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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隱者

蘭菁湖蘭夫人已經有很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動,基本處於半隱居狀態。小蝶好奇地打量這位神秘婦人時,坐在大廳正位的蘭夫人也冷淡地打量景淵和小蝶,問:“你就是虛泉子景淵?玉泉公景承是你爹?你就是周小蝶?易天的女兒?”正如小蝶的猜測,她是個很有氣勢、表情嚴肅的中年婦人。有一點出乎小蝶的意料:蘭夫人的腮下有一片鴿子卵大小的淡青色,分明是服用某種藥物之後的表現。

小蝶小聲嘀咕一句:“我就是易天的女兒周小蝶。他就是賣給你‘冰天雪地’的景淵。”說著她指了指蘭夫人的脖子,一邊搖頭一邊說:“吃這個藥後一刻之內會出現反應,因體質不同,兩至三刻之後才會褪去。最好提前半個時辰服藥,或者找東西遮掩一下——這都寫在說明書裏的,吃之前怎麽不仔細閱讀呢?”

蘭夫人沒有特別的表情。小蝶懷疑她服藥過量,麵部無法做出反應。景淵和辛祐自然也看出來,識趣地沒有說破,這時候忍不住微笑。蘭惜和月憐終於裝不出嚴肅:“娘……上次毒宗歲末促銷,有個信使送貨上門,被我倆誤收。你說那一大箱‘冰天雪地’是投遞錯誤……”

蘭夫人還是沒有特別的表情。她的沉默讓別人不再覺得這事情好笑。眾人一一恢複沉默時,她無限感慨的聲音冒了出來:“你們以為武林盟主好當?”

小蝶想起自己短暫的掌門經驗,無限同情地說:“是藥三分毒,不值得呀!”說著從包袱裏摸出一個小盒,倒出兩粒小小藥丸:“我有解藥‘春暖花開’。已經多次實驗,安全可靠無副作用,可以放心服用。最重要的是,它比毒宗的解藥‘風和日麗’成本低,價錢便宜。”

“你什麽時候配了解藥?什麽時候做了實驗?”景淵吃了一驚。

小蝶有點小小得意:“當然是一拿到手就開始試製中和劑。沒有親手配出解藥之前,我不吃可疑的東西。對了,你也吃過一次我的‘春暖花開’——不好意思,我曾經疑心你的尊容是‘冰天雪地’的藥物反應。”

景淵從沒察覺自己被她下了藥,惱怒地瞪她一眼,小蝶理虧地吐吐舌。這一幕被蘭夫人看見,微微感慨:“景承和易天的兒女也這麽大了……”

“你認識我爹?”景淵和小蝶異口同聲發問。

蘭夫人沒有回答,站起身望著老湯,說:“當今江湖上最會配藥救人的,居然是你們兩個——要不是老湯的情況越來越糟,我真不想把他的安危交給你們。”

“為什麽?”小蝶不服氣,蘭惜和月憐也不明白。

蘭夫人仿佛有不可告人的心事,她不再理會他們,默默地轉身走了。

小蝶指著她的背影,無比失望地問月憐和蘭惜:“這就是武林盟主?這就是你們的娘?”看蘭惜和月憐點頭,她遺憾地說:“我還是喜歡蘭惜寫出來的武林盟主——武功深不可測,態度豪放,女中豪傑。”

“她的武功的確深不可測。”老湯坐在一旁,厚道地補充:“平常也比較大方,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

景淵見小蝶說話太不講究,冷冷地說:“我們是來治病,又不是來鑒定武林盟主——你管那麽多做什麽?”說著他向老湯拱手道:“老伯,請到方便之處說話。”

