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習慣了一個人匆匆向前趕路,常常把這個聲勢浩大的毒藥旅行團拋在身後,獨自在二三裏之前等待他們跟上來。景淵和辛祐也在旅行團中,卻被她拉入拒絕往來戶的名單。她第二十次對著辛祐遞上前的水壺別過臉時,辛祐終於忍無可忍:“你就這麽吝惜一句話?還是你對我再也無話可說?”
小蝶想了想,轉臉看著他,麻木地說:“有——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病得很重。”“不是裝出來。我確實染上病,你也確實治好我。”
“我第一次見到馮駿的時候,他看起來好像剛咽氣。”
辛祐這一次沉默了。小蝶含笑點點頭:“那是裝出來的?”
“你把他當作落拓的喪命書生,並沒有仔細檢查。其實他用了一種類似你們的‘仙人倒’的藥。發作更快,並且不會失去知覺。”辛祐說話時,目光不由得垂到地上。
“那麽我的還魂丹……”
辛祐深吸口氣,打定主意再也不對她有所隱瞞。“他沒有吃下去——因此得到了還魂丹,不久之後也弄清了它的配方。”小蝶緘默片刻,幽幽地說:“你知道,如果那顆還魂丹不是給了他,也許……可以用來救我母親。”
辛祐的身軀一震,張了張口。可是小蝶並沒有給他更多的發言機會。
“現在我對你再也無話可說。”她說。
小風知道妹妹心情不好,特意買了一本《笑林精華》帶在路上。可惜他看幾行就把自己逗得哈哈笑,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完全沒法給小蝶講笑話。
直到第四天,小蝶被蘭惜精彩的說書吸引,終於放慢了腳步。蘭惜正在說一段《月寨月夜失寶,醉俠醉裏斷案》,講的是小蝶不知道的某某寶刀失而複得的故事。她講得活靈活現,小蝶聽得津津有味。蘭惜得到這個忠實聽眾,又聲情並茂說了一段《王金刀慘死亂刀下,江騰蛟斃命大江中》。小蝶聽得如癡如醉,熱烈鼓掌:“還有嗎還有嗎?我聽說書的經驗相當豐富,從沒見過哪個說書先生像你表情這麽生動,還這麽會造氣氛……”她沒誇完,蘭惜已經緊緊握住小蝶的雙手。
“姐姐——從今天開始,你是我姐姐!”蘭惜眼中淚光閃閃,一邊說一邊賊兮兮偷窺月憐,壓低聲音對小蝶說:“我從小立誌用最淺顯的方式普及江湖上各種經驗教訓。可是全家人都反對。連北風堡掃大院的老大爺都覺得武林盟主的女兒去說書,實在太離譜。”
小蝶翻了翻眼睛:“難道會打架的才是江湖客,別的都不是?沒有說書的繪聲繪色宣傳,誰知道武林上有啥大俠。沒有賣藥的鑽研製藥,大俠們死七八十次也是平常。武林盟主應該心存整個江湖,怎麽能搞行業歧視?有你這種才華橫溢的人甘願服務武林人士,是整個江湖的運氣。”
“不——遇到你這樣欣賞我的人,才是我的運氣。”
兩人惺惺相惜一番,蘭惜從腰裏接下一個布包,揭開十七八層布,拿出一本小書,推心置腹地對小蝶說:“我真正想做的,就是這個!”
小蝶看了封麵上的字,莫名其妙:“《口口江湖遊記》?”蘭惜糾正:“是‘框框’江湖遊記——主人公的名字我還沒有想好,暫時留空。這本書將用話本形式匯集若幹小故事,以一名江湖遊客的視角,講述發生在全國各地的江湖事跡,以及行走各地遭遇的門派和最穩妥的打交道方式。寫完之後,我將親自展開全國巡講,為減少諸位行走江湖的風險做貢獻。”
小蝶帶著崇拜的神情,興致盎然地開始閱讀。小風見到此情此景,沮喪地把《笑林精華》塞到包袱底。小蝶的文化水平有限,遇到不認識的字就虛心向蘭惜請教。蘭惜教會她之後,本著服務普通群眾的原則,把生僻字一律改掉。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旅行團中最要好的朋友。
幾天之後,蘭惜與小蝶說話隨便起來。她看看小蝶,又看看景淵,不無遺憾地說:“論才學,你跟他沒差十萬八千裏。論出身,你也是藥宗嫡傳。到底他憑了哪一點,每年收入十萬兩黃金?那個辛祐看起來也就這麽回事,竟然也能住豪華山寨。而你呢?辛辛苦苦,三年來才攢了一百多兩私房錢……這個世道,唉——”
小蝶難堪地咧嘴笑笑:“你是挖苦我,還是在為我打抱不平?”
