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將!”“部將!”“部將!”……
銅盔赤袍的小將在皇城右闕中疾奔,纓絮飄風,袍袂烈烈,其行疾速。
行經之地,侍衛軍所屬,無不俯首帖耳,恭恭敬敬作揖執禮,仿佛望風之草,一時間蔚為大觀。
皇城左右各有內城,分別駐紮著新朝禁衛兩司,以前分別叫做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後來魏王增設殿前司,由侍衛司護翼皇城安全,殿前司拱衛京畿治安,侍衛司與殿前司於是左右各居其一,其時,侍衛司居左,殿前司居右。
再後來,殿前司後來居上,占據了左側尊位,自此而後,兩司之間,頗多摩擦,各種不服。
知道了此番背景,眼前的殿前司部將,於侍衛司中橫衝直撞暢行無阻的場麵,便不能不說是一種異數了。
一路疾行,一路被問候,不過旋踵,小將越過數道關卡來到了司中正堂,問也不問,直接推門而入:“三叔!”
三縷長須,清瘦儒雅的馬步軍都指揮使楊臨正在堂上練字,聞聲皺眉,並不抬頭:“你怎麽又來了?”懸腕定神,紫毫筆凝重的一提一收,結了最後一筆。
直起身來,看著雪白宣紙上墨汁淋漓的幾個大字,楊臨搖頭歎息,最後一筆寫廢了,扯了搓成墨團,他看向自己侄兒:“叢盛,我現在是侍衛司指揮使,不再統領殿前司了,就算要來看我,不能等晚上回家?”
“怕來不及。”楊叢盛惜字如金,遞上案卷一宗。
楊臨展卷而閱,初時還不以為意,待到後來眉頭漸漸皺起:“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之前。”
“你們的都點檢,興王,他怎麽說?”
“這是案卷正本。”楊叢盛眉目不動。
楊臨一驚翻到最後一頁,果然見了朱泥印簽,登時勃然:“胡鬧!你快快拿回去……”
把案卷扔回的當口,他腦中念頭轉了幾圈,意識到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陡然揮手示意侄兒坐下:“不行,來不及了!瞞不過去的!”
“就那個荒唐透頂的興王,值得三叔你如此忌憚嗎?”楊叢盛情不自禁嘟囔。
興王府大管家失蹤,這實在是震驚洛都的大事,不啻於當麵打殿前都點檢的臉,然而,那事隻是個開始罷了,隨著興王屬下鍥而不舍的追查,一些隱秘事於是被倒騰出來——興王府大管家的失蹤,竟與其意圖劫持迎春樓頭牌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這事本來隱秘,調查者皆興王屬下,知道什麽能夠泄露,什麽不可泄露,然而不知為何,這事偏偏就泄露出來了,弄的洛都嘩然,興王顏麵大失,哪怕興王將所有調查者流放邊荒,也止不住流言蜚語蔓延了,連帶的,殿前司都被人指指點點。
楊叢盛對興王這種態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帶兵打仗,叢盛你是不錯的,然而勾心鬥角……”看著一臉不屑的侄兒,楊臨連連搖頭,“殿前司都點檢,這個職位怎麽來的,可還記得?”
“魏王初設,首任都點檢既是當今聖上。”
“你既知這些,難道看不出這位置的微妙?”
“有什麽微妙?”楊叢盛皺眉,“三叔你不是幹了好幾年嗎?”
“我做算不得微妙,隻有興王來做,才算微妙啊。當初聖上帶著我們打天下,那興王,也是刀山血海裏過來的,你以為真會如此蠢笨白癡麽?他這是在自汙呀……”
楊叢盛竭力聽著,最後終是茫然眨眼:“不懂!”
楊臨為之氣結,隻能長歎一聲:“今天這事,你打算怎麽辦?”
“案卷不能被攔下,一定要遞上去,遞到聖上麵前。減去陳家三子對南宮擂的抱怨,加重他們斥罵南宮坡的內容,讓聖上下決心查下去,一查到底!”楊叢盛目光灼亮,斬釘截鐵的道。
“你能意識到,攻南宮擂必然導致南宮家的反撲,攻南宮坡相對更容易一些,這很好,不過我問你,你這樣做想幹什麽?”楊臨捋須點頭,陡然發問。
“想幹什麽?”楊叢盛一愕。
“想扳倒南宮家嗎?倒下一個南宮坡,都算不上傷筋動骨;想扳倒南宮坡?勢必得罪南宮家,不要忘了,殿前司裏就有南宮家的人,雖然不是你頂頭上司,給你小鞋穿也夠受的,這值得嗎?……”楊臨連串發問。
“我想讓陳家與南宮家拚命,拚個你死我活,咱們好從中取利嗎?”楊叢盛賊笑起來。
新朝四大世家,東海陳,蜀川楊,西北刀,燕南宮,聽書樓裏的三個小子,便是東海陳家人,雖不是嫡係,位置也不算低,確有和南宮家一拚的實力。
楊臨終算明白了侄兒意思,頓時頭痛欲裂,“這麽說,陳家三子跟鬼騎軍蕭承私通之事根本子虛烏有,是你硬安上去的?”先天高手,鳳毛麟角,除非刻意隱世,否則容貌形象都不是什麽秘密,隻是稍作調查,聽書樓上,灰衣中年乃鬼騎軍三當家蕭成、黑衣壯漢乃鬼騎軍先鋒蕭一山的身份,便曝露無疑。
“不如此,不能讓他們攀咬南宮坡啊!”
“稚嫩!”楊臨生生拍斷了黃樟桌,濺起一地煙塵,“你汙構了陳家人,陳家會不知道?你將那三人的供詞可以往南宮家身上引,南宮家會不知道?本來南宮家獨享南宮擂,處在眾矢之的,你這般做,是要讓他們兩家聯起手來,攜手對付我楊家嗎?”
楊叢盛被這一番話說的目瞪口呆,氣勢頓消:“那……那三叔,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怎麽辦?你現在就把這卷宗拿回去,親自遞到興王手上,向他坦陳私泄以及試圖更改公文之罪……”楊臨詭異一笑,“就說,就說事先不知情由,審過之後,方知抓的三個都是小舅子,無奈之下來此問計,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小舅子?”楊叢盛驚訝的睜大眼睛,“我沒什麽小舅子啊?”
“馬上就有了!”楊臨一腳把侄兒踹到門外,忍不住自言自語,“陳家派這麽多年輕子弟過來,必是試圖搶擂。這法子雖然不上大雅之堂,倒也能戳戳南宮家痛腳,一探聖心。既然如此,楊家也不能落於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