“比試這就開始了?我還沒有找到助手!”小蝶有點著慌。

景淵平靜地對辛祐吩咐一句:“蘭夫人的藥用過量,你去看看。”又對小蝶說:“我也沒有助手了。還有什麽問題?”說完恭敬地跟著老湯往後宅走。

小蝶生怕被他搶先,立刻緊緊地跟上去。



北風堡規模很大,建築布局奇異。不知采納了哪一位高人的設計,所有房屋都有極佳的采光,沒有哪一條道路完全背陰,然而所有的路線都讓人暈頭轉向。北風堡的居民當然輕車熟路,但小蝶不敢確定自己能找回來時的路。繞來繞去,老湯帶領他們一直走到緊閉的小園,園門大書“懷風”兩字,字跡灑脫似乎是名家手筆。

老湯一推開門,滿園繁花似錦躍入眼簾。月憐和蘭惜終於拋開回家以來的木然,由衷展開笑顏:“這裏還是那麽美。”

小蝶和景淵默默地佇立在風中,展望眼前燦爛綻放的花草,不約而同地抬手捂上口鼻。“寒霄,尺丹,遍地金……”“落星,牽雲,粉蓮藤……”兩人粗略清點,各自從口袋裏摸出藥盒。

景淵看看小蝶的藥,好心地說:“我還有多餘的‘映霞’,送你吧。”說著把紅豆似的小藥丸倒在小蝶手心。小蝶受之有愧,從小盒子裏捏出黃豆大小的一枚藥丸,遞給景淵說:“我有‘抱佛腳’。”

景淵盡力掩藏神情的詫異,但沒逃過小蝶的眼睛。他似乎壓根沒想過小蝶也會偶爾助人為樂,這讓小蝶很不痛快,見他吞下“抱佛腳”,她惡聲惡氣地反悔了:“我可沒說送給你——一兩銀子,不,十兩!”

“你……趁火打劫?”

小蝶拍拍他的胸膛,揮手一指前方:“你看看這片迎風招展的毒草,想象一下空中波瀾壯闊的毒氣!見了棺材你都不掉淚嗎?十兩銀子保你全身血液健康流暢,我簡直想說恭喜。”

月憐和蘭惜對視一眼,臉色變得難看:“這裏有毒?”

“對常人無害。但是——”小蝶指了指景淵:“他的血液異於常人。”

“那你呢?你為什麽也吃藥?”月憐還是不明白。

景淵低聲戳穿謎底:“因為今天是十三,她也有點異常……”小蝶不給他傳道授業解惑的機會,匆匆地岔開話題,皺著眉頭問老湯:“大叔?你住在這裏?多久了?”

“十五年以上?”老湯搔搔頭,“我不記得。”

景淵打量周圍,發現這小院緊鄰外牆,下風處沒有別的建築。他的眉頭也擰起來——成片的毒草顯然專為老湯一人準備。他走上前客氣地說:“老伯,請伸展手臂看看。”

小蝶見他一刻也不閑著,不甘示弱地撲上去看老湯的腿腳。老湯戒備地向後一退,眨眼間就避開一丈遠,躲到一根柱子後麵警惕地窺視小蝶。

景淵心中一動,覺得他的表情有點眼熟,可是一下子想不起像誰。“下次想看別人的膝關節,最好先跟關節的主人講一聲。”他衝小蝶搖搖頭。看著跪坐在地上像小狗似的小蝶,他心裏忽然一亮,又看看老湯,低呼一聲:“不會吧!”

他的語調讓小蝶覺得自己又要被挖苦了,立刻沉下臉:“今天可是十三——你別惹惱我!否則後果自負。”她說罷向老湯招招手,滿臉堆笑:“大叔,剛才對不起,您別見怪。我也算目前比較知名的江湖郎中,雖然配藥可能不如這個賣藥的家夥,但治病還不知誰高誰低。讓我看病您不會吃虧。”

老湯見月憐和蘭惜一個勁在旁邊點頭,這才走回來。

小蝶忽然想起一件事,鄭重地對景淵說:“我們是競賽,不是會診。現在就把規矩定好——你不準向病人打聽我和他說過的話,我看病時不準偷聽。我也不問你做了什麽。”

景淵對她的小人之心無可奈何,問她:“治愈了算誰的功勞?”