“當然是為你鳴不平!”蘭惜很仗義地說:“我希望你能把我家老湯的病治好,讓景淵輸得灰頭土臉。到時候我把你的事跡大書特書,你的前途一定一片光明。”
“好意心領。”小蝶聳聳肩,“可我不打算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我隻想找個安安穩穩的小城,每天治八九個傷風頭疼,每月有四五例疑難雜症,每年有一兩個瀕死的奇症患者光顧我的生意,這就夠了。唉……我們對老天爺的要求真的不能太高。”
一行人邊說邊趕路,黃昏時分路過野外一座長亭。月憐老遠就看見亭中有一名攜子的婦人在歇腳。她不願與陌生人同處,說:“前麵有個小鎮,不如一口氣走到那裏再休息。”
眾人還未表態,亭裏婦人忽然說:“這地方寬敞得很,眾位風塵仆仆,何不歇歇再走?”她與毒藥旅行團相距還有百步,可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月憐蘭惜一聽口氣就知來者不善,登時添了小心。
小蝶機靈地察覺到月憐的手腕在袖中偷偷一轉。這小動作必定事出有因。她立即躲到了蘭惜身後。
婦人又說:“易天之女近來名動江湖,愚婦渴盼一見。不知易姑娘可否上前?”陰森森的聲音讓小蝶打個冷顫。
小風第一次見到實打實的傳音術,無比欣羨地問:“這位是?”蘭惜在專門搜集江湖八卦的外史郭家學習過一段時間,蹙眉對小蝶說:“傳音用處很有限,練的人不太多。此音中氣不足略微走調——不用問,一定是你爹最著名的一個仇人出現了。她鍥而不舍地找了你爹十幾年。”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爹在哪裏,恐怕幫不到她。”小蝶一哆嗦:“我看我們還是不要耽誤人家的寶貴時間。”
兩團青風撲麵而來。月憐袖中金光一閃,擋住他們的去路。瞬息之間的精彩場麵讓小蝶和小風“哇”的歎了一聲,這才看清楚其中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少年,神情十分羞澀,另一個是四十來歲的瘦小婦人。“怎麽會耽誤時間呢?”她說,“我們找的就是你。”
小蝶一緊張,說話就開始囉嗦:“大嬸你頜下有一道不祥的紅暈,似是多年的痼疾——不知大嬸攔住我,是不是要求醫問藥?可我正在趕時間……不如這樣,我介紹你去找剛剛在一場凶險爭鬥中勝過我的毒宗宗主景淵。”說著她一側身,充滿誠意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景淵,說:“他不會衝我的麵子給你打折,但你這種罕見的內傷是學醫之人夢寐以求的樣本——他一定會耐心追根溯源,盡力治好……”
她猶自滔滔不絕,少年皺著眉拉扯婦人的衣角:“娘,她真是易天的女兒?”婦人揚手摸了摸脖子,臉上仍是不冷不熱的淺笑:“你知道我這內傷是拜誰所賜?就是你爹!”
“原來如此。”小蝶攤了攤手,無可奈何地說:“我壓根沒見過我爹,更沒看見他打傷你。既然你說的斬釘截鐵——好吧,我免費給你醫治。賠本買賣也得做啊,誰讓我倒黴,有個亂打人的爹……”
婦人怒目圓睜,大喊一聲:“誰要你治病?我要你的命!”她一發脾氣,脖子上的紅痕顏色更豔。蘭惜偷偷向小蝶介紹:“她就是曾經鼎鼎大名的馬清漪,出名的暴躁魔女。你爹當時為江湖除害,心存善念沒打死她。不過她心肺受傷,不能隨心所欲地亂發脾氣,還不如讓她死個痛快。”
小蝶吃驚地看著馬清漪,問:“活下去和殺了我,你選後者?”
月憐懶得與這不速之客糾纏不休,寒著臉盯住婦人,冷冷地說:“馬清漪,你向北風堡的客人挑釁,是什麽意思?”
