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劉火宅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又回到了少林武當,在少林武當學徒者的大通鋪上,他坐在通鋪中央,被前後左右的師兄師弟們指指點點,百般嘲弄。
說什麽的都有,有人笑他廢柴,有人笑他虛枉,有人嘲他哪怕塞了錢了,終入不得內門,有人嘲他裝模做樣奮進苦修,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偷懶……依稀舊日時光。
這樣的嘲弄,劉火宅實在是聽也聽的太多,耳朵裏都生出老繭來了,壓根的不在乎,懶洋洋一個翻身,美美的醒轉。
神智一清,他才覺出不對,身體躺在軟軟的榻上,鼻端飄著淡淡的……劣質熏香,自己不是昏倒路邊了嗎?怎麽會?
他陡然彈起身,一扭頭,麵孔和守在榻邊,昏昏欲睡的另一張芙蓉小臉幾乎撞到一處。
“也……”麵容清秀,妝扮老成,甚至隱隱有幾分風塵氣的女子尖呼不到半聲,明白過來,揮動粉拳狠狠敲到劉火宅頭上,“作死了,醒也不老老實實的醒,詐屍嚇老娘啊!”
劉火宅捂頭受了這記,轉動眼珠瞅著女孩,心中思忖,老娘?她不會給自己更大吧?
“醒了?那凍殍醒了?”兩人再沒有說話的機會,從房門外,院子裏,一串風風火火的老成女聲傳來。
“唉,本還想偷偷放你跑的,現在沒機會了……”‘老娘’苦惱的拍了拍額,“要怪,就怪自己吧,平白無故嚇的我叫!”
劉火宅還不明白怎麽回事,房門已經“哐當”一聲被人推開了,從房門外走進了一位半老徐娘,雖是抖胸擺臀,典型風塵女子的招搖做派,行進卻是如風,嗖嗖來到塌前。
“小夥子,在這神都洛陽有沒有親戚?有沒有朋友?”半老徐娘溫聲詢道,波濤洶湧。
劉火宅愣愣的坐著,沒有回答。
真不是被半老徐娘那澎湃的胸脯攝住,而是發現了另外一樁事,一樁讓他難以置信之事,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半老徐娘很是等了一會兒,以至於跟她進來幾個大眼的小丫頭都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家夥是呆的麽?這種問題都要想這許久?
“看起來是沒有親戚朋友了,那麽,就把這份契約給簽了吧?”半老徐娘也不知從哪變出一張草紙來,而且上麵墨汁淋漓已經寫上了字。
“契約?”劉火宅這才回過神來,轉著眼珠往半老徐娘抖擻的紙上一看,認得是一張賣身契。
“我們妓院可不是善堂,不會白白救人性命,既然沒有親戚朋友送錢來贖,那就隻有你自己做工還債了!”半老徐娘喋喋不休的說道,“我看你的眼神,也認得這幾個字,朝廷定的規矩,應該是曉得的咯?”
時中原剛經幾十年大亂方歇,貧無立錐之地,苦無葬身之所,田地荒蕪,百姓流離,為了終結亂世,平定時局,終於占定了江山的新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大意就是,倘若有人餓倒街邊為人所救,那麽,被救者要麽出錢贖自己,要麽,就需給救人者做工以償救命之恩,主要是為了讓那些大戶富戶,能夠更加積極主動的去救助街邊的餓殍,以恢複中原人口。
眼前的半老徐娘,極有可能也就是妓院老鴇,和劉火宅說的便是此事。
“滴水之恩,尚該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大恩,這也是應該的。”劉火宅點點頭,接筆攤紙,幹淨利落的在契約之後寫上了自己名字。
這老板娘雖然稍嫌刻薄,不過契約還算公道,至少劉火宅沒看出什麽來,所以他就簽了。
不是因為簽了契約,就可以混一口飽飯熱湯,不至在這場百年難見的大雪中挨餓受凍,隻是為了……趕快擺脫這幾人,好驗證下那個讓自己雀躍激動的新發現——經過這一次險死還生,自己的身體裏麵,似乎有靈息湧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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鏽釘不動,非金;紙張不動,非木;灰塵不動,非土;燭焰不動,非火;飲茶不動,非水。
老鴇攜著眾人持約而去,要往官府報備,趁眾人離開,劉火宅飛快按照從武當山上習得的微見之術判斷自己體內靈息屬性,但是……金木土水火五行,竟然一樣不是?