“前五十天歸我,中間觀察二十天,接下來五十天交給你,然後觀察二十天。能不能治好,一百四十天應該有結論。我們都是做這一行的,心裏清楚誰的手段更高明。”

景淵點頭同意,同時慨歎一聲:“‘病人’和‘病’相比,你好像對後者更有興趣啊!”

“好啦好啦,我要開始問診,請你們回避一下。”小蝶捋起袖子把所有人趕出懷風園之後,笑眯眯摩拳擦掌走向老湯。老湯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隻見這小姑娘“唰”的從包裹裏抽出紙張,飛快地研磨蘸筆,坐在石椅上鄭重其事地說:“大叔請坐。大叔請站起來。大叔,請跳兩下,離地前吸氣,落地後吐氣。大叔……”

老湯配合地做了幾個動作,產生了懷疑:“小姑娘,你是不是應該先給我把個脈?我沒見過醫生這樣看病。”

“所以你的病到現在也沒治好。”小蝶認真把他活動時、不動時、呼吸時、閉氣時……種種表現詳細寫下。老湯的異常實在太多,她還沒寫完就用光了紙。“屋裏有紙,我給你拿。”老湯說著走回屋中。小蝶想看看他的居住環境,跟了上去。

月憐蘭惜姐妹倆此時正領著景淵看他的客房,忽然聽到“啊——”一聲慘叫響徹雲霄,整個北風堡為之震了一震。月憐還蘭惜還不明所以,景淵一個字也沒有說,飛快地衝向懷風園。

臉色蒼白的小蝶站在老湯房門口一動不動。景淵幾個大步走上前,碰了碰她的手臂,問:“怎麽了?”

小蝶呆呆地看著前方,勉強抬起手,指著房間裏麵:“你……看……”

老湯的房間裏擺滿了形形色色的盆栽。景淵也看呆了,過了半晌,他不住向老湯蹙眉搖頭:“老伯,你養花的品味姑且不論……栽培之前至少應該打聽一下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是什麽。”

“十八節的鬼臉竹!啊,第十九節就要長出來了——至少養了十九年啊!喲喲,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大紅燈!恐怕比我的年紀還大吧?”與景淵的表現正好相反,小蝶興奮地在老湯房間裏蹦蹦跳跳,恨不得把所有盆栽都藏到自己的小包袱裏。“呀!居然還有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東西!”她指著一塊奇形怪狀的褐色植物大叫起來。

“那是死了三年的仙人掌。”老湯無限心痛地說:“養了好多年,舍不得扔掉。”

“仙人掌?仙人掌是什麽?我怎麽沒聽說過?什麽地方產的?”小蝶兩眼放光,捧著花盆左看右看。“聽名字就像了不得的藥。”

“一種是從海外傳來的稀有植物,能行氣活血,可以治療心悸失眠。”景淵草草地回答一句,緊接著問:“老伯,你的仙人掌從幾時開始養?”

“有十幾年了。”老湯見小蝶的表情仿佛想要生吞活剝仙人掌,連忙巧妙地從她手中奪走花盆。小蝶依依不舍的目光仍在那植物上打轉,滿懷期待地問:“你吃過這東西?什麽味道?有用嗎?”

老湯剛想回答,就聽景淵大聲問:“老伯,你知不知道景承在哪兒?”

“景承是什麽?花?盆栽?藥?”老湯莫名其妙。

景淵陰著臉說:“他是送你仙人掌的人。”



辛祐看著兩枚珍貴藥丸被蘭夫人當作太極球,原本想出聲發表意見。可是看到蘭夫人一臉憂鬱,他忍住了話。“盟主。”他向她拱手道:“‘冰天雪地’原本是景宗主遊戲之作,僅供消遣。偶爾服藥並無大礙,盟主怎能當飯來吃?”

