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江西與廣西雖已穩定,但洪承疇是五省經略,最後目標是統一滇黔,怎樣實現這一目標?洪承疇仍主張以守為戰,待條件成熟時才大舉進攻。這就招惹了一些官員不滿。兵部左侍郎王弘祚於順治十二年初上疏,指責洪承疇久任無功,坐失戰機。《明清史料》甲編第4本,《兵部侍郎王弘祚奏疏》。曾與大順軍、大西軍多次交戰因功升授四川巡撫的漢軍正紅旗人李國英,也於同年春疏陳用兵方略,痛駁坐守之弊,力主大舉進攻。他說:建治平之略者,在蘇民生之困,蘇民生之困者,在祛其致困之源,今滇黔未靖,征兵轉餉,“因一隅未安之地,累數省已安之民,曠日費時,必至師老財匱,此坐而自困之道也”。“我國家兵威無敵,而小醜敢逆顏行,非兵不強,餉不足,由封疆之臣畏難避苦,利鈍功罪之念,先入於中,以致貽憂君父耳”。現湖南兩廣俱有重兵,平西王與固山額真李國翰之兵屯駐漢中,蓄銳已久,若分道並進,首尾夾擊,必能成功,“此誠一勞永逸之計也”。請敕平西王與李國翰為各路之統領,先平四川,再取滇黔。《清世祖實錄》第91卷第3、4頁。
於順治十二年十一月接替陳泰擔任寧南靖寇大將軍的一等子、固山額真阿爾津,統率八旗軍駐荊州、連敗敵軍,十三年又攻克湖南辰州,欲以所部兵留駐於此,谘商於經略,洪不同意。阿爾津複移谘說:若增兵守辰,則可得沅州、靖州,“沅、靖一得,可進取滇黔”,今棄辰州不守,敵必複來,“我士馬疲頓,豈能數逾越險阻”?洪以此谘文上奏。順治十二年五月鄭親王濟爾哈朗臨終前夕,也語重心長地奏告皇上,“惟尾以取雲貴、滅桂王為念”,實際上也表示了對洪承疇重守不進的不滿。
雖然不斷招來非議,但洪承疇仍因大西軍強大,雲貴險阻,而主守不攻,偏重招撫。順治帝也聽從其言,不采納李國英等人建議,且令阿爾津班師,“以征守事務委承疇速籌”。洪承疇雖花了很大力氣進行招降,多次派人誘勸孫可望、李定國降順,但是由於不敢進剿,“寸土未恢”,招降之計也未生效。在這“滿洲大兵屢苦遠馳,地方官民疲於奔命”,軍費激增,財政奇困之際,廷臣對洪愈益不滿,皇上也失去耐心,洪承疇隻好以“有罪、無能、老疾”為借口,一再要求朝廷將己“罷斥處分”,世祖初尚“優旨慰留”,後便於順治十四年六月三十日降旨允準其請說:“覽卿再奏,病勢轉久,深軫朕懷,軍務殷繁,難以靜攝,著解任回京調理。”《清世祖實錄》第110卷第9頁。
經略可以解任,但怎樣用兵,卻非一紙詔書能解,守既不利,攻又難進,萬一冒險進攻,折兵損將,又將如何收場?順治帝對此可真是苦無良策憂心忡忡了。
然而,天佑清室,正當洪承疇打點行裝準備返京之時,正當皇上難定攻守坐臥不安之際,前線傳來了大西軍“國主”、“秦王”孫可望前來歸順的特大喜訊,局勢頓然改觀。
第二節乘機大舉勢如破竹。
一、天佑清室“國主”、“秦王”歸順。
孫可望本是“關西布衣”,先祖屢世力農,家境貧寒,為人所侮,憤而投奔張獻忠,初為普通士兵,因其“少年英俊”,機智驍勇,被張獻忠收為養子,封平東將軍,位列李定國等人之前。張獻忠死後,他團結眾將,激勵士卒,與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三將軍,率領大西軍餘部出川,奪據滇黔,對大西軍的延續和再度強大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被將士尊稱為“國主”。然而,隨著地位的變化,孫可望的自私、驕橫、嫉賢妒能、專權橫行的毛病惡性膨脹。他尤其嫉恨安西王李定國智勇雙全,功大勢盛,遇事直言,不媚於己,於南明永曆二年(清順治五年四月)借故執李定國於演武場,杖責五十軍棍,孫李之間仇隙已深。
孫可望欲徹底擺脫四將軍並尊的傳統,遂襲挾天子令諸侯之故事,於順治六年遣使南明,要求“聯合恢剿”,給己秦王封爵。永曆帝初尚不願,幾經周折,後遭清軍追襲,走投無路,隻好逃至孫可望轄區,被孫安置在安隆,實為軟禁,名雖為君,而“大小戰爭,誅斬封奏”之權,悉歸孫可望掌握。
