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狗命名在中國姓氏文化上,可以說是古已有之。殷墟的甲骨文上就有以犬命名的氏族部落,以及以犬命名的官員。
以狗為姓氏恐怕與犬圖騰崇拜有關係。換句話說,圖騰是什麽就以什麽為部落,或為人的姓氏。漢代王充在《論衡》中說:
古者因生以賜姓,因其所生賜之姓也。若夏吞蕙苡而生,則姓苡氏;商吞燕子而生,則姓為子氏;周履大人跡,則姬民其立名也。
許慎《說文》也認為“姓”的來源是“生人之物”。“生人之物”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所謂“圖騰”。李玄伯先生甚至認為姓本身就是圖騰,他說:
按《說文》女部,“姓,人所生也。古之神聖人,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因生以為姓”。則姓亦人所自出,故姓實即原始社會之圖騰。而古字實隻作“生”。若再觀古代各姓,如薑之圖騰為羊,風之圖騰為鳳凰,扈之圖騰為鷹鳥等,則姓之無異於圖騰,更為明顯。
狄族即是一個崇犬的民族。《說文·犬部》:“狄……本犬種。”所謂“犬種”,就是以犬作為部落圖騰。
狄是居住在森林中的部族,他們的經濟以射獵為主,犬是他們的夥伴,因此,狄字就從犬旁。他們原來居住在吉爾吉斯草原和蒙古、新疆沙漠草原以北的森林地帶。狄人在遷徙過程中,狗始終跟隨他們。其後的姓氏直接承襲了犬圖騰的名稱。狄人入中原以後,與華夏族交往,雜居時間既久,故由華夏族發展而來的漢族姓氏中有眾多來自狄民族所建立的方國名稱:如狄、翟、隗、狼、狗、長、路、潞、露、洛、各、駱、高(皋落)、徐、餘、塗、肥、皮、蒲、鮮虞、猶、古、顧(鼓)等,多達20餘個,在“百家姓”中,源出於狄族者將近四分之一。
以上這些姓氏的來源可以說都是犬圖騰的產物。例如先秦文獻裏所載的狄姓有:魯之狄虒彌,宋之翟僂新,晉之狼□,魏之翟璜、翟強等等。從漢代的印璽之中,我們也可以發現不少出自“犬種”狄人之姓氏的名姓,如狼姓有“狼詹伯”、“狼翁伯”、“狼宜”、“狼奉”、“狼信”。狄姓的印璽有“狄廣之印”、“狄安國印”、“狄商之印”、“狄農之印”;狗姓有“狗未央印”、“狗大華印”,等等。
大概由於漢族先民華夏族對其周邊諸蠻夷的輕視所致,秦漢以後,或以有“犬”旁不雅為由,“狗”字乃作“苟”,“狼”則變作“朗”。漢文史料對此也有一些記載,如《路史·國名紀甲》說:“戰國有‘苟變’,子思薦之。”《元和姓纂》苟姓下雲:“《國語》黃帝之後。”《宋本廣韻·厚韻》苟字下雲:“且又姓,出河內、河南、西河三望……漢有苟參。”從近年的考古材料看,先秦兩漢都有“狗”姓,而後來的“苟”姓則是“狗”姓的同音異字。此類例子在中外民族學史料裏不勝枚舉。
現代學者董家遵先生在《古姓與生肖同為圖騰考》一文裏,深入探討了古代姓與十二生肖的緣起。他認為,偃、媿、姬、妘、妃、薑、媯、□、嫚、姒十二古姓,分別由鼠、牛、虎、麒麟、龍、蛇、馬、羊、猴、雞、犬、象十二個圖騰演化而來。
對於姓氏源於圖騰之說,史學家呂振羽、丁山等也都給予了肯定。丁山認為古人得姓命氏,均依據其原始的圖騰。呂振羽進一步認為:
在中國今日的姓氏中,也保留著不少的原始圖騰名稱的遺跡,如馬、牛、羊、豬、鄔、風、梅、李、桃、花、葉、林、山、水、雲、沙、石、毛、皮、龍、馮、蛇……
以狗為姓氏之源已不大容易考察,但在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中卻一直存在以狗為名的習俗,特別是對那些在狗年或是一月的狗日當中出生的孩子,或以“狗”或是取幹支的“戌”來命名。這等例子在古代的漢文典籍裏也有不少。直接以生肖動物為名的如“司馬狗”,以幹支為名的如“向戌”、“沈尹戌”等等。雖然一些文人講究命名之禮,不以畜牲取名,但在民間人們卻喜歡以狗命名,這反映了人們對狗的喜愛,同時也表現出一種自然質樸的文化心態。
顏之推認為以犬取名會為人取笑,因為:“上有連及,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就是說,兒子如名為犬,就會連及父母為狗,這還不可笑嗎?