蘭夫人沒回答。她偏頭看著立在側壁的穿衣鏡,指著鏡子裏的人影說:“你看那人,是不是挺可惡?整天板著麵孔,人人都怕她。”她轉過頭,臉上還是遍布寒霜。“可是我不怕她。我知道她這樣子,是拜‘冰天雪地’所賜。我猜,她要是不吃藥,也能像別人一樣微笑。”她停下來,大約是想笑一笑,可是沒有成功。她繼續說:“如果有一天,她沒有服藥,可是看到鏡子裏麵的自己還是這表情——那時候我才會怕她。怕自己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鐵麵女人。”

辛祐看著她,不知該同情還是開解。

蘭夫人又說:“易天的女兒戳穿我服藥的事,你們都在笑。我沒有。不是因為我吃了藥,也不是因為我覺得難堪——我是真的沒發覺什麽地方好笑。”

辛祐聽到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說出發自肺腑的話,心中暗暗訝異她如此健談。蘭夫人看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但我知道你。你也許不知道,上一次江湖前輩們聚在一起懷舊,提了幾個出類拔萃且正直有為的年輕人——你也在其中。這可是他們第一次把不會武功的人當作武林人士。”

“我不是多麽正直的人。我也騙過人,並且把她騙得很難受。”

“有利欲熏心的景淵陪襯,你實在算得上這一行裏麵最重義輕利的人。你那一點小把戲在前輩們眼裏,不過是對周小蝶小小的捉弄,無傷大雅。”蘭夫人無動於衷,“萬一有朝一日你們湊巧成就連理,這事情沒準還是一段美談。”

她的話讓辛祐吃了一驚,不知道她是否故意把話題引向這個方向。他不再提自己的事,卻說:“沒想到蘭夫人即使板著麵孔,也這麽風趣。若是夫人笑口常開,一定能讓周圍的人如沐春風。誰也沒有規定武林盟主必定嚴肅。”

“是呀,誰也沒有規定。”蘭夫人點點頭,說:“因為不需要多此一舉,盟主們都會那麽做。武林大會不是茶話會,與會之人不是來找樂,不需要一個插科打諢的主持人。平日有了紛爭,不需要一個樂嗬嗬的和事佬,需要一個能斬釘截鐵說出誰對誰錯的人。”

這時候他們聽到一聲尖叫。“小蝶?”辛祐謔的站起身,關切的神色溢於言表。蘭夫人一點不慌張,揮手示意辛祐坐下。“放心吧,她在老湯那兒,不會有事。”她看著辛祐微微一笑,說:“看來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兒。聽說她行醫和為人處世一樣,古靈精怪。”

辛祐笑著接下去說:“有時候她的想法很奇異。更奇異的是,她能自圓其說。”

蘭夫人聽了,許久沒做聲。

辛祐不想打擾她深思,站起身說:“夫人,若沒有別的事……”

“有。”蘭夫人仿佛下定決定,直直地注視著辛祐說:“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夫人言重。”

“大概隻有你能做到。”蘭夫人輕輕地說:“幫我一個忙,也算是,幫江湖一個忙……不要讓他們兩個治好老湯。”

辛祐更加吃驚地看到她微笑著說:“請最好的醫生給他治病,是月憐和蘭惜的主意。我從來沒有同意。”

“可是你也沒有阻止。否則我們怎麽會在這裏?”

她這一次沒有任何回答。她明明吃了冰天雪地,可是辛祐覺得在她的嘴角有一點點冷酷的笑意。



小蝶一麵鑒別花圃中的植物,一麵做記錄。“大叔,我真誠推薦你換一個居住環境。”她一扭頭,看見老湯扛著鋤頭抹眼淚。“你哭什麽?”

