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這不僅是因為騰機思等還沒有拿獲,漠北蒙古的桀驁不馴也不能就此了之。九月己未,多爾袞讓喀爾喀土謝圖汗下屬額爾德尼托尹的貢馬使臣回去對他們的主人說,在草青之前,將騰機思等擒住交來,否則大兵一到,你們往哪裏逃?次年四月,多爾袞又對前來通貢的喀爾喀部落下屬幾部使臣說,“騰機思率部來歸時,我以女下嫁,又封他為王,但他卻背德叛逃。豫親王率軍討逆,與爾等無關,但你們卻派兵迎犯,所以上天降禍於爾等。今後你們如能擒騰機思,就率其國來獻,不能即用兵剿滅之,再不能派親信大臣到這裏來作人質,我就派兵親去征剿。”
不料喀爾喀的另一大部落首領劄薩克圖汗卻在這時來了一封措辭強硬的來信。信中與清廷爾我相稱,並將滿洲稱為“紅纓蒙古”,認為清朝收服漢人,“念總屬我紅纓蒙古所得,甚為喜悅,故去年我曾遣使朝賀”。信中說蘇尼特是逃而複回,你們派兵來追,又與喀爾喀部的軍隊交戰,另外額爾克楚虎爾私掠巴林之事,我們正要和你們理論理論,如果願意,可派使者來談判。多爾袞接到來書,自然十分惱火,回信質問劄薩克圖汗:“爾來書不名,又爾我相稱,意欲與我敵體乎?”接著又說前述二事本與你們無幹,如你們可以作主,就去和你談判,並將他們擒來獻上。如果隻是口出狂言,絕沒有什麽好處。如你們真的願意通好,必須遵守禮法,改正錯誤,趁雨雪之前,派使前來,如不遵旨,就不用遣使了。同時又對來朝的伊思丹津喇嘛頒諭,令其歸還賠償所掠巴林的人畜,並以駝百頭、馬千匹來賠罪,否則將斷絕往來。諭土謝圖汗下屬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和劄薩克圖汗下屬俄木布額爾德尼說,須將騰機思擒拿獻上,並歸還巴林人畜。對額爾克戴青則態度不同,認為他“從未舉兵從逆”,“善則善,惡則惡,沒有不報之理”。在雙方書信往還期間,漠北三汗下屬的各部落首領仍然前來進貢,並為雙方傳遞信息。到順治五年八月,土謝圖汗和車臣汗碩雷遣使為侵奪巴林部落人畜前來謝罪,遵旨進貢馬千匹、駝百頭。隨後,碩雷汗又派人進貢貂皮、馬匹等。幾天後,蘇尼特部叛逃的騰機特等來京朝見,多爾袞不但對其表示寬恕,而且還賜宴、賞緞匹,並令其襲封其兄騰機思的郡王爵位。不久,劄薩克圖汗的貢使也來朝見,表明雙方和解。至此,一場延續了將近三年的爭執告一段落,結局是漠北蒙古低頭臣服――此時還是表麵的、暫時的臣服,多爾袞也比較滿意。此事過程詳見《清世祖實錄》卷26,順治三年五月丁未;卷27,順治三年七月丁巳、壬戌,八月乙酉、丁酉,卷28,順治三年九月己未、丙寅、丁卯;卷31,順治四年四月丙子;卷32,順治四年五月乙巳;卷40,順治五年八月乙、未等條。但漠北蒙古真正向心於清政府,統一於清朝盟旗製度之下,還要到四十年後他們在噶爾丹的威脅下被迫遷入內蒙的時候。
(四)與漠西蒙古初相往來。
漠西厄魯特蒙古在多爾袞攝政時期與清廷的來往也多了起來。清兵入關之後,厄魯特蒙古四部之一準噶爾部勢力最強,幾成四部之主。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正是因為不願受其統轄而分別離開原來的牧地,前往伏爾加河流域和青海一帶,和碩特部首領顧實汗又在西藏建立了統治。另一杜爾伯特部則在阿爾泰一帶遊牧。自順治二年以後,和喀爾喀三部牧地毗鄰的漠西準噶爾部落下屬的一些大小部落,或遣使或親自前來朝貢。如《清實錄》所載多爾濟達賴巴圖魯、吳霸錫台吉、達爾漢吳把什、達貴溫布、色冷台吉,額爾德尼吳巴什、羅布藏胡土克圖下巴漢格隆、盆蘇克紮穆蘇、阿布貴諾顏下訥門汗,土布新、布哈山晉、落績克什虎巴圖魯台吉、圖克齊文貝、鄂齊爾圖台吉、達爾汗囊素、幹布胡土克圖、巴圖魯貝勒、舒虎兒戴青等,都曾在這期間來北京朝貢,統治者照例對他們加以宴請和賞賜。準噶爾部當時的最高首領巴圖爾琿台吉也和清廷建立了聯係。
