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起了濃霧,一支十數艘軍艦組成的艦隊若隱若現在其中。甲板兩步開外甚至看不清楚對方的麵孔,一名身材矮小的軍官站在艦橋圍欄的內側,舉目眺向濃霧深處,眉頭緊鎖擰成了一個川字。
“中將閣下,濃霧在明天之前恐怕都不會散掉,定好的攻擊計劃也許要拖後了。”
岡村寧次雙眉間的川字陡然消失,緊繃的臉上肌肉一陣亂顫,拉動麵皮扯出一副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此時生了濃霧,焉知不是好事?支那人也會認為這種天氣我們不會發動進攻吧!”
對於這突然生出的濃霧,最初之時,岡村寧次是十分懊惱的,如果一切順利,他找不出任何理由,皇國陸軍不能夠戰勝那個支那將軍。但就在剛才一轉念間,他突然意識到,己方對濃霧如此擔憂,更多的同僚部下也藉此希望登陸攻擊的作戰計劃可以延後,那支那人恐怕就會更加放鬆警惕,更何況他們還不知道寺內大將以竟統合了一隻數萬人的複仇大軍,隻待在山東腹地登陸後,突襲其老巢濟南,到時候南北夾擊,支那最強大的一道防線將就此瓦解。
栗林忠道何等聰明,隻是稍微一頓便想明白了此中關節,不禁為崗村中將的才智而叫好。在出戰之初,他對這位敗軍之將在內心之中還是隱隱存在著鄙視之意的,隻是良好的教育和相對溫和的性格掩蓋了他的這種負麵情緒,這次他與岡村寧次同為第一梯隊,一路上交流下來,才發現這位身殘的陸軍中將,絕不想國內傳的那樣是個草包笨蛋。
岡村寧次在濃霧中仍舊決定按時執行登陸作戰計劃,這是冒著很大風險的。艦隊在濃霧中行進本身就是十分危險的,失去了視野的軍艦隻能像瞎子一樣按照計算好的數據前行,而無法用肉眼去分辨的礁石和淺灘則隻能自求多福了。
但在崗村寧次看來,風險和受益是成正比的,隻要他的部隊成功登陸,在這種任何人都認為日軍絕不可能作戰的時機,成功給予支那人迎頭痛擊,想必支那人會方寸大亂吧。
……
山東掖縣,張鍾麟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司令部關於沿海軍情的電報一封接著一封如雪片一般飛來。他不明白司令部為何比他們這些前線部隊還要了解軍情,但仍舊不折不扣的執行著司令部的部署任務,從最開始他對司令部的這種束縛前線將領的行為是十分反感的,但幾次突發險情印證之後,司令部所拍發過來的軍情又驚人的準確。
這讓張鍾麟由衷的佩服吳孝良在情報反麵的成果,時人雖知道情報的重要性,但對它的輕視沒有一分鍾改變過,這時代的將領多看重戰術的犀利與猛烈的火力覆蓋。此前在中央軍中這種思想或者說是傳統在每個中高級軍官的心裏都已經根深蒂固。
但自從加入五十七使以後,以往的觀念一點點被顛覆,直至他領軍第一旅獨立旅,他才意識到情報工作的精準及時,對於敵人將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抵達掖縣三天,冒死頂著大霧出海的漁船終於帶回了消息,在海麵上曾發現大規模艦隊,相信抵達掖縣也就在傍晚前後。這一點與司令部拍來的軍情電報幾乎別無二致, 該來的馬上就來了嗎?
想到,馬上就可以痛毆日軍,張鍾麟心底竟泛起了陣陣興奮。
“旅座,霧這麽大,天馬上也要黑了,日本鬼子應該不會在這麽惡劣的天氣條件下登陸吧……”
張鍾麟斜身瞅了眼正表達自己觀點的年輕參謀,鼻腔裏發出一聲悶哼。
“寺內壽一希望你這麽想,岡村寧次也希望你這麽想!”
參謀感覺到了張鍾麟語氣中的譏諷,似乎毫不在意,竟針鋒相對,繼續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也不盡然,在天氣與時間皆對敵方不利,我軍又做了充分準備的前提下,日軍若強行發動進攻,恐怕損失更大的是他們!”
這種觀點得到了一部分年輕參謀的支持,同樣,也有一部分年輕的參謀發出了反對之聲。
“這種判斷是基於戰術成功與否判斷的,但從戰略上看,日軍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掖縣,對他們在整個北中國的戰局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還有一種可能,日軍也可能因為濃霧而改變登陸地點……”
旅部內的氣氛在這種針鋒相對,火藥味甚濃的情況下被點燃,張鍾麟抽了下鼻子,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這些年輕的參謀,還真個個都是刺頭,綏東陸軍大學出來的高材生果真沒有對權威和地位的天然畏懼,自己短時間內還真有點不適應這種變化呢!
他見在爭論下去也爭不出什麽結果來,隻好雙手虛壓,示意大夥安靜。
“日軍在山東腹地拿下一個登陸據點,將對濟南造成直接威脅,戰略上看他們的確誌在必得,而掖縣恰好是符合上述條件的最佳地點。我們身為軍人,身上重擔萬鈞,不能有絲毫懈怠與大意,今晚保持一級戰備是十分必要的……”
最終,獨立旅一致決議通過了,關於仍舊保持一級戰備,隨時可以迎擊,並有足夠的火力殲滅灘頭來犯之敵。
在張鍾麟看來,這些參謀毛都沒長齊,剛出飛的小家雀翅膀沒硬就急著表演高難動作,實在可笑。但山東軍中現在都在刻意強調這種自由表達觀點的風氣,而且司令部還專門下過命令文件,各部隊軍事長官有責任和義務監督和引導這種風氣的走向。
正是因為有這點保證,指揮作風一貫獨斷專行的張鍾麟允許了各種對旅部命令靠譜和不靠譜質疑聲音的存在。
事實上,在他看來,到了這種時候,還在討論是否需要降低夜間戰備級別是件本身就極為愚蠢的事,中國吃虧在沒有海軍隻能被動防守,如果擁有一支海軍的話,他們這些陸軍哪裏還需要提心吊膽的擔憂著敵人該在何時何地登陸,早就可以禦敵於大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