“血債血償。”
“那你去找易天好了!”
馬清漪笑了笑,“我當然要去找他。不過他女兒的命我也要定了——這是公道。”她看看小蝶,口氣中有一抹深深的怨毒:“他把我打成重傷的時候,我有身孕。那孩子的命,由你來償還。”
一縷野風掠過,太陽眼看就要下山,寂靜中的郊外格外冷。
小蝶盡量睜大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仇人。她根本不認識這人,不知道她會為什麽樣的事喜怒哀樂。同樣,這人壓根也不知道周小蝶有什麽樣的性格、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是不是該死。可是沒人在乎這一點。
“說不清道理的江湖恩怨——”小蝶怔怔地吐了口氣:“竟然也讓我遇上了……”她還沒回過味兒,景淵闊步上前,向馬清漪客氣地笑笑:“大嬸,你說要殺了她,可是你的手中了鳳爪花的毒。”馬清漪伸出雙手,果然佝僂如雞爪。她向身邊的少年輕輕頷首:“戰天,去殺了她。”
“你自己開口殺人、閉口殺人就算了,居然還教唆這麽小的孩子殺人?”小蝶看在眼中不住搖頭,向戰天無比惋惜地歎氣:“小小年紀,學什麽本事不好,去學殺人……殺人很有前途嗎?”戰天尷尬地看看母親又看看小蝶,“唰”一聲從背後抽出一樣奇特兵器。
小風和辛祐立刻向前幾步,同景淵一起擋在小蝶前麵。小風向馬清漪揮動拳頭,說:“有我們幾個男人在,怎麽能眼看你欺負人?”
小蝶不喜歡欠景淵和辛祐的情,執拗地推開他們,從容地衝少年一拱手:“小朋友,鄙人鮮有機會親身參與江湖格鬥,不懂規矩。是不是我們二人各展所長,把對方打趴下為止?”
戰天點點頭。馬清漪冷笑道:“報仇可沒有‘點到為止’這一說。直到我兒把你打死,才算結束。”小蝶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又問戰天:“如果我把你打倒,是不是我們之間就兩清?”馬清漪二次冷笑:“你要有那種本事,我們認栽!”
小蝶無奈地哼了一聲:“原來你認定我不會打架,才大大咧咧來報仇……江湖上的人怎麽這樣勢利?”說罷,她擺擺手:“速戰速決吧!鄙人還要趕到前麵的市鎮住店。”
“易姑娘請了。”戰天的手腕一轉,手裏奇怪的東西變成一柄特大號烙鐵。馬清漪麵有得色,說:“我兒的兵器叫做……”
“我沒興趣知道。”小蝶急忙打斷她的話:“武林人士總是說完了兵器說師承淵源,說起來就沒完——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做實務。你數三二一,我們就開始。”
馬清漪沒想到什麽吃虧的地方,便數起來。戰天知道小蝶根本不懂半點武功,心中還有一絲猶豫。小蝶不像他想那麽多,聽到“一”字,飛快地出手在他麵前一晃。戰天瞪了瞪眼睛就倒在地上。
“我贏了。”小蝶拍拍手,謙虛地鞠了一躬:“領教。”
這突如其來的翻盤讓所有人張大了嘴合不攏。
“你耍詐!你用迷藥!” 馬清漪臉色一變,就要發作。
“你兒子的武器是那奇怪的東西,我的武器就是藥。我們是公平交手。”小蝶看了她一眼,輕輕靠在蘭惜的肩頭,說:“我鄙視趨炎附勢。但你要繼續糾纏我,我不得不仰仗武林盟主來主持公道。”
馬清漪氣得渾身發抖,捂著心口不住顫抖,“你以為易天的對頭隻有我一個?”
小蝶歎口氣:“那麻煩你轉告他們——我不知道他們二十年前是好人還是壞人,我也不知道易天傷害他們是不是有道理。二十年前的不幸,也許是易天的責任。但易天消失二十年,他們依舊過得很不幸——我建議他們考慮一下,現在的生活究竟是誰造成的。易天也許永遠不會出現了。再過二十年,他們和他們周圍的人能不能快樂,還要怪到易天頭上嗎?”說完她補充一句:“你兒子半個時辰之後會醒。不要移動他,否則後果自負。”
馬清漪坐在兒子身邊,惡狠狠地瞪著小蝶的背影。景淵和辛祐訝異地看著小蝶。月憐收起愕然的神色,垂下頭讚許地輕輕一笑。蘭惜則是一臉崇拜。
小蝶沒有看他們。她像以往一樣大步往前走,不看身後。當然,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不過那些事,一時半會兒不打算讓別人知道。
蘭惜執意與小蝶住同一間房,一進門就警惕地探察周遭情形。確定一切無恙,她安心地撲到床上,卻見小蝶仍在全神貫注地四下搜尋。“小蝶姐,你在找什麽?”
