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曠野上的那條黑線變得更粗更黑的時候,綿長而深沉的號角聲在小山前方傳來,那種聲音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般遙遠,但眼前的一切卻又如此的真實。
小山上的人肅靜一片,連日來的逃亡以及逼人的熱浪讓每個人的精神都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之中。阿倫甚至還依稀看到了老吉布森和哈基姆先生在酒館裏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裏灌著猛烈的美酒。
轉過頭來,阿倫的目光落在了一直緊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吉布森,一個正在成長的男人身上。他的長劍早就在前日的戰鬥裏斷裂了,此刻手中死死抓著的是一根削尖了一端的木槍,沾滿了泥巴的雙手正在微微地顫抖著。
阿倫伸手拍了拍吉布森的肩膀,淡然道:“我親愛的兄弟,不要害怕,主的光輝一直在照耀著我們,還有帝國!”
阿倫劍目俯視前方,藍色鷹旗下,一騎傲然屹立,正是前上司布魯克斯。
“該死的騙子!”
“懦夫!”
“無恥的叛徒!”
當布魯克斯出現在斯洛伐尼亞人的鷹旗之下,小山上響起一片咒罵聲。與布魯克斯同列而行的還有另外幾名阿拉岡帝國的背叛者。當中有俄塞比亞叛軍,也有橡樹軍團的高級將領。他們所率之兵幾乎全是阿拉岡人,這對以忠誠、勇氣、強悍等特質自命不凡的阿拉岡帝國來說,不得不說是一個大大的諷刺。
“布魯克斯,前方小山上那些逃兵應該是你們大隊的吧?”一名身著銀灰色鎖子甲,頭頂高盧式頭盔的騎士打趣道。
“額,應該是的,長官!”布魯克斯麵無表情地回答道。作出背叛,實在是迫不得已。即便現在被斯洛伐尼亞的休斯伯爵提拔為叛軍的副團長委以重任,他心底裏也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內心深處對自己這種無恥懦弱行徑進行良心上的譴責和屈辱。
看似委以重任,實則是讓自己這班帝國的叛徒擋在前麵好迎接阿拉岡帝國最凶猛狂暴的怒火。唯一的下場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自己,或者說這群與自己一樣淪為叛徒的懦夫最終的下場便是萬劫不複。
叛軍的最高指揮官,原橡樹軍團副團長瓦萊喬卻是一副意氣風發之色。對於因連年持續不斷的戰爭已經麵臨崩潰的帝國,瓦萊喬早就有叛逃的打算。內憂外患之下,即便是帝國重要糧倉之一的阿奎坦尼亞行省,錢糧賦稅等征繳也明顯較往年下降了不少。至於帝國其他行省的狀況,那就更是相形見拙了。
相反,斯洛伐尼亞帝國自從新國王登基後,國力穩步上升,加之近年來與摩多王國外交關係親密化,內憂外患中的阿拉岡帝國與正在走上坡路的斯洛伐尼亞形成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象。
隻要這次為新主子掠下足夠多的土地,憑借自己黃金戰士的等級,嘿嘿,足夠自己在那邊封疆受爵了。瓦萊喬意氣風發的原因正是來源於此。
在嘲弄了一番布魯克斯後,瓦萊喬高舉寶劍,縱馬狂奔,數千騎騎士如影隨形緊跟在他的身後。雁行騎陣仿佛是來自深淵的幽冥,挾裹著蔑視一切的聲威如驚濤拍岸般朝前方小山上的目標席卷而來。
大地在馬蹄瘋狂的叩擊下如潮水般飛快倒退,天地間此時隻有上千匹怒馬叩擊大地所發出的轟鳴。不,天地間隻剩下了瓦萊喬無窮無盡的欲望,赤紅色的**在他的胸膛裏熊熊燃燒,就連雙眸仿佛都燃燒著烈焰。
“殺!”