厄魯特蒙古的有些部落與清廷的關係還不僅僅保持在貢賜關係的程度上。多爾袞就曾請厄魯特部落奉事佛法諾門汗出兵協助清軍對付喀爾喀三部,諾門汗也答應說:“我雖老,我諸子、兵卒尚未老也。凡有征討,我當以兵助之。”有些部落在甘肅米喇印、丁國棟回民起義時曾幫助清軍打壓起義軍,被多爾袞分別賜號,如峨木布車臣戴青為土謝圖巴圖魯戴青,和羅木席額爾得尼戴青為巴圖魯額爾得尼戴青、墨爾根濟農為卓禮克圖巴圖魯濟農等。《清世祖實錄》卷46,順治六年十月壬辰。有些相距較遠的部落如厄魯特部落台吉鄂齊爾圖,則表示在清廷與喀爾喀三部的爭執中,“雖僻處遐荒,力能則相機相助,不能則遣使通好。”多爾袞對這種態度表示滿意,並一再把喀爾喀三部在蘇尼特、巴林等事上的罪惡向他們宣示,並告誡他們:“爾等既已效順,儻朕再征喀爾喀,爾不得與之通好。”《清世祖實錄》卷48,順治七年四月乙未。
盡管如此,多爾袞對漠北、漠西蒙古人始終懷有戒心。他曾專門下令禁止王公大臣等擅給喀爾喀部落貢使甲胄和兵器,《清世祖實錄》卷47,順治七年正月丙子。又下令給戶部和兵部,嚴格限製購買喀爾喀和厄魯特的駝隻馬匹,而居庸關以內的所有官吏軍民都不得購買他們的駝馬,否則按賊律問罪。《清世祖實錄》卷47,順治七年二月乙酉。
但是,漠西厄魯特蒙古和碩特部的最高首領顧實汗卻和清廷建立了更為密切的聯係。不過,他是作為西藏的最高統治者之一與清廷往來的。
二、紐帶拋向藏原回疆。
西藏,元明時稱烏斯藏,又稱唐古特或湯古忒,有前藏(康)、中藏(衛)和後藏(藏)之分,或即分為前藏和後藏。明末清初之際,中國腹地民不聊生、災荒四起,正孕育著大變動的風暴;而西藏也因內部矛盾爭執而四分五裂,遍地荊榛。明時期取代了薩迦家族而成為西藏最有勢力的統治者帕木竹巴家族――其中袞瑪劄巴堅參貝桑波曾被明成祖朱棣封為闡化王――此時衰落下來,手下大臣們,以及大臣的手下們,各自以家族為單位兵戎相見,爭奪西藏的霸權。而十五世紀開始的紅、黃教派之爭則和權利之爭糾纏在一起,使西藏的形勢變得十分複雜。大致說來,帕木竹巴家族權利的一個大臣興起於後藏,他們在藏巴汗的領導下,支持紅教,與支持黃教的前藏帕木竹巴權利和蒙古勢力為敵。就在這個時候,厄魯特蒙古和碩特部的顧實汗來到西藏,與黃教勢力緊緊結合在一起。
這時,西藏各派首領已經知道清權利的興起,並且似乎預見到它將取代明朝成為中國新的統治者。於是,崇德七年十月,伊拉古克三胡圖克圖和戴青綽爾濟等人經過長途跋涉來到盛京,帶來了達賴喇嘛(黃教首領),藏巴汗等不同派別的信件,似乎請求這個新權利的首腦給予支持和仲裁。但皇太極也了解到西藏內部矛盾衝突的情況,因此在給他們的回信中模棱兩可,並不偏袒任何一方,隻說“不分服色紅黃”,“以宏佛教”。這無論是從民族政策還是宗教政策方麵說,都是極其明智的。但是皇太極並不知道,就在這個西藏代表團到達盛京的時候,藏巴汗已經被顧實汗徹底打敗,西藏出現了顧實汗和黃教達賴五世、班禪四世的聯合統治。G?杜齊《十三至十八世紀西藏中部簡史》,見《西藏畫卷》第一冊。
多爾袞進入北京,建立了清王朝在全國的統治之後,恢複與西藏的統屬關係就成為一件符合傳統、自然而然的事情。順治二年四月,清廷頒布平定陝西等處詔書,其中有兩條說:
西番都指揮、宣慰、招討等司,萬戶、千戶等官,舊例應於洮河、西寧等處,各茶馬司通貿易者,準照舊貿易。原有官職者,許至京朝見授職,一切政治,悉因其俗。
烏思藏番僧應從陝西入貢者,該布政司察號,果齎有印信番本谘文,準照舊例入貢。《清世祖實錄》卷15,順治二年四月丁卯。
基本承繼了前朝的做法。但和明朝不同的是,清廷對蒙古、對西北各族不是采取拒之門外的政策,而是努力與其結好,特別是此時漠北蒙古與清廷的關係還不很落實,就更需要與和蒙古人同信一教的西藏地方權利聯絡感情,利用黃教宗主達賴和班禪的力量對蒙古加以約束。
大約在順治二三年間,顧實汗得到清朝入主中原的消息,便上表入貢,慶賀勝利,對清政府的決定表示“臣等無不奉命”。《蒙文老檔》第2號、第3號。見《西北史地》1983年4期馬汝珩、成崇德:《準噶爾民族權利奠基人――巴圖爾渾台吉》。順治三年八月,先前派到達賴那兒去的使者察罕喇嘛歸來,還帶來了達賴和顧實汗時使節班第達喇嘛和達爾漢喇嘛,後者帶來了請安表和金佛、念珠、普魯絨、甲胄、馬匹等貢品。多爾袞則以甲胄,弓