劉火宅不信,按照法子快手快腳重做了一邊,這一次,他眼睛瞪的更大更圓,生恐錯過哪怕最細微的一點變化,但是……仍然都不動。
這是不可能的!天下靈根皆出五行,沒有人例外。
可是,自己體內的熱息,就如傳聞中的一樣,蠢蠢欲動,隨照意念行經何處,立時熱氣橫生,力量倍增,這不是靈息,又是什麽?
劉火宅鬱悶的操縱那熱流下百會,入神庭,分走太陽、耳門、晴明,最終會於人中……
當行至這督脈不通的末端,劉火宅恍然醒悟,體內這熱流……這熱流不由自主行的,似乎不是靈息,而是內功的路子呀,沿著這個路子走下去,完成周天循環,這門內功便有一個名目,叫做——基本內功。
別說武林高手,就是家裏那些看家護院的,會這的都不在少數,劉火宅想學的若是這玩意,何苦別家數載勞苦奔波呢?
想及這些年所受的苦楚,險死還生的幸運,以及自以為修成仙法時的雀躍激動,少年情不自禁鼻子一酸,潸然淚下。
人生大起大落的實在太快,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經受,何況他一個少年。
不過立刻,淚水又被他不著痕跡的抹去。
不是他向道之心便這般堅決,天命的又一番戲弄頃刻度過,隻是因為,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你怎麽下地了?”明明年紀不大,偏偏一幅成熟扮像的少女走進門來,手裏捧著熱氣騰騰茶盅,“你被凍壞了,好不容易醒過來,就應該好好靜養。來,多喝點湯,暖暖身子。”少女不客氣的把劉火宅推倒床上,遞上茶盅。
劉火宅拒絕不了,何況肚中實在饑餓,捧著茶盅緩緩啜下,隻覺一股暖流從喉嚨直透到心底,雖然盅裏劣參的味道很淡,茶也不是什麽好茶,隻覺得從未有過的溫暖,方才心中鬱積的沮喪、憤懣,似乎都隨著這一口參茶,盡數消散了。
“你可以叫我冬雨姐。看你的年紀也不大,十四?十五?我家裏有個跟你一般大的弟弟,也是成天往外麵跑,不讓人省心……你這凍倒街邊不要緊,可就把自己給賣了,你家裏人知道嗎?”
“哎,既然已經把賣身契簽了,就沒有辦法了,迎春樓可是上麵有人,別說這洛陽城裏的大小衙門了,聽說……連宮裏麵都有人,你就別想著逃跑了,就想想怎麽能多賺點錢贖回自由身吧……對了,無暇姐房裏這兩日正缺一個打雜的,不如……我推薦你去?”冬雨喋喋不休的聲音,成功將劉火宅神誌喚回。
當時有別的心思,頭一疼腦一熱就將那賣身契給簽了,到了這個時候,少年終於汗流浹背的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己現在身在妓院,而且……把自己以十兩銀子的價格暫時的賣與妓院了。
自己既不是女子,長的又不甚貌美,於這妓院,似乎就隻有一樣活計可幹了……傳說中卑鄙、猥瑣,俗稱王八,南方叫龜公,北方叫大茶壺的東西!
“不幹!不幹!我不做龜公,我不要戴綠帽子!”少年憤憤然跳起身來。
看官須知,此時戴綠帽尚未發展出老婆紅杏出牆之意,而是妓院龜公之專屬配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