“我實在想不起來景承是誰……我總覺得,也許我知道。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老湯雙眼噙著淚,聲音有點委屈:“這人對小景好像很重要。每次看到別人臉上的表情……我要是沒得失憶症,肯定能幫上忙。一想這個,我就更難受。”

“別把不屬於自己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你是病人,應該別人體諒你才對!”小蝶為了安慰他,拍胸脯說:“有我在,治好你的病隻是時間問題。”

老湯抹著眼睛看著花圃說:“雖然你說是毒草,可我養了這麽多年,要除掉,有點舍不得。”小蝶立刻張開雙臂護住花圃,瞪著老湯喊:“誰讓你除掉?你知不知道,其中有好幾個品種,在全國大部分地區已經絕種了!就算要鋤,至少等到秋天,讓我收集完種子。”

“真是個奇怪的小姑娘。”老湯嘀咕:“‘病人’和‘致病的東西’相比,你好像更喜歡後者。”

“不。”小蝶低著頭寫筆記,認真地說:“我更喜歡戰勝那些東西。”

“一個女孩兒家,這麽好勝……”

小蝶一邊辨認毒草一邊說:“嗬,很多人都像你一樣,不指望女孩兒做什麽,隻要她們安安分分長大,差不多的時候嫁個差不多的人就好——誰願意這樣過一輩子,我管不著。可我不能。到死的時候,連一點值得含笑九泉的事跡也沒有,太傷感了。”她說著掃了老湯一眼,問:“你笑什麽?”

“你該慶幸你生在江湖。”老湯說:“也許有一天你會像菁湖,實現抱負。”

“蘭夫人的武功真的那麽高?”小蝶問。

蘭夫人無聲無息來到她身後,回答:“我不知道。二十年來,我沒有修煉更高深的武功。可以說武功沒有長足長進。可是有幾次和新銳年輕人交手,卻沒落敗。可能因為我闖江湖那會兒,江湖的整體水平比較高。現在……不行了。”她說完,不再理會小蝶,問她的第四十個義兄:“老湯,要不要換個地方住?”

老湯搖搖頭:“我換了地方要失眠。”

小蝶好心拿出自己珍藏的安神散,說:“同病相憐,我做一次好人——臨睡前服一勺,保證一晚上睡得安穩。”

“多謝。可我換了地方會做噩夢。”

小蝶伸出兩根手指:“一個是噩夢,一個是性命,你要哪個?再說,這地方你也沒法住了——我要住這裏,體驗屋外毒草和屋內藥草的相互作用。”

她說到做到,當下賴在懷風園不走。老湯隻好隨蘭夫人另尋住所。

天色漸暗,月憐和蘭惜又來了兩三次,陪小蝶說話,給小蝶送晚飯。可是小蝶幾乎顧不上理會她們。她一個人在小園子裏,低著頭邁著小步快速打轉。月憐和蘭惜從沒見過她如此投入地思考,不敢打擾她。

轉悠到後半夜,小蝶才有點後悔,不該把安神散都給老湯。

屋裏有兩三種藥草,到了晚上才開花。小蝶一手托腮,一手記錄。她知道它們分別有什麽用途,然而完全想不出若幹詭異的花草放在一起是什麽意圖。她腦子裏好像缺少一些重要的知識,恰好就是關於這些。

這感覺就好像在藥宗時,師父抽考,而她抽到一個完全沒見過的題目。

第二天小蝶無精打采去給老湯看病,發現她的病人更加無精打采。“做噩夢了?”

老湯點點頭。小蝶歎口氣:“大叔,別用抱怨的眼神看我——我根本沒有睡著,簡直要嫉妒你。”

老湯的歎息比她更深沉:“嫉妒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夢。”

小蝶一手為他把脈,一手做筆記,順口問他:“什麽夢?”

“江湖的夢。”老湯說:“殺人,流血,心裏無法平息的憤怒。最後,我死在夢裏。過了很久,我以為自己醒了,結果發現是另一個夢——有人救了我,我又陷入另一個江湖的夢。頭疼。”

“人活著沒有不遇頭疼事的。這跟江湖的關係不大。”

“不,現在頭疼!”老湯說著用力拍打自己的頭。

小蝶急忙掰開他的手,用力壓住他腦後的穴位。這時候她發現他後腦有一條很長的疤。“你頭上受過傷!昨天問你有沒有受過重傷,你怎麽不告訴我?”

“我忘了。”老湯的疼得漲紅了臉:“疤?什麽樣的疤?”

