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火宅在風蕭蕭處住下了。
他是武癡,風蕭蕭也癡的不遑多讓,等他傷勢好的差不多,一身上下筋絡損傷也為煉體術化開,三天兩頭的,兩人便會切磋武技。
偶有空閑,劉火宅行息、煉體,苦練不輟,風蕭蕭也同樣,比劉火宅還多了一樣活,打鐵鑄刀。
慢慢熟識之後,劉火宅終於曉得,風蕭蕭為什麽那般執著於打鐵了……
一個人矢誌不渝的做同一件事,可能的原因隻有兩個——愛與恨,風蕭蕭屬於後者。
大約十幾年前,風蕭蕭四五歲還不怎麽記事的某一個晚上,他的家族被不知名的敵人闖入,屠戮殆盡。
當時的情況,風蕭蕭幾乎記不得了,也記不得年幼的自己是怎樣被救出的,他隻朦朦朧朧記得,當夜的凶徒們,黑衣罩體黑巾蒙麵,無一人能看出頭臉,而最令幼年的他印象深刻的,便是他們手中的刀了。
夜色深沉,那些刀在月光之下,反射著極其古怪的寒光,而他們與家中護院們廝打的時候,不時響起的交擊之聲,同樣是風蕭蕭後來從未聽聞過的。
刀光、刀聲、刀痕……這些組成了讓風蕭蕭難以忘懷的記憶,夜色太深,沒有凶徒所用之刀的具體樣貌,風蕭蕭隻能憑借這些零散的線索反向逆推。
這一推……便是六七年了,不是不記得準確的日子,也不是劉火宅沒有問,隻是風蕭蕭不願意說,說出自己的準確年齡。
六七年了,勤練不輟的風蕭蕭早已是個合格的鐵匠,水平甚至超過絕大多數鐵匠,雖稱不上大師名匠,卻也相去不遠。
然而,無論他怎麽努力的回憶,使勁的打造,始終打造不出與記憶相合的,能夠折射出那般月光,發出那種聲音,砍出那樣痕跡的刀具來。
希望這次能行……風蕭蕭鼓足殺意,向爐膛中灌去,兩臂奮力壓動曲軸,特製的蒙皮鼓風箱將大股大股的空氣吹入爐膛,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爐膛裏火的顏色飛快的由紅而黃,由黃而白,映的整間冶房熱氣騰騰。
殺機修煉到了一定境界,便分化兩個極端,一曰壯烈,一曰肅殺,風蕭蕭習慣鍛造同時修煉,壯烈之氣於爐膛升溫時度入,肅殺之氣則在鍛物冷粹時凝聚,兩種技藝兩種境界相互參照,頗具效驗。
爐膛裏赤黃的如裙邊起伏的鐵條飛快變紅發亮,表麵的斑斑渣漬為烈火燎去,潔淨而純一……
之所以對這次冶煉抱有希望,是因為冶煉所用之材料不太一般,叫做雲銅。
風蕭蕭以葉子任務養家,他身手不錯,性情又謹慎小心,收入相當不錯,然而,除去了平日吃穿用度,所有餘下的財貨,全都花在了鍛造上。
萃取各種鐵石銅料,精挑細選灰煤焦炭,托人運送寒潭之水……再加上,所有打出來的東西又隻自己消受,好的留下,壞的毀去,從來的隻出不進,哪怕他進項頗豐,也難填這無底洞呀!
姬三山的七星鈸為什麽會被劉火宅一錘毀去,那不是劉火宅力大,也不是七星鈸太脆,純是風蕭蕭鍛錘太好,已經屬於下品法器,硬是比魂器級別的七星鈸高出了一層去,不是凡間該有。
不過,正所謂一分錢一分貨,若非不計成本用這麽好的錘子,也就沒有爐膛裏邊的裙邊刀了,裙邊刀所用雲銅,便是七星鈸熔煉出來的。
七星鈸雖碎成了七八塊,料子還在,融成一爐,打造兩把刀都綽綽有餘,其中一把已經成型,現在劉火宅手裏,頂了卷刃的那把,而另一把,就在爐膛了。
眼見雲銅溫度已夠,繼續加溫不定就融化變形了,風蕭蕭拿鉗拔出雲銅條,肅殺之氣勃發,掏錘叮叮當當便是一通鍛打。
鍛造雲銅所需溫度比平素高出了許多,哪怕殺機修煉之道也鎮不住這高熱了,風蕭蕭頭麵清晰可見一滴滴細微的汗珠沁出,火光掩映下又飛快的蒸發不見……
“叮叮當當!”聲聲錘擊裏,劉火宅聞聲而舞。
“鷹鷂振翅!”“龍蛇翻覆!”這兩式不假外力,多是自身騰躍翻轉,劉火宅心分二路,一板一眼緩緩演練著。
此時古獸前四式皆已練畢,身體還有餘力,但是已不多。
若在往常,劉火宅仍可以維持高強度的練習一個時辰,乃至兩個時辰,現在他已經知道,過度的練習其實傷在內裏,傷的是主經脈下第三重、第四重甚至更多重經脈,那些經絡細微而脆弱,煉法抵達,一旦傷到,身體自行往往修複不全留下隱傷,如此隱傷累積的多了,久而久之便層層上行……
道理很簡單,內息一樣多,數層網絡全布完好,內息便在各層網絡間川流無礙,若低層網絡壞了,循環的壓力便會逐層上傳,若到連正經奇脈都出現跡象,時不時超過負荷,則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古獸六式劉火宅兩兩混搭,投注的精力卻全然不同,熊猱、蛟鱷得六分,龜象、虎豹得三分,鷹鷂、龍蛇僅得餘下一分。
鍛體完畢,熱汗騰騰,劉火宅樁立院中,一邊放鬆筋骨,一邊精絲和弦,繼續參悟金剛符。
金剛符涉及穴位一百另八,一百另八穴間的經脈兩兩、三三乃至四四相連,數量還在一百另八之上,然後,這些經脈或兩兩、或三三、或四四和音共鳴,與五千一百一十九字,約略七八百句的金剛經一一相合……
這是個工作量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工作,猶如韋爵爺拚湊四十二章經,不幸的是,給的碎圖還是不全的,僅占了三分之一強。
幸虧圖不是全部拚湊起來才能有用,憑了劉火宅的堅毅性子,可以從中擇取能拚起來的兩三張,參悟己用。
“嗤啦……”正沉迷於自己的世界,冶鐵房中,陡然一聲大響傳來,先是驚天動地的一震,然後節奏緩緩降下來,可以聽出,那是連串冒泡的聲音,猶如沸水翻騰。
真的是水開,俄頃之後,水開的聲音仍在,騰騰白氣從冶鐵房門縫窗角噴出,仿佛裏麵是桑拿浴室。
這種情況,幾日來劉火宅見的多了,自是清楚——風蕭蕭的裙邊刀正在淬火!
赤紅的裙邊刀插在水池之中,竟將一池寒潭水煮沸,翻湧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