孫可望雖已脅迫永曆帝封己為秦王,野心並未滿足,緊張籌劃自為天子,而李定國則由於明臣的影響,日漸滋長忠君思想,願為永曆帝之忠臣,從而孫李之間矛盾愈益激化。孫可望幾次謀害李定國未遂。順治十二年聽聞李定國在南寧為清兵所逼欲撤回雲南,他急命總兵關有才等統軍四萬,進屯田州堵擊,凡李定國可能來滇的必經之路,芻糧全部焚毀。不料李定國因此時雖僅剩下六千士卒,卻雄心未減,在接到永曆帝於安隆潛行發出的勤王血詔後,立即於十三年春由間道出奇兵抄襲關有才大營後路,關有才大驚,落荒而逃。李定國在白文選協助下,趕抵安隆,奉永曆帝朱由榔入雲南,與蜀王劉文秀會合,抵達昆明,白文選仍留貴州。
孫可望大怒,於順治十四年八月初一,令馮雙禮留守貴州,以白文選為大將軍,總統諸軍前行,以馬寶為先鋒,自率一軍殿後,總共有兵六萬(一說十四萬),急行入滇。九月二十日,兩軍交戰於交水,李定國部隻有三萬,眾寡不敵,然而大西軍將士早就對孫之同室操戈十分不滿,久仰李定國之為人及才幹,故白文選、馬寶、馬惟興等大將皆於陣前倒戈內應,李定國、劉文秀見機率兵猛攻,孫可望部下大多迎降。孫可望大敗而逃,隨行隻數十人,逃回貴陽,兵心已變,遂攜妻子財寶逃往湖南,於十一月到達寶慶府境,遣使赴洪承疇軍前求降。清寶慶中路總兵官李茹春、右路總兵官王平於順治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將孫可望及其將士家屬四百餘人送到寶慶,後又遵經略命令,於二十八日送到湘潭,與經略相會。十二月初三,洪承疇帶孫可望到長沙。初十孫可望等人盡行發,並呈獻“秦王之寶”鍍金銀印於經略。曾經擁兵數十萬叱吒風雲威震西南的大西軍“國主”、“秦王”孫可望,就這樣在慘敗之後投降於有殺父之仇的敵人,跪伏在大清皇上的腳下,當了一名可恥的農民軍的叛徒。《清世祖實錄》第113卷第7、11、12、14、15頁;《明清史料》甲編第2本,《經略洪承疇揭帖》(順治十四年十二月十九日);第6本,《經略洪承疇揭帖》(順治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二十四日、十二月初六日);《明清史料》丙編第2本,《秦王孫可望揭帖》(順治十四年十一月);《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6輯,《張長庚為孫可望遞書降清事揭帖》(順治十四年十二月初七日)。
洪承疇聞知孫可望來降,無比歡欣,立即奏報喜訊,並說明“病已痊愈”請求留任,同時又連上幾疏,呈述了需要重賞孫可望的理由。他強調說:“雲貴投來偽王,關係蕩平南服機宜,尤必叩懇皇恩,大破賞格,特加升賞”,希望朝廷將孫可望樹立為“收複雲貴榜樣”。
順治帝得悉孫可望歸順,萬分高興,立即考慮對孫可望之安排與封賞。一些人的名字、經曆、爵職,自然會出現在他的眼前。入關以來,大順軍、大西軍將領、明朝故臣、南明官將降清者不少,清廷皆區別對待,封授爵銜或官職。擁兵四五萬駐守睢州的南明東平伯、總兵許定國,誘殺統軍十餘萬堅決抗清的南明興平伯、總兵高傑,歸順清朝,死後追封一等子。南明廣昌伯、總兵劉良佐統兵十萬降,封授二等子。已故寧南侯左良玉之子左夢庚率總兵十二員馬步兵十萬降,授一等子。總兵田雄縛南明福王來降,授一等子。統軍二三十萬為消滅南明唐王權利立下大功的平國公鄭芝龍,降後初封三等子,後以欲誘其子鄭成功歸降,始封芝龍為同安侯,成功為海澄公(鄭成功拒爵不降)。明定西伯、總兵唐通降,晉封定西侯,後改授一等子。隻有明平西伯、總兵吳三桂因獻山海關敗大順軍李自成立有大功,始封平西王。另外,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誌祥,因在關外已降,功大,故在崇德年間,已分封王、公。若按入關後左夢庚等人率兵十萬、四五萬來降者之例,此次孫可望僅係“孑身來歸”之孤家寡人,若僅以率降之官、兵多少來論功封授,孫可望最多也不過封授男爵,不能賜以更高的爵職。怎樣辦?是按常例,還是破格,難以定奪。這時便顯現出順治帝之智慧和才幹了,他毅然不囿於常例,采納了洪承疇請求重賞孫可望的意見,而且其賞之重,恐連經略也大出意外,他竟然特別破格,賜封孫為“義王”,而且封授之儀甚為隆重。