瓦萊喬大喝一聲,手中重劍麵對昔日的同胞無情地斬下。
“喝——”
麵對弱小者,這些帝國的叛徒們竟然沒有絲毫的羞愧感,他們轟然回應著長官的命令,聲如炸雷,無數隻鐵蹄攪起漫天黃沙,如滾滾洪流迅速吞噬阻擋在前方的一切東西。
“阿……倫…倫,我們會死嗎?”越來越難以抵抗的壓迫感讓吉布森連日來豎立起的堅強在這種無與倫比的聲威下,頃刻間蕩然無存。
“也許吧,但,絕不是現在——快,大家快跟我跑。”阿倫知道,即便是占據了地利也無法與這些比自己高出好幾個等級的戰士對抗,更何況對方的數量還高出自己數十倍。
在小山的背後是一片小型的曠野,再過去一點就是謳歌平原上最大的一條山脈——謳歌大山脈。隻有逃到山脈借助那裏崎嶇不平的險峻地形和茂密廣袤的森林,或許才有機會逃過這些人的追殺。
其實,阿倫他們現在還太高看自己了。沒錯,叛軍們現在的確是要殺他們,但僅僅是順手而已。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盡可能在帝國大軍來到前盡可能占領更多的土地。今後,隻要憑借著斯洛伐尼亞人的黑魔法師和堅固的城市據守,相信並不會太難。
當然,想阿倫這些偶爾出現在他們前進坦途上的螞蟻,他們是不會介意順腳踩死的。
當叛軍手中的長劍高舉過頂時,鋒冷的寒輝讓酷熱都為之失色,湛藍無雲的天穹為之灰暗時,阿拉岡人的隊伍開始躁動起來。在阿倫大喊的那聲過後,眾人已經開始後退,繼而狂奔。
小山上稀稀落落生長的樹木和錯落分散的巨石並不能成為防守者的屏障,但恰好可以稍稍減緩敵軍的追殺。阿倫他們瘋狂地甩動著臂膀,撒開了腳丫子,就差沒罵自己爹媽給自己生少幾條腿了。
然而,兩條腿永遠也跑不過四條腿。當阿倫他們奔下小山進入曠野並朝前方四五百米的目標狂奔時,背叛者的身影就在逃難的人群背後出現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阿倫的爆發力雖然不怎麽樣,但耐力卻明顯是逃難者裏最好的。經過下山和曠野上平地的一頓狂奔後,原本在最後麵的阿倫現在居然跑到了隊伍的最前,並且與第二個人居然還多出近五十米的距離。
至於小胖吉布森,雖說前段時間的殘酷軍訓讓他迅速減掉了十幾磅,但相比起阿倫那種亞曆山大式的身材顯然還是胖出許多。
阿倫深知自己根本無法扭轉這場戰鬥,不,是屠殺的局勢。吉布森的掉隊他很清楚,但卻無能為力。沒錯,他的確很講義氣,就算是吉布森給十幾個薩爾茨的地痞流氓圍毆著,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單槍匹馬撲上去。但,那隻是在以前。身後那些也不是薩爾茨的地痞,而是揮舞著鋒冷兵刃的冷血騎士,甘願背叛帝國,背叛偉大戰爭之主的混蛋。
義氣,現在對於短短時間裏就經曆了欺騙,殘酷,血腥,死亡的阿倫來說,已經漸行漸遠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甚至乎那些高階戰士和強大的法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幾乎隻要是他們想殺人,一串串的頭顱就會飛灑著熱血拋向空中。這一切的一切,無不說明:亂世,強者唯尊。要成為強者,就要不擇手段,甚至泯滅人性。
兄弟,親人,恩人,那又如何?如果自己的性命都自保不了,談何為那些自己愛護的人報仇?
強者,強者!我一定要成為至強者!
忽然,奔跑中的阿倫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深處,仿佛有個冰冷到讓自己完全感覺不到酷夏的聲音在回應著:“桀桀——好!好!好!斯圖亞特家族的靈魂終於快要蘇醒了!”
那個聲音仿佛就在自己身邊,卻又好似來自極其遙遠的他方。
“你——你是誰?”受驚的阿倫邊問邊往前逃命,速度居然絲毫沒有落下。
隻是,那個聲音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再沒想起過。
“該死的,肯定是我太驚慌了,居然會出現幻聽。不,不能這樣子,我要集中精神。謳歌山脈,啊,還百十米——”阿倫集中了精神,身後不時響起的慘叫聲被他強忍著拋在了腦後,一股子拚了命往前衝。
那些天殺的背叛者在麵對這些心無鬥心,精疲力盡的逃兵前如虎入羊群,凶狠無情地一頭紮進了潰逃的人群,鋒利的劍刃像削稻草一般削開逃亡者的身體,血腥的屠殺開始了!
當阿倫身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逐漸變得稀落時,阿倫離謳歌山脈也愈來愈近。
百米——七十米——六十米——
距離在他發力狂奔下正被迅速拉近,但他腦後的讓人驚恐絕望的鐵蹄也變得越來越響。
“就隻剩下一個快要死的小家夥了,坎恩斯,交給你了,嘿嘿!”布魯克斯朝旁邊一個麵相凶狠,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劃到頸脖處的巨漢笑道。
“桀桀!交給我吧,長官,我會讓那個小鬼好好享受一番才去找……”刀疤騎士原本想說戰爭之主四個字的,但忽然想到自己背叛了強大的神祗加入墮落陣營,立刻就閉了嘴。他可不想為了一個無名小鬼而再一次褻瀆神祗。畢竟,幾十年來的熏陶教誨,並不是簡單的一個背叛就會讓他無視神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