但這並不妨礙人們繼續以犬為名。
東漢大將軍梁冀的兒子一名胡狗,文學家司馬相如小名也稱犬子。又如《南史》中的張敬兒,本名狗兒,齊明帝改其名為敬兒。其實敬字也與狗有關。敬,從苟。苟同狗,金文中釋作警覺的狗之意。《金史·海陵王傳》有刑部郎中海狗;《宣宗記》有唐括狗兒;《西夏傳》有完顏狗兒、耶律赤狗兒;《元史》中則有石抹狗狗;等等。
在中國,以狗命名的習俗從來也未曾中斷過。
何以以犬命名,顏師古注《漢書·司馬相如傳》以為相如少時名犬子,是因“父母愛之,不欲稱斥”的緣故。這個說法,當時也有人認為是欠缺理由的,因而南宋王楙說:
相如小名,父母欲其易於生長,故以狗名之……今人名子,猶以此意,其理甚明。
北宋著名文學家歐陽修在《道山清話》中也對此發表了看法:
人家小兒娶妻長俗,往往以賤為名,如狗、羊、犬、馬之類。
近人王先謙認為:“‘愛而字之’,是也;顏以為‘不欲稱斥’,非也。”
看來古人取名除含有叫賤名孩子好養的心理外,也含著親昵的情感。當然這與古代的敬狗風俗也有著密切的關係。
在有些民族中,以狗命名包含有親昵的愛稱的味道,但在有些民族中,以狗命名卻表示了對孩子的輕視心理,例如藏族的古代命名中,有稱呼“其甲”的,意為“狗屎”,還有起名為“吉呂”的,意思也為“狗兒”或“狗屎”。
但一般而言,這類人名在藏族的人名中占極少數。而且也僅限於個別窮苦人家的孩子;從地區看,以狗取名的主要集中在前、後藏一帶。
古代的納西族在給孩子取名時,是依據十二生肖和“巴格圖”來推算的。命名禮是古代納西人家一件非常嚴肅認真的大事。孩子生出三日,便要為其行賜名禮。這一天,全家及較近親戚相聚,請來宗教祭司東巴,房院內擺案設壇,奉獻供品。
東巴首先要推算孩子於何方降臨,從孩子母親的年齡推算出母產子時的魂居處。納西族的原始東巴教認為:人之靈魂並非固定不變,而是不斷地按一定規律運動循環,凡女性,降生後的頭一個魂居地都是在北方,其靈魂按逆時針方向在巴格的八個方位輪換運行,即一歲北方,二歲西北方,三歲西方……九歲走完一圈到北方,如此輪回到生命的終止。
給孩子命名首先要推算出其母的魂居方位,如母親十八歲產生,那麽,母親當時的魂居地就是西北方,也就是說這孩子是由西北方投身於世的,孩子必須向西北方的神靈求名,所求之名就帶有西北方的特點。而西北方恰好為十二屬相中的狗神居住之地,如納西族東巴教巴格圖所示。
按巴格圖的十二生肖方位推算,凡在狗年出生的人,不論男女,所取之名必須以“狗”為主。
男性一般取名為:
肯瑪若(肯:狗;瑪:富貴;若:男子)肯很若(肯:狗;很:富足;若:男子)吾肯塔(吾:發音詞;肯:狗;塔:賢能)女性一般取名為:肯瑪命(肯:狗;瑪:富貴;命:女子)肯瑪久(肯:狗;瑪:富貴;久:富足)肯瑪塔(肯:狗;瑪:富貴;塔:賢能)巴格圖所說的狗神居住之西北方位與《山海經》中的犬戎國的方位是基本一致的。雖然從東巴經書裏我們看不出納西人對狗的特殊崇拜信息,但可以肯定作為遊牧時期的納西人有過犬圖騰的階段,這些帶有犬崇拜意味的人名可以為證:
肯稿:狗神的勝利之子。
肯若:狗神之子。
肯命:狗神之女。
肯瑪命:具有福澤的狗神之女。
肯瑪久:擁有福澤與富貴的狗神之女。
凡狗年出生者取名必以“肯”(狗)為基礎,也可以說是對遠古犬崇拜的一種追憶。
即便是在當代生活中,中國各民族人民也沒有完全放棄以犬為名的風俗。拉祜族的取名習俗是以出生者出生日的地支屬相來定的。牛日生的名“紮努”,虎日生的名“虎”,讀“紮拉”;兔日生的名“兔”,狗日生的名“狗”,讀為“紮亞”。羌族也采用十二生肖屬相來命名。豬日出生者命名為“豬”,羌語叫“別木”;狗日出生者稱為“狗”,羌語叫“苦木”。哈尼族、佤族、普米族等也都有以出生日的地支和屬相來命名的古老習俗。
壯語中呼狗為“Ma”,以狗為圖騰的氏族便以“麻”作姓氏。傣語中狗也稱為“Ma”,“麻”;洛巴語中的“埃基”也是以狗命名。土家族小孩也喜歡用狗取名,如黃狗、花狗、白狗、小狗等等。
可以說,以狗為名在中國是很普通的事。
遠的不說,從當代兩位大作家的取名就可窺出一斑。據老舍先生的兒子舒乙所說,老舍生於1899年2月3日。那一年是戊戌年,狗年。老舍是年底生的,姑母給了他一個很不中聽的外號:小狗尾巴。屬狗,和屬豬、屬雞、屬兔一樣,沒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沒什麽不光彩的,可是“狗尾巴”,而且是“小狗尾巴”,實在令人接受不了。所以老舍小時候總是說他是糖瓜祭灶的那一天生的,覺得在灶王爺升天的時候光榮落地比“小狗尾巴”光彩得多,神氣得多。
老舍生於戊戌年臘月末,姑母為他取名,親昵地喚一聲“小狗尾巴”,那是寄托著一片愛心的。“小狗尾巴”還有一歲末尾的意思,不僅含有出生年份,連出生月份也含在這乳名裏了。
錢鍾書先生的取名也與狗有關係。錢先生也是屬狗的,他曾不無幽默地把“默存”(他的字)二字拆開,寫成“黑犬才子”,即暗示了他的屬相,又顯示出他的職業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