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月無光,不知深厚的雲層籠罩著天空。
對未知的恐懼是人類的最基本情緒,黑暗之下,一切仿佛都如森羅鬼蜮,那些白日裏熟知的物事,因為不見而神秘,因為褪去了某些色調而變得陌生,叫人行走其間別有一番感觸。
除去那些極熱鬧的夜市與十二時辰始終有人巡視的高門大戶,神都洛陽在黑暗中沉寂。
不過,黑暗令絕大多數人望而生畏,卻也令一小撮人如魚得水。
洛陽城東,高達八丈的城牆內,是一株三丈高的古槐,枝幹虯曲,仿佛向天張開的手爪,手爪一些指頭已經靠到了城牆根上,還有一部分向西伸展,正對東首第一家院門。
三丈高,若在別的地方也算棟梁之才了,偏生在高大巍峨的神都城牆下,雖然占地頗廣,仍舊被襯得纖細而荏弱。
“吱吱咯咯……”黑暗中,古樹數支齊顫,發出輕微的簌簌響聲,若是眼神夠利便可以看見,幾根枝幹顯而易見的向下扭曲了,直至達到限度不動。
然後,一顫一顫,有黑影循著彎枝攀爬上來,翻身站定,此時,另一個黑影正蹲在樹杈間,一手捏羽箭,另一手正將一張紙,掖到箭杆夾層。
假使眼神夠利便可以看到,紙上麵墨汁淋漓,新幹未久,上書:“乙未年三月,為洛河濱十畝良田,構陷李氏一家;乙未年九月,強征趙氏三郎為役,霸占其妻;乙未年終年,貪墨門稅一萬六千兩;丙申年二月……”
“你每次行刺,都要將目標罪過這樣寫上嗎?”劉火宅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風蕭蕭這麽幹了,十天之內,兩人已幹了十票。
打造寒星鐵劍,需寒星鐵三斤,也就意味著,上品礦石得近百斤,若想求購的話,耗銀至少十萬兩。
當然,也可以求購些物差價廉的劣質礦石來,含量低價錢自然便宜,但是提煉寒星鐵所花的功夫,便得是上品礦石的幾倍乃至十幾倍了……
風蕭蕭做葉子任務收入不菲沒錯,讓他一下拿出十萬兩來,卻不可能。
迫不得已,他唯有增加做任務的頻率。
葉子任務不是天天都有,就算有,價錢不都那麽合算,就算價錢合算,想要攢夠十萬兩,怕也得數年之久,還是以風蕭蕭不吃不喝不花銷為前提。
就別說收購寒星鐵了,僅僅是想要進不見天日的鬼窟探險,所需已然不菲,鯨油長明焰定然是要有的,除此外,食物、飲水、解毒劑、恢複精氣神的藥品,驅寒避火的裝備……林林總總加起來,怕也要上萬兩。
風蕭蕭現今的努力,也不過是想鬼窟之行的準備充分罷了。
聽了劉火宅問話,風蕭蕭輕輕點頭。
“那……劉全安也有?”
“本想當麵念完,然後殺了他的,沒找到機會,埋在墳裏邊了。你可以去扒開來看看。”風蕭蕭抿抿嘴,向著遠方燈火明滅處,運足目力開始審視。
前麵的大宅院,和城牆隔了四五丈,高門大戶,雖然不是時興的綠瓦紅牆,卻也頗具氣派。
從古樹的角度可以看到,前方不時有護院巡經,燈火雖不算通明,卻也敞亮。
院中有習武場,有兵器排架,有打磨身體的石鎖木樁,同時還有一人,著一身黑色短打勁衫,持一根齊眉棗木棍,在習武場中翻轉騰挪,棗木棍發出一陣陣怪異呼嘯。
此人嘴唇厚實,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副忠厚老實像,誰能想到僅僅一年之間,下刮上瞞,就貪汙數萬兩,害的幾戶人家家破人亡!
風蕭蕭目光凝聚到此人身上,漸漸銳利,開弓搭箭。
“等一下!”長弓將開未開之際,劉火宅一把將之捏住。
?風蕭蕭疑惑回身,眼中煞氣尤未消去。
“這人究竟是何出身,你可調查的清楚?”劉火宅壓低聲音問道。
“左武郎,東上閤門副使,兼洛陽府都頭,吳瑜。”一連串稱號看起來唬人,其實不過是個從七品武官罷了,左武郎的稱號主要是領薪水用,東上閤門副使說明此人負責禁軍東門也就是東陽門守備,至於洛陽府都頭,不算官職,而是吏職,掌管洛陽衙役,維護神都治安。
當然,幾個稱號雖然都不怎麽樣,卻都是實職肥缺,新朝重文抑武,武官品階低是常事,但品階低不意味著權力少,如吳瑜這般,相當於現今的區級警察局長,之所以不是市級,因為他隻是都頭,而不是總都頭,同時還在軍中任職,有自己的一營人,兼收東城門進出商稅。
不是有些門路,沒可能軍衙兼顧。
“不是官職,我說他的身手。”
“身手?”風蕭蕭皺了皺眉,“此人是少林俗家弟子,現在練的應是少林伏魔棍吧?似乎還在軍中呆過,應該也通曉禦林軍拳、虎賁十八棍……”
新朝始皇劉義成,原出身北魏大將,一身的武藝,弓馬嫻熟,所謂禦林軍拳、虎賁十八棍,皆是其曆年征戰心得,授於軍中,傳及天下。
“唔,似乎沒錯。不過風蕭蕭你可知道,這打把勢賣藝的,和練武強身的,究竟有何區別嗎?”劉火宅看定了遠方吳瑜,麵色嚴肅,卻問了個聽起來並不怎麽嚴肅的問題。
“有何區別?”風蕭蕭一時間茫然。
“區別就是,賣藝,表演是給別人看,強身,表演是給自己看!”
表演給別人看,所以注重招式的外在,至於內氣的配合、力道的大小,是可以不考慮的,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而表演給自己看的就全然不同了,是一種修行,為了進步,招法是一定要標準的,內息配合是一定要講究的,否則達不到強身健體效果。
若在以往,劉火宅真沒多少把握,然而參悟了金剛符心法之後,他對少林技藝的理解已經深入到一定層次,少林棍法中,一些原本看來毫不起眼,甚至是多餘的動作,如今在他心中都有了特別的意義,知道那是內息共鳴的緣故。
前麵練武場中人,一套伏魔棍使的中規中矩,一般人打眼看去,真挑不出毛病來,可他偏偏遇上了劉火宅,一眼便知,他是在表演,不是在練功。
深更半夜,四下無人,他要表演給誰看?
“他……在演給我們看!他知道我們要來?”風蕭蕭瞬間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