有半點幹係一般,不由就輕歎了一聲。或許林辰暮根本就想象不到老爺子這話所意味著什麽,不是身處其中,任誰也難以想象,那僅僅隻是冰山一角,就足以令人驚駭和震撼的巨大能量。
“薑老放心好了。”略微平複了一下情緒,常宏然就笑著說道:“如果衛國老弟願意讓賢的話,我倒巴不得把小輝挖到我們省政府來。”
薑老爺子擺擺手,說道:“今天叫你過來,不是要給你說小輝的事情。葛彥平的事情查得怎麽樣啦?”
聽到這裏,林辰暮有些明白薑老爺子把自己叫來的目的了。
提起葛彥平,常宏然不由臉浮愧疚之色道:“葛彥平本身就是政法係統出身的,因此,具有極強的反偵察能力,做事也極為小心謹慎,根本就沒有留下什麽線索。加上西陘警察體係裏,遍布他的手下和爪牙,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什麽發現。而那個裝有他罪證的U盤,也在陶嫣然死後不知所蹤。僅憑當初拷貝出來的一小部分,根本就難以辨別真偽和考證。”
薑老爺子卻是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又轉過頭來對林辰暮問道:“小輝,你覺得呢?”
林辰暮沒料到,薑老爺子還會問自己,怔了一下,才又說道:“我也覺得這個事情並不那麽容易。如果一旦處理不好的話,還容易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薑老爺子不由就笑笑,然後又問道:“小輝,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武溪啊?”
“我準備明天就走。”這次出來都快一個月了,也一直都沒有聯係,他對高新區那裏的工作還很是掛欠的。
“明天?”薑老爺子就說道:“嗯,時間緊了點,不過沒關係。原本我還想,你和中紀委的人一起下去呢。”
“中紀委?”常宏然心頭一凜,老爺子這是打算動真格的啦?雖然以前楊衛國也曾經動用過中紀委,不過那和老爺子完全就是兩個概念。中紀委在楊衛國手中,充其量就隻是一種震懾,可在老爺子手上,卻好比不見血不回鞘的寶刀,曾經有一年,在東南沿海某省,那可是砍瓜切菜,人頭落地,殺得是人人心驚膽寒,聞之色變。
“我和中紀委的人一起下去幹什麽啊?”林辰暮就有些不解了。
老爺子笑而不答,常宏然卻是說道:“好啊,我們一定會全力支持中紀委的工作。不過,郭老那邊,薑老您看需不需要我去溝通一下?”
林辰暮不知道內情,不過常宏然口中的郭老,就是很欣賞葛彥平的那位中央領導,和薑老爺子一樣,是棵政壇常青樹,雖然已經退居二線,但在中央的影響力卻不容小覷。要想動葛彥平,沒有郭老的首肯,那是很困難的,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薑家和郭家的對決,兩個派係一旦展開碰撞,必定是石破天驚、風雲色變。
“嗯,我已經給老郭打過電話了。”老爺子就笑著說道:“老郭也很支持工作。”
常宏然這就不說話了。他知道,薑老爺子的意思,是已經和郭老達成了一致。現實就是如此殘酷,一個堂堂的省委常委,省政法委書記的命運,就在兩位老爺子口中,三言兩語地就給定奪下來了。
常宏然在老爺子這裏呆的時間並不長,沒多久就離開了,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和林辰暮握了握手,笑著說道:“小輝,回武溪了,記得來家裏坐坐。”
送走了常宏然,林辰暮仍然沒有弄明白,老爺子讓他和中紀委下去,究竟有什麽寓意。
“怎麽?還沒想明白?”薑老爺子就笑嗬嗬地問道。
“嗯,是不大明白。”林辰暮撓撓頭,就說道。在下麵的時候,自認為對於官場的博弈鬥爭,還是看得比較清楚的,可聽薑老爺子和常宏然的對話,卻總感覺雲裏霧裏的,摸不到門道。
“沒關係,不明白可以回去慢慢想明白。”薑老爺子就笑嗬嗬地說道:“你還年輕,總有一天能想明白的。”
林辰暮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又說道:“我暫時還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和你的關係。”
薑老爺子點點頭,說道:“這個你放心,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並不想給你太多的照顧,不過即便如此,你和我的關係也不可能完全保密。這點你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林辰暮不由就歎了口氣。或許從他出生那一刻起,骨子裏就烙上了老薑家的烙印。即便他以前不知情的時候,同樣亦是如此,包括楊衛國在內,倘若不是自己特殊的身份,又怎麽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一路提拔?即便自己想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知情人在看自己的同時,也始終避免不了會聯想到老薑家。這或許也是一種悲哀。
婉言說了自己要出去住之後,薑老爺子倒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吩咐薑婉琳將他送出去。
“小輝,這次真是謝謝你了。”出門之後,薑婉琳就笑意嫣然地對林辰暮說道。
雖然當初選擇嫁給任誌強的時候,薑婉琳就沒有奢望過他能帶給自己怎樣大富大貴的生活,不過作為一個根紅苗正的紅色子弟,薑婉琳也希望丈夫能有出息。以前任誌強也有過好幾次提拔重用的機會,卻全都被老爺子給叫停了,這次能讓老爺子改變主意,林辰暮可謂是功不可沒的。
任誌強不太會說話,卻也衝著林辰暮嘿嘿笑著,心頭對林辰暮也是充滿了感激。他是做學問研究的,但並不代表就一點出人頭地的想法都沒有。不過,作為老爺子的女婿,他許多時候不得不屈從於老爺子的意誌。
“姑媽,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我和姑父雖然接觸不多,可卻覺得,姑父是一個幹實事的人,一定有這個能力幹好這個院長的。”
“你這孩子,還真是會說話。”薑婉琳笑得就像是朵花兒似的,又讓任誌強把房子鑰匙給林辰暮,說道:“小輝啊,房子裏東西都是現成的,裏麵的床單被褥,也全都換了新的,你先住著看,需要些什麽,再給姑媽說啊。”
林辰暮卻是搖搖頭,說道:“姑媽,房子我就不要了。我的工作還在武溪,這次受傷,耽誤了不少工作,還得趕緊回去處理呢。”
聽林辰暮這麽說,薑婉琳倒也不驚訝,沉默了片刻後,又說道:“小輝,你就不能來首都工作嗎?你看爸媽年齡也那麽大了,雖然有我們在身邊照顧,可他們對你卻始終都是念念不忘的。你沒見他們今天多麽高興嗎?”
林辰暮沉默了許久,才又說道:“姑媽,我知道。不過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心頭亂得很。”
任誌強也勸說道:“婉琳,你也讓小輝好好靜靜。再說了,他工作那麽忙,也不是一時半兒就能弄好了,總有個過程不是?”說罷,他又笑著對林辰暮說道:“小輝啊,你以後回了首都,要是還想繼續讀書的話,就給我說一聲。姑父別的能耐沒有,這點忙還是幫得上的。”
林辰暮默默點了點頭,臉色卻是陰晴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