“刀傷。”小蝶嘖嘖稱奇:“你居然還活著!看樣子當時有名醫醫治。”

老湯自然而然地隨口回答:“是景承。”

“景承?景淵離家出走的爹?”小蝶呆了呆:“會不會是你昨天想得太努力,把他跟這件事情混在一起了?”

老湯被她一問,又不敢確定。“我不知道。我不記得……”

“一點能想起來的東西也沒有?”

“沒有。”老湯心虛地避開小蝶追問的目光。他顯然隱瞞了一些,小蝶不方便刨根問底,隻好把這天的一切記在筆記裏。



直到第五天,小蝶終於開始為老湯配藥。得知小蝶要去後山找草藥,老湯興致勃勃地提著個巨大的風箏來了:“今天風向正合適。用這個省時省力。”

小蝶嚇得一哆嗦:“不必這樣吧?我有十九年走路的經驗,對這玩意兒可完全沒自信。”

“信不過我?”老湯的神情很受傷,抱著風箏轉身離開。“這個風箏是雙人的,難得派上用場……真可惜。還以為你是一個喜歡新挑戰的人。這可不是每個人臨終時都能回憶的事情。”

一刻之後——

“你不是說你的技術信得過嗎?”小蝶皺著苦瓜臉,隨著巨大的風箏在空中翻跟鬥。若不是她的身體被繩子固定在風箏下麵,也許早被蕩飛了。

“我也是第一次用雙人風箏。”老湯的位置就在她旁邊。他在混亂的狀況鎮定地放鬆這根繩索、抽緊那根繩索,嚐試讓風箏恢複平衡,可惜沒什麽效果。

“你說什麽?第一次?”小蝶緊緊抓著救命的繩子,雖然她完全不知道這根繩子有什麽作用。老湯回答:“北風堡的人沒有一個像你這麽痛快,答應跟我合作試飛!”

小蝶看著眼底下萬傾翠綠,終於明白自己犯了什麽樣的錯誤:“大叔,我很想臨終時有點驕傲的回憶——可我沒計劃現在迎接那一刻!”

“別拉扯那根繩子了,把眼睛捂上!”老湯迎著風大吼一聲。

小蝶急忙放開手中的長繩,開始擔心著落時被樹梢刺瞎眼睛。她用雙手牢牢捂上臉大聲問:“有用嗎?”

“有!”老湯堅定地回答完,也把眼睛捂住,微笑著補充一句:“可以讓你不太害怕……”

“啊?啊!啊——”小蝶和老湯一起尖叫。

大風箏猛地打幾個轉,“噗”一聲紮入樹海……

這天晚些時候,辛祐正與景淵商量治療方案,忽然聽到虛弱的敲門聲。小蝶有氣無力地探頭進來,問:“你家的招牌跌打酒,有沒有隨身攜帶?可不可以借一點使使?”

辛祐看她蓬頭垢麵、滿臉刮傷,驚呼:“你怎麽了?怎麽弄成這樣?”景淵吃驚地看了小蝶一眼,見到有人關心她,就不再多說什麽。

“摔到樹林裏。”小蝶簡單地回答一句,接過跌打酒轉身走。她身後巨大的背簍又讓辛祐嚇一跳:“采這麽多藥?我幫你。”

小蝶很小人地說:“要是想借機推測我的藥方,勸你省省心。這一筐藥都是治我的——消腫、去瘀、除疤。我的臉啊,這可怎麽嫁人。”她摸了摸臉上的劃傷,疼得直咧嘴。

景淵在燈下看書,冷冷地送她一句:“要是那人眼裏隻有幾個小傷痕,幹脆別嫁他。”“說的好聽!你長得漂亮,不知道女人的難處。”小蝶在辛祐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



十天之後草藥用完了,小蝶打算再去采摘一些。一出門,她看見老湯笑眯眯提著風箏等她。“不會吧?”小蝶叫苦連天,老湯卻說:“別怕。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有多重?”

“問這個做什麽?”

