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華中平原一片茫茫,水田收割後更是一馬平川,自入秋以來久旱無雨,大地幹燥的就像失去了水分的皮膚,裂開了一道道駭人的口子。突的,整個大地震動起來,極目所及的大地邊緣突然卷起了漫天的煙塵,田埂間撿拾引火禾杆三三兩兩的農民被眼前一幕嚇的心驚肉跳。
河南地界自打進入民國以後連年大戰,鞭炮一樣連續爆響的槍彈聲,還有那放一發地動山搖的大炮都沒這般氣勢,難道是誰請來了天界地府的仙君大鬼?
幹涸的老眼裏寫著滿滿的恐懼,拾禾農民目瞪口呆之餘,雙腳也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半分,直看著那卷起的漫天煙塵隨著大地愈來愈猛烈的顫抖,如狂風驟雨般而來,又似萬馬奔雷般在眼前呼嘯而過。
最後,直到那震顫漸漸遠去,漫天煙塵重新消散,才有人忍不住吐出一句話來。
“娘的,這是什麽怪物?”
在他們眼中,卷起漫天煙塵的是那一個個鋼鐵怪獸,尾部突突冒著黑煙,居然不用騾馬就能在大地上疾馳如飛,不是怪物還能是什麽?恐怕這震撼遠超過他們想象中的仙君大鬼!
裝甲旅旅長關炳炎就在這些鋼鐵怪獸其中之一的肚腹之中,他這次奉命由定陶,杞縣,通許,商水一線直插許昌後路,切斷許昌和漢口交通的一段京漢線,好讓駐紮在許昌顧祝同的十六軍與本部斷絕聯係,粉碎蔣中正奪取河南的企圖。
隻要夠快,老蔣反應不及,哼哼!關炳炎一陣冷笑,已經過了商水,勝利就在眼前。他拿起通話器喊道:
“全體聽令,我是關炳炎,我是關炳炎,立即向西轉向,向西轉向!”
遠遠的,隻見煙龍在大地上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向西而去。
......
許昌十六軍指揮部,顧祝同拍了桌子,大罵道:“這些蠢貨,僅僅一次衝鋒就丟了地盤還有臉回來嗎?都給老子拉出去斃了!”
軍長雷霆震怒,大小參謀們都大氣不敢出一口,做事更加了一萬個小心,生怕弄出點動靜來將顧長官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來。
原來是顧祝同剛剛收容了南邊來的敗兵,都是他留在京漢線沿路的親信,駐守臨潁郾城的足足有超過一個旅的隊伍竟然不到一個小時時間就被打的潰不成軍,這兩座縣城也頃刻間易主。
丟了兩座縣城本沒什麽大不了的,但這兩座縣城正恰在許昌和漢口間的京漢線上,所有的物資補給由漢口運來,必須經過這兩地。
顧祝同突然覺得背後陣陣發涼,他的後路被斷了,如果不盡快將與後方聯係的道路打通,他的處境就十分危險了,甚至有……
他不敢再想下去,必須立即采取行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但他連對方人馬的番號指揮官是誰都不了解,決不能這麽倉促應戰。
“那幾個敗軍之將不用斃了,留他們一條狗命戴罪立功,讓他們率本部回去,不用拚命,隻要探出那些人的來曆,指揮官是誰即可!”
軍官們如蒙大赦,去傳令放人。其實,顧祝同盛怒之下,發出的槍決命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遲疑了,並沒有急著傳達,因為畢竟中下級軍官上百人,涉及人數太多,全部槍決了不但不能嚴明軍法,激勵戰鬥,反而可能打擊了士兵們本就持續低下的士氣。
所以,他們在等顧祝同消氣。果不其然,顧祝同消氣之後此前的命令就又有了變化。
僅僅半天時間,還沒到傍晚,具體的消息就由前線傳了回來,突襲了西平,郾城的是吳孝良麾下裝甲旅和騎兵旅,之所以十六軍守衛西平、郾城的部隊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就是因為他們出動了大量的坦克、騎兵以及大口徑支援火炮,習慣了步兵攻防戰的十六軍士兵們對裝甲部隊束手無策,甚至帶著天然的恐懼,因此幾乎不戰自潰。
這可難壞了顧祝同,難道調主力去嗎?他隨即否定了這個答案,因為一旦主力盡出,北邊與其對峙月餘的李又廷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可如果不出動大批人馬,奪回這兩座卡在咽喉要地的縣城又幾乎沒有半分把握。奪不回這兩座縣城,後方的補給物資就不能及時的運抵許昌,而由於京漢線運輸便利,許昌囤積的物資並不多,僅夠一周之消耗。
因此,結論就是如果一個星期之內如果不打通補給線,第十六軍的補給就斷了。
……
南京,蔣中正隻覺陣陣頭疼,本來擬好的作戰計劃萬無一失,怎麽就出了差錯呢?吳孝良的隊伍難道插了翅膀會飛不成,一夜之間就能不動聲色的奪了郾城,斷了十六軍的後路。
他不得不再次召開緊急軍事會議,陳辭修的十一師恐怕還在路上,沒那麽快抵達指定地點,必須得立即商討出個解決辦法。
“大家都說說吧,該怎麽辦?”
