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級觀念對段重來說是極為沒用的東西,而段重雖然向來以老大自居,卻從來沒有什麽架子。所以對於古代房屋之中的門檻這種東西是極為厭煩的,搞不好不小心還會被絆倒摔上一交。所以自從段重搬進了府子以後,便請了工匠了將府中所有的門檻都給鋸了下去。這一樣來走路方便了許多,便是如今推著梁文帝在府中走著,也是極為方便了。
對於梁文帝,段重始終猜測不透,甚至於像揣度二皇子那樣來揣度眼前這位皇帝,也沒有絲毫的成果。世界最難揣度的便是帝王之心,對於這一點,段重雖然比較認同,但是好歹自己也是皇子出身,對於自己的老子正康帝還能揣度出個五分的意思來,怎麽到了南梁就沒作用了?莫非這梁文帝長期臥病,缺少正常的性*生活導致心理畸形?
對於這樣的猜想,段重當然隻能在腦海裏說上一說,說出來簡直跟自殺沒有什麽區別。所以推著梁文帝,段重的手時不時的藥顫抖一下。這位體弱多病卻又心思深沉的帝王,除夕之夜,不在宮中陪著老婆孩子烤火爐,卻願意頂著風雪跑到自己的府上來。梁文帝並不是昏君,所以段重並不認為他會在這個問題上找自己的麻煩。
段重推著梁文帝在府中走了一圈,因為風雪不小,所以走路的速度很快,梁文帝卻是談笑風生,時不時的向段重問幾個問題。偏偏這些問題又是零碎無比,跟家常無異,讓段重一頭霧水。等逛了一圈,梁文帝卻突然扭了頭:“文淵伯,朕想到你房間看看,如何?”
這樣的要求,段重自然不能拒絕。推著輪椅進了自己的屋子,梁文帝卻是一伸手:“扶朕在椅子上坐下。”
段重急忙小心翼翼的扶著梁文帝坐在了椅子上。開玩笑,現在可是南梁的皇帝單獨跟自己在一起,若是出了什麽問題,十個腦袋也不夠砍了。幸而此刻南梁皇帝並沒有把帝王的威嚴擺出來,反而顯得極為隨和。等坐到了椅子上,梁文帝示意段重坐下,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段重,這才歎了口氣:“正康帝生了個好兒子啊!”
段重一愣:“多謝陛下誇獎。’
梁文帝搖了搖腦袋,竟是露出了一個極為無奈的笑容:“我若是有一個像你這樣孩子,也不會如此苦惱了。”說罷看著一臉不解的段重,繼續道,“平兒品性極佳,可惜過於仁慈。心性也過於直耿,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一代明君,功業千秋萬代。隻可惜值此亂世,這樣的懷柔手段卻不能有所成就。這樣的皇帝,最多守守家業,想要開疆拓土,卻是殊無可能。”
段重一愣,沒有想到梁文帝竟然會跟自己的兒子的品性問題,而且說得極為中肯,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在段重看來,若是蕭北平當了皇帝,自然是明君和仁君,但是這一統天下的霸業,覺絕對不會成就在蕭北平的手中。還在思索之中,梁文帝卻又繼續道:“所以我將平兒送到大理三年。是想要讓他在外麵經受一些鍛煉,見一見世麵,看看能否轉了性子,去了三年,雖然有所長進,但是依舊沒要到達讓我滿意的標準。”
梁文帝悠悠的歎了口氣:“帝王之家,這皇子自然不是難麽好當的。我也不想北平和北定兩兄弟走我當年的路子,兄弟相殘,所以才讓北平出門遊曆,沒想到最後卻適得其反,依舊走了我的老路,悔之晚矣。北定的性子極為偏激,原本這兩兄弟相處極好,隻可惜我病重的那兩年,北平恰好去了大理,隻有北定幫我暫理朝政,這兩年卻讓被頂的性子產生了極大的改變。”
“若是論君王,在亂世之中,北定自然是比北平要出色許多。起碼手段夠狠辣,若是我的位置交到了他的手上,或許還真能指日統一大梁。隻是北平是個好孩子,又是大梁的嫡長子,按照道理來說我早就該立他為太子,這樣一來後麵也不會有這麽多事端。隻可惜這世上並沒有什麽東西可以使時光倒流,我一時的猶豫造成了今日的苦果。趁著我還能多活兩年,我隻能希望在我眼皮底下這兩個兄弟能夠不要手足相殘。”
段重聽著梁文帝的話語,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陛下為何要和我說這些?”