“改進風箏。”

小蝶無可奈何地走到他麵前,語重心長地說:“大叔,世界上有那麽多健康安全的愛好,你為什麽偏要玩這種?再玩下去,我還得多采幾種草藥給你治外傷。”

“可是飄在天上的時候,我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比現在的我,更讓我覺得熟悉的人。”老湯訕訕地低下頭,拖著風箏走了。

小蝶覺得打擊別人的興趣愛好很不好受。但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感覺更不好受。她實在不想看著老湯哪一天摔下來沒命,於是她修改了治療日程,緊鑼密鼓地執行,不是喝藥就是紮針,一刻也不讓老湯離開房間。

二十天過去,她覺得老湯應該有點起色。可是他沒有絲毫改變,並且時不時溜出去飛天。小蝶對自己的醫術感到遺憾,有一天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來什麽,卻裝作沒有?”

老湯一怔:“我為什麽要那樣做?”

小蝶聳聳肩:“也許你怕落入第三個江湖的夢……”

她隻是隨便說說,可老湯的臉上的戲謔消失得無影無蹤。小蝶想為自己的口無遮攔道歉,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隻好訥訥地所:“要是我說錯什麽,你就當童言無忌吧……雖然不會對減輕傷害有多大幫助……”這時她聽到老湯問:“你說,你師父,你娘,叫什麽?”

“任緋晴——緋紅的緋,晴天的晴。你認識她?”

小蝶以為他一定會說“不記得”,意外的是,老湯點點頭,說:“印象深刻。她年輕時是個很張揚的女子,不知多少江湖兒郎拜倒裙下。她一概不放在心上,立誌要嫁一個大英雄大豪傑。後來江湖傳聞她沒有找到這樣的人,失意之下歸隱了。”

小蝶淡淡地說:“她找到了,而且正是她想找的那一類。”她瞄了老湯一眼,撇嘴問:“你該不會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吧?”

老湯嗬嗬一笑,搖頭說:“不,我隻是想起來就為她惋惜。沒有嫁英雄之前,她向往英雄美人的傳奇。她不知道,在那樣的傳奇裏,總是英雄辜負美人。嫁給英雄之後,她為英雄的生活提心吊膽,努力勸他一起退隱江湖。盡管他願意為她這樣做,可英雄是性格造就,誰也改變不了自己的性格。他那種英雄的性格,成婚十天就離開她。她這輩子卻為那個英雄的名,吃了太多苦。要是當初沒有憧憬英雄,也許她現在快樂得多。”

小蝶本來在搗藥,聽著聽著,停下手注視老湯。他坐在屋簷下,氣態安閑。如果這裏不是北風堡,而是一個農家小院,誰也不會看出他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他安詳的表情在小蝶的目光中變成好奇:“怎麽了?我說錯什麽?”

“沒有,你說的很好。很有道理。”小蝶笑笑,低頭繼續搗藥。一邊搗藥,她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你是怎麽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他成親十天就離開她。”

“嗵、嗵”的搗藥聲一直很平穩。在平穩的搗藥聲裏一直沒有插入老湯的回答。小蝶等啊等,終於等到一個不出意外的答案——

“我不記得。”



小蝶的治療期結束,老湯不再失眠,做噩夢的次數也少了。可是有很多事情,他仍然想不起來。他想起很多自己曾做過的事,卻想不起前因後果。他想起一些記憶中的人,卻說不清他們和他有什麽關係。

蘭夫人時不時來探望她的義兄,見到這種好轉,她也忍不住讚歎:“我從來沒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抱太大信心。真是沒想到……”

“夫人你當上武林盟主的時候,不也是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嗎?”小蝶委婉地恭維一句,惹來蘭夫人的沉默。過了一會兒,她問:“他還會繼續好轉嗎?”

“我盡了力,但有些事,他可能再也想不起來。”小蝶平靜地說:“能不能繼續好轉,就看景宗主接下來五十天的表現了。”

蘭夫人慢慢地打量小蝶,說:“你比我想象中懂事。”

這時候老湯又提著風箏向小蝶招手:“雙人風箏改進版,你要不要一起試試?今天的天氣、風向,正合適。”

小蝶頓時愁眉苦臉大喊一聲:“婉拒!”