話音剛落,便有侍從拿了電報進屋,何應欽接了過來,一看之下麵色驟然一變。
“吳孝良的十七師向皖北出動了,目標該是直指辭修的十一師!”
會議室裏立即騰起了一陣嗡嗡之聲。
“沒想到這個吳孝良說翻臉就翻臉……”
“腦後有反骨,又是個狠角色,能不反?”
“話說回來,就他那點土豹子兵,能是咱們中央軍的對手?”
立即有人冷笑道:
“土豹子兵?殲滅日寇上萬,打的小鬼子求和撤出上海的是誰?在座諸位誰有這個能力?”
大家嗡嗡一片也沒商量出個解決辦法,蔣中正看著室內蒼蠅般嗡嗡一片,眉頭都快擰成了一個山字,但仍舊繃著臉一言不發。還是何應欽最終幹咳了兩聲,大家聽到總參謀長要準備發言,都自覺的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坐在蔣委員長左手邊的何應欽。
何應欽對自己咳嗽一下就迅速整頓了會議室的秩序而感到十分滿意。
“委座,諸位,目下有兩策可供選擇。其一,立即發電北平,令張漢卿的東北軍立即南下做出攻擊濟南的姿態。同時,發電馮閻兩人,要求其發兵相助。其二,命湖北駐軍沿京漢線北上,配合顧墨三解決掉吳部人馬!”
蔣中正點點頭卻並沒有表態,倒是劉峙又緊跟著發言了,隻見他腮幫子上的兩團肥肉上下一陣甩動,擠出的不知是諂笑還是冷笑。
“敬之兄所言極是,不過馮煥章和閻百川怕是會作壁上觀吧……”
隨之立即有人接口道:“不但馮閻兩人不可靠,就是北平的張漢卿小子態度好像也曖昧的緊呢,前次委座去電詢問,不也沒給個痛快話麽?看情形又是想訛上一筆呢!”
說話之人正是陳調元,幾次鬥爭下來由於堅定的站在了蔣中正一邊,盡管他出身自北洋軍閥,但在南京一係中還是頗受老蔣重用的,並且手下也著實的掌握著幾支戰鬥力不俗的軍隊,所以他的發言還是很有些分量的。
劉峙見到陳調元出麵附和自己的說法,將何應欽給頂了回去,不禁得意的瞥了麵無表情的何一眼。不過他也沒必要承陳調元這個情,陳某人和張學良不和是盡人皆知的秘密,因此說道張學良的是非,本他是借機發泄一下個人的私怨而已。
實際上,在原本的曆史之中,張學良本人也對陳調元看法極為惡劣。老蔣調其去陝西剿匪時,陳調元亦在西安,曾有過一段共處時日。後來張氏曾在回憶錄中絲毫不加掩飾他對陳的惡劣看法,稱其“老而好淫”。
拋開這陳調元是否好淫不說,此人一生也算是傳奇,早年棄文從武,臨城大劫案以他堂堂徐州鎮守使隻身入虎穴,與匪首孫美瑤談判,成功解決了一場幾欲引發國際爭端的大案,其後在張作霖當政時更是差點生擒了當時的江蘇督軍楊宇霆,後來順應形勢投靠了蔣中正,亦是步步高升,也堪稱是一代豪傑了!
而在這次軍事會議上,陳調元之所以拿張學良來說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和劉峙一樣,都瞧不上號稱蔣委員長左膀右臂的何總參謀長。
這還不算完,陳調元繼續放著炮彈。
“漢口之兵準備調往江西剿匪,恐怕再撥人北上,湖北就空了……”
何應欽終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縱然他素來城府,但當眾就被劉峙和陳調元折了麵子,又如何能忍,剛要發作,蔣中正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怒道:
“吵吵吵,叫你們來不是吵架的!”
會議室中立刻鴉雀無聲,陳調元的嘴張合了兩下最終也沒發出聲,老老實實的閉上,竟是頃刻間針落有聲!
最後蔣中正還是按照何應欽的提議去辦,湖北的兵不能調,但找外援得照舊,閻錫山還是意料中的保守,稱其大戰之後受創嚴重已經不堪出兵。
不過讓老蔣意外的是,馮玉祥竟一口答應了出兵,沒提任何附帶條件,並且立即兵出潼關。
至於北平的張學良,早就厲兵秣馬於黃河北岸,中國大地上的空氣驟然一緊,變得火藥味實足,大有山雨欲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