“看看有沒有前任房客落下的錢。”小蝶毫不羞赧地回答之後,一聲歡呼——竟然真讓她在床後麵找到兩文錢。小蝶鄭重地把錢放進荷包,又把荷包藏進包裹裏,再把包裹仔細壓到枕頭下麵,這才籲口氣洗漱就寢。
蘭惜鑽進被子,眼睛綻放著崇拜的光芒:“小蝶姐,你今天實在是太驚人了!‘你的武器是那個奇怪的東西,我的武器是藥,我們是公平交手’……”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小蝶的聲音和神態,“天啊,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神情真是太了不起了!讓那老太婆知道,沒有武功的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小蝶得意地叉著腰大笑三聲。蘭惜一翻身靠了過來,充滿期待地說:“小蝶姐姐,咱們聊天好不好?”
“聊什麽?”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要聊一聊人生啦、理想啦之類的話題……每次我娘一說到這些,我就算是站著,也能很快睡著。”
小蝶噗嗤笑了:“你娘該多失落啊!”
“我娘一天到晚怕我們姐妹倆太弱被人欺負,要我們用功習武,安分地呆在家。又擔心我們太強,發愁我們學好了武功會闖禍,發愁我們像她一樣嫁不出去……對了,我還沒有給你講過吧?我娘樣樣不輸男人,結果沒人敢娶她。我和月憐姐姐是她的養女,所以我們兩個隻有名字,沒有姓。娘說,她想兩個名字已經快發瘋,實在沒精神再編一個姓。小蝶姐,你為什麽姓‘周’?你爹和你娘都不是這個姓嘛!”
小蝶想裝作睡著,但蘭惜沒有放過她,搖得她骨頭快散架。小蝶沒法裝下去,隻好沾點口水在手心寫個“周”字,說:“你看,這字左右一翻,還是自己。我娘的意思大概是,做人周到,小命周全,要折則折,要翻則翻,反正,本性不改。”她信口胡謅,蘭惜卻當真,很鄭重地點點頭說:“好像挺有道理。易大俠和你娘是怎麽認識的?”
“……不知道。”
“小蝶姐,你長得像爹還是娘?”
“應該是像我爹吧。我和我娘不太相似。”
“怪不得你穿男裝那麽好看!易大俠當年可是出名的美男子啊。”蘭惜感歎一聲,“我在郭家看過他的傳記,才寫到一半——提到這本書,老郭先生就捶胸頓足,十分十分想把它寫完,可惜找不到主人公了……半成品的內容已經精彩得不得了!小蝶姐,你,你怎麽了?”
眼淚不知不覺淌下來,小蝶急忙抹了抹臉,說:“沒事沒事,有點累。”
“累的時候,人也會哭嗎?”蘭惜的聲音有些畏縮,似是怕說錯話:“不是隻有傷心的時候才哭嗎?”
“累的時候,人連抵抗糟糕想法的力氣都沒有,特別容易傷心。”小蝶捂上臉,在被子下麵輕輕顫抖。
“什麽是糟糕的想法?”
“譬如說,你忽然想起來有一個對你不聞不問的父親。每個人都誇他的好處,忽略他的失誤。他可以帶著完美的印象消失無蹤,你卻要為他的完美承擔後續的代價。”
蘭惜想了想,問:“你不喜歡你爹?”
“我爹對我來說隻有一個名字。一個符號卻讓我這個活生生的人承擔了太多不屬於我的東西。”小蝶閉上眼睛,聲音發悶:“我想回到從前,不知道誰是我爹,誰是我娘。每天打開藥店的門,周遭是屬於我自己的世界。每天隻要算計能賣多少藥、看幾個疑難雜症,不必提防別人的仇人找上門。”
“從這點來說,江湖挺沒意思。可是沒了這點,江湖更沒意思。”蘭惜嘟著嘴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又開口:“你喜不喜歡辛祐?”