老湯鍥而不舍地拉攏:“你想想看,以後你是想對自己的兒孫說,‘湯師傅的風箏我也乘坐過,可惜不是飛上天的那一隻。’還是對他們說‘湯師傅的雙人風箏第一次飛上天,我也在上麵’!”

小蝶衝他扮個鬼臉,轉身就跑。跑開幾步,她轉過頭,將信將疑地看看他滿懷期待的臉孔,問:“這改進版,有什麽改進?”

“根據我的設計,它把一個會掉下來的風箏改進為一個掉不下來的。”

小蝶見他自信滿滿,勉為其難地說:“好吧……你有絕頂輕功,我有高超醫術,也許我們死不了。”

一刻之後——

小蝶向下看了看:茂密的樹海一直鋪展到天盡頭。一群鳥兒從她下方嘰嘰喳喳地飛過。她幾乎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見了風的軌跡。

她向上看了看:風箏的響聲雖然讓人提心吊膽,可沒有散架的跡象。她高高興興地衝老湯說:“真的成功了!”

老湯也含笑看著她,從容地說:“我知道這一次,一定會成功!”他們一起操縱風箏緩緩降落在山背麵的緩坡。小蝶落地時有點著慌,不慎扭了腳。可她一點不介意,躺在草坡上望著夕陽西下,大笑著手舞足蹈:“我從沒做過比這更有趣的事情!”

老湯一邊整理風箏,一邊說:“我也是。”

“你可是老江湖了,這一點小事何足掛齒?”小蝶七手八腳幫他收好風箏線,卻見他含蓄地笑著說:“老湯的一輩子,的確還沒遇到比這更好的事情。小蝶,你想過以後做什麽嗎? ”

“看病,配藥——大叔你呢?”

“我要開一個江湖最大的風箏鋪。”

“江湖上誰用得著風箏?”小蝶為他的銷量擔憂。

老湯十分樂觀地說:“風箏是山寨必備的逃生裝備,尤其是高山上的莊園。雖然風箏的使用條件非常有限,不過多一條後路不會錯。有備無患嘛。”

“譬如,景淵的老爹就是駕著你做的風箏,從家飛走的?”小蝶狡黠地轉了轉眼睛。

“這……我是真不記得。”老湯搔搔頭,“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好吧。我不問了。”小蝶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看著自己的手掌發了一會兒呆,最後縮回手,說:“明天開始你就是他的病人。他比我狡猾。如果他欺負你,來找我。我有專門對付他的小詭計!”

“我還以為,你會比較在乎他能不能贏你。”老湯說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小蝶誇張地叉著腰瞪他一眼:“你的雙人風箏第一次安全著落時,我在上麵!這交情我怎麽能無動於衷?等你的風箏鋪做到江湖最大,我還要到處炫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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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王爺,和年輕太後關係曖昧,和青樓花魁糾纏不清,和府裏管家眉來眼去,甚至還有一個貌比西施的美男為之傾倒!你說,一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還有什麽熱鬧可湊?還在王妃的道路上狂奔,這不是找抽嘛?好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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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言情 【已完結】

    我是21世紀拜金女,當米蟲是我的願望!在一次詭異的大西洋旅行中,我成了掉進海裏穿越的第一人,什麽?新婚之夜帶兵出征,讓我去當軍妓?開玩笑,家族敗落也不用這樣侮辱吧,就算說我拜金也不不至於清白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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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言情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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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小嘿大大  

    古代言情 【已完結】

    什麽?竟然穿越到了青樓?!說好的富貴公主命呢?不過,穿到青樓也不怕,看我如何調教古代小妞,穿現代服裝,跳震憾街舞,動作豐富,舞步誇張,偷偷瞄一眼皇帝身邊的白麵書生,哈哈……被老娘嚇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