順治十四年十二月初六,他“敕諭新歸臣孫可望”說:
“朕惟帝王統禦天下,必期遐邇民生,皆得其所,故當輿圖未歸,念切顛連,不憚繕我甲兵,遠伸天討,若肯革心向化,即嘉其慕義,不吝推心置腹,廣覆載無外之仁。卿十餘年,阻在南服,聊為自固之計,未悉我朝寬仁大度,宥過招降,自創業以來,凡悔罪投誠,納土歸命者,不特赦其既往,抑且優加封爵,俾享尊榮,此天下所共聞者久矣。今卿率眾攜家,乘機來歸,知卿處心積慮,向化有年,即此一旦翻然,便為識時俊傑。朕一聞疆臣馳奏,深為忻悅,特封爾為義王,以示優眷,所有應給冊印,已令所司鑄造,令近臣齎送外,茲遣專官,先行敕諭,用宣朕意,卿宜祗遵,以俟寵命”。《清世祖實錄》第113卷第12頁。
過了九天,他又下一道上諭和一道敕書。上諭是諭兵部的。他諭告兵部說:向因孫可望、李定國等竊據滇黔,勤兵討禦,撫剿兼施,原為救民於水火。今李定國與孫可望彼此相攻,“可望攜家降順”。“覽其來奏,情詞懇切,獨能識時審勢,潔身於僭亂之群”,即此一念,便當宥其既往。且興師動眾,深軫勞民,茲乃不煩兵力,自獻悃忱,殊可嘉悅。“孫可望已特封為義王,用昭朕柔遠寧民之意,爾部通行傳之”。②③《清世祖實錄》第113卷第14頁;第15頁;第20、21頁。另一道敕書,是給孫可望的,是答複孫之求兵征滇而寫。他在敕諭中講道:“前經略輔臣奏王慕義向化,朕心深為嘉悅,特加優典,封為義王”。茲覽來奏,當明季喪亡之際,收拾士民,訓養兵卒,期保所得土地,原非篡奪。“諒王久阻歸誠,亦特震懾兵威,初非抗拒”。至於所用之人,橫逆不馴,假借名號,煽誘逆黨,反攻內擊,“似此所為,既挾製其主,又流毒於民,不但有負於王,抑且悖違天道。朕夙以奉天討罪救民水火為心,已命所司選將厲兵,大張撻伐,以快滇黔兆民來蘇之願,庶慰王去迸效順之忱矣”。②。
又過了十三天,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帝遣內翰林弘文院學士麻勒吉為正使,禮部尚書胡兆龍、禮部右侍郎祁徹白為副使,齎冊印往湖廣,冊封孫可望為義王,冊文全文如下:
“向化抒誠,號識時之俊傑,封藩錫爵,昭勵世之常,來歸既獻乎輿圖,懋賞斯隆夫帶勵。谘爾新歸臣孫可望,才能乘勢,智裕擇君,雖雲身在南荒,十餘年稱戈負固,實則誌依北闕。茲一旦率眾投誠,攜爾室家,足信瞻雲就日,統厥士馬,真為出穀遷喬,於朝廷招降撫順之仁,適相允合,豈國家厚祿榮階之典,肯靳弘施。大分維彰,朕心嘉悅,是用封爾為義王。於戲,祗承寵渥,流芳譽於千秋,益篤忠貞,竟茂勳於一統,欽哉。”③。
又過了幾天,順治帝以孫可望差官程萬裏至京,奏請入覲,特諭允其請,命其同麻勒吉等速來京師。《清世祖實錄》第114卷第6頁。
孫可望遵旨,於順治十五年五月初二到達京城,帝命“和碩簡親王濟度、和碩安親王嶽樂率眾公侯伯以下、梅勒章京侍郎以上出迎,賜茶”。《清世祖實錄》第117卷第2頁。這是十分隆重的迎接貴賓之禮,並且幾天之內,皇上幾次賜宴和召見。孫至京的第二天,五月初三,帝禦太和殿,孫可望朝見皇上。五月初四,“宴義王孫可望於中和殿”。五月初八,“賜義王孫可望宴於其邸舍”,“定義王孫可望頂帶、坐褥、儀仗等物,其長史等官及護衛,俱視多羅郡王例”。五月初十,“複賜義王孫可望宴於其邸舍”。《清世祖實錄》第117卷第6頁。皇上又多次賞賜大量銀布衣服與孫可望。六月初二,“賜義王孫可望銀二千兩、緞五十匹、青布梭布五百匹。其總兵副將參遊等官,各賞銀緞布有差。兵丁亦賞銀布”。《清世祖實錄》第118卷第3頁。七月初二,“賜義王孫可望貂鑲蟒袍一、貂褂一、大蟒緞狐膁裏水獺鑲邊朝衣一,黑貂朝帽一、鑲斜皮靴襪一雙、大蟒夾朝衣一、蟒緞夾褂一、蟒紗朝衣一、涼朝帽一,及珠頂、束帶”。《清世祖實錄》第119卷第2頁。不久又賜孫可望銀一萬兩。《清世祖實錄》第121卷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