不愧是在八卦郭家當過學徒的人,對人群中的各種關係相當敏感……小蝶尷尬地撇了撇嘴:“你看呢?”
“我看到好幾個人挺喜歡你,可沒覺得你喜歡誰——除了我。”
原來她說的是廣義的“喜歡”啊。小蝶坦率地回答:“其實我知道他們有很多優點,知道他們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對我用了感情。我也喜歡那樣的他們。可是……我的氣量不夠,不會因此覺得他們對我做的一切都好商量。”她沉默一會兒還想多解釋幾句,卻發現蘭惜睡著了。
小蝶再也睡不著。她背了幾十個藥方,爬起來聽了聽更鼓——二更,又失眠了。“唉——”小蝶重重地歎了口氣,心想:背藥方有什麽用呢?今天的報仇事件說明一個道理:會自保才是硬道理。可是她前些天剛剛發過誓,不再配劇毒……小蝶有些懊喪:發誓的時候真的不能衝動。
她抬起頭仰望老天,覺得同三尺之上的神明耍賴不太現實。她開始嚐試曲解誓言,仔細地回味之後,心安理得地對自己說:“我可以肯定,當時說的是‘不再配劇毒傷害人命’。但是我可以配劇毒保護自己,並且不危及別人的性命。比如‘南柯枕’,‘拜玉皇’之類的。嗯,把它們混在一起也不錯。”她越想越手癢,翻身起來鼓搗行李。
包袱裏有少許居家旅行必備之良藥,以及少許供她無聊時練手的原料。小蝶折騰了個把時辰,弄出幾粒小小的高危產品。她小心翼翼收好,披衣開門為房間換空氣,湊巧看見景淵和辛祐在屋簷下懸瓶搜集夜露。他們看到她,遲疑了一瞬,不知該不該打招呼。小蝶沒有給他們更多猶豫的機會,緊緊關上門。
景淵哼一聲:“碧波崖上我當眾挨她一耳光,不計前嫌向她提供優厚差事。又是我,拉她同去北風堡看病,給她介紹武林盟主這個超級主顧。她看到我幹嘛一臉苦大仇深?”
辛祐笑了笑,說:“每個人都有沒法放棄的東西,就算知道放棄之後能得到很多好處。也許她還沒弄清楚自己在乎什麽,但她沒法放開那些溶入我們。隻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想走的路,才能讓她高興。”
景淵冰冷的眼神從辛祐臉上掃過:“你的意思是說,入我門下的都是出賣靈魂、背棄理想的人?”辛祐聽出他的口氣帶有情緒,不去頂撞他,掛好露瓶就退出門外。
小蝶躺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睡著。有人從她的房門外走過,輕輕敲門,放下一樣東西之後走開了。她疑惑地起身去看。
門前一地月光,一支晶瑩剔透的琉璃小瓶靜靜地佇立在月光中閃亮。
小蝶拿起來仔細端詳,拔開瓶塞謹慎地嗅一下——安神香。那種淡淡的清香和微微的苦澀,屬於上品中的上品。她倒轉小瓶看看瓶底,果然有玉泉山“崇嶺飛鷹”的圖案。小蝶寒著臉走到景淵門前,拍拍門說:“知道你沒睡——開門。”
燈重新燃起,景淵打開門安靜地看著她。
“我買不起。”小蝶將藥瓶向他懷中一丟,不容他多話,轉身便走。景淵想拉住她,卻找不到理由。
月憐忽然衝出自己的房間,向他們大喊一聲:“進屋!”小蝶怔忡的瞬間,數道寒光乘著夜風劃破月光。月憐扔了一把東西,打落其中幾枝。小蝶心中大叫不妙——她忘了一件很要緊的事:她的毒藥隻適合近身作戰,而弓箭手、暗器大師可以在遠處襲擊。慌張的一刹那她轉過了身,肩上突生一種熱辣的疼痛。
她看見景淵張開雙臂攬住她,她想說話,可發不出聲音。兩人一起跌坐地上的一刻,她看見月憐躍上屋頂,與一個人影纏鬥在一起。
“箭上有毒。”她聽見景淵這樣說。
大概是他的聲音太安穩,眩暈襲來時,她竟然完全沒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