梁文帝搖了搖腦袋:“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所以我很感激你,能夠幫助北平渡過難關。我雖然老了,也病了,但我還不是瞎子。我知道你是個很有想法的孩子,雖然我現在還不清楚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麽,但我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絕不會那麽簡單。我知道你在南梁有著自己的力量和勢力,而且還著實不小,不過你很安分,從某種程度上說你組織這種勢力我可以理解為為了自保,或者為了幫助北平。我知道你為了撈銀子,還把廖樟晉給拉了下來,本來我可以保他,但是依然讓他降級留京。我也知道你喜歡銀子,賺了很多銀子沒有花,我也不想去問你這些銀子的下落,但是我隻希望你能夠答應我幾件事情。”
段重聽著梁文帝的話,冷汗卻一道道的流了下來。因為段重一直覺得梁文帝絕不簡單,但是沒有想到這梁文帝竟然知道如此多的事情,段重突然有一種感覺,這位帝王是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去看自己兩個兒子的爭鬥,去看南京城的起起伏伏,去看整個南梁王朝的潮起潮落。而今日,梁文帝找到了段重,並且告訴段重,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是我在一直包容你,而你到了回報我的時候了。
對於帝王之心是最難揣度的,或許仁慈的表麵之下就是一顆憤怒和混亂的心。所以段重不知道梁文帝看似平靜的麵容下到底隱藏著什麽。更為重要的是,段重並不知道梁文帝知道自己多少底細。因為不論蕭立的事情,抑或是山穀之中的“雪夜鳳凰”,若是被任何帝王知道的話,絕對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而段重現在隻能猜測,梁文帝不知道。
段重醞釀了很久,終於抬起頭來,直視著眼前的帝王:“陛下明眼洞察天下,段重自知無所遁形。隻是在陛下說條件之前,我能否問陛下一件事情?”
“你說。”
“大皇子在我大理的那兩年,聽聞陛下病重。隻是段重鬥膽敢問陛下,您這病情的加重,是不是存在著某些其他的因素?”
梁文帝有些空洞的眼神一下子飽滿了起來,眼中滿是一些很難說清的神色,看著段重半晌,終於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知……道…….”
段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我問完了。”雖然僅僅是一個問題,段重足以看出,這位帝王對於之前的一場重病,起碼是有著極為厚重的疑心的。為何蕭北平在去南梁的兩三年時間之內,巧之又巧的病情加重,而蕭北定順理成章的成了監國?
梁文帝看著段重:“有時候不論是知道太多還是想太多,都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知道太多的人,往往很早就死了,想太多的人,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這是一句警告的話語,段重自然知道對麵坐著的這位皇帝,給了自己一句極為在理的忠告。所以段重隻能點了點頭。
梁文帝看了看段重,繼續道:“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夠在我死後,不論是北平還是北定坐在了這個位置上,我希望你能夠保住另外一個的性命。不論是做個甩手王爺,或者是隱居,都隨你安排。”
段重歎息一聲,這皇帝果然還是對自己的兩個兒子有著一顆慈愛的心,隻不過將此事寄希望於自己身上,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當即回道:“這一點陛下請放心。北平跟我情同手足,若是北平有難,我自然不會置之不理,而依照北平的性子,即便最後失敗的那個人是二皇子,我想他也不會痛下殺手的。”
梁文帝點了點頭:“既然有你這一句應承,我也便放心了。我畢竟時日無多,平日裏眾人萬壽無疆之類的恭維也不過是奉承罷了。我終究還是要去的。而我不希望看著我南梁敗壞在我或者我的兒子手中。所以我這第二個條件,便是希望你以後不論手中有了多大的勢力,也不要使南梁覆亡在你的手中。”
段重聽完此話,頓時渾身寒意遍起。畢竟在自己的計劃之中,在南梁和北梁之間相互周旋,最終挑起兩國戰爭,讓蕭立趁虛而入,自己好從中牟利。然而梁文帝竟然突然說出這等話來,實在是讓段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梁文帝知道了什麽,還是真的如此看重自己,認定了自己必定會有所成就。正所謂聖心難測,段重此刻絕對是深有體會。所以段重想了半天,終於是無力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