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扮柳敬亭上)老子江湖漫自誇,收今販古是生涯。年來怕作朱門客,閑坐街坊吃冷茶。(笑介)在下柳敬亭,自幼無藉,流落江湖,雖則為談詞之輩,卻不是飲食之人。(拱介)列位看我像個甚的?好像一位閻羅王,掌著這本大帳簿,點了沒數的鬼魂名姓。又像一尊彌勒佛,腆著這副大肚皮,裝了無限的世態炎涼。鼓板輕敲,便有風雷雨露;舌唇才動,也成月旦春秋。這些含冤的孝子忠臣,少不得還他個揚眉吐氣;那班得意的奸雄邪黨,免不了加他些人禍天誅。此乃補救之微權,亦是褒譏之妙用。(笑介)俺柳麻子信口胡談,卻也燥脾。昨日河南侯公子,送到茶資,約定今日午後,來聽平話。且把鼓板取出,打個招客的利市。(取出鼓板,敲唱介)無事消閑扯淡,就中滋味酸甜。古來十萬八千年,一霎飛鴻去遠。幾陣狂風暴雨,各家虎帳龍船。爭名奪利片時喧,讓他陳摶睡扁。(生上)芳草煙中尋粉黛,斜陽影裏說英雄。今日來聽老柳平話,裏麵鼓板鏗鏘,早已有人領教。(相見大笑介)看官俱未到,獨自在此,說與誰聽?(醜)這說書是老漢的本業,譬如相公閑坐書齋,彈琴吟詩,都要人聽麽?(生笑介)講的有理。(醜)請問今日,要聽那一朝故事?(生)不拘何朝,你隻揀著熱鬧爽快的說一回罷。(醜)相公不知,那熱鬧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快事就是牽纏的枝葉。倒不如把些剩水殘山、孤臣孽子,講他幾句,大家滴些眼淚罷。(生歎介)咳!不料敬老你也看到這個田地,真可慮也!(末扮楊文驄急上)休教鐵鎖沉江底,怕有降旗出石頭。下官楊文驄,有緊急大事要與侯兄計議。一路問來,知在此處,不免竟入。(見介。生)來的正好,大家聽敬老平話。(末急介)目下何等時候,還聽平話!(生)龍老為何這樣驚慌?(末)兄還不知麽?左良玉領兵東下,要搶南京,且有窺伺北京之意。本兵熊明遇束手無策,故此托弟前來,懇求妙計。(生)小弟有何計策?(末)久聞尊翁老先生乃寧南之恩帥,若肯發一手諭,必能退卻。不知足下主意若何?(生)這樣好事,怎肯不做!但家父罷政林居,縱肯發書,未必有濟。且往返三千裏,何以解目前之危?(末)吾兄素稱豪俠,當此國家大事,豈忍坐視。何不代寫一書,且救目前,另日稟明尊翁,料不見責也。(生)應急權變,倒也可行。待我回寓起稿,大家商量。(末)事不宜遲,即刻發書還恐無及,那裏等的商量?(末)既是如此,就此修書便了。(寫書介)[一封書]老夫愚不揣,勸將軍自忖裁。旌旗且慢來,兵出無名道路猜。高帝留都陵樹在,誰敢輕將馬足驪?乏糧柴,善安排,一片忠心窮莫改。
(寫完。末看介)妙妙!寫的激切婉轉,有情有理。叫他不好不依,又不敢不依,足見世兄經濟。(生)雖如此說,還該送與熊大司馬細加改正,方為萬妥。(末)不必煩擾,待小弟說與他便了。(愁介)隻是一件,書雖有了,須差一的當家人早寄為妙。(生)小弟輕裝薄遊,隻帶兩個童子,那能下的書來?(末)這樣密書,豈是生人可以去得!(生)這卻沒法了。(醜)不必著忙,讓我老柳走一遭何如?(末)敬老肯去,妙的很了。隻是一路盤詰,也不是當耍的。(醜)不瞞老爺說,我柳麻子本姓曹,雖則身長九尺,卻不肯食粟而已。那些隨機應變的口頭,左衝右擋的膂力,都還有些兒。(生)聞得左良玉軍門嚴肅,山人遊客,一概不容擅入你這般老態如何去的?(醜)相公又來激俺了,這是俺說書的熟套子。我老漢要去就行,不去就止,那在乎一激之力。(起問介)[北鬥鵪鶉]你那裏筆下謅文,我這裏胸中畫策。舌戰群雄,讓俺不才;柳毅傳書,何妨下海。丟卻俺的癡,用著俺的詼諧,悄去明來,萬人喝采。
(末)果然好個本領,隻是書中意思,還要你明白解說,才能有濟。
[紫花兒序](醜)書中意不須細解,何用明白、費俺唇腮。一雙空手,也去當差,也會撾乖。憑著、俺舌尖兒把他的人馬罵開,仍倒回八百裏外。(生)你怎的罵他?(醜)則問他防賊自作賊,該也不該!
(生)好,好,好!比俺的書字還說得明白。(末)你快進去收拾行李,俺替你送盤纏來,今夜務必出城才好。
(醜)曉得曉得。(拱手介)不得奉陪了。(竟下。末)竟不知柳敬亭是個有用之才。(生)我常誇他是我輩中人,說書乃其餘技耳。
[尾聲]一封書信權宜代,仗柳生舌尖口快。阻回那莽元帥萬馬晨霜,保住這好江城三山暮靄。
(末)一紙賢於汗馬才,(生)荊州無複戰船開。
(末)從來名士誇江左,(生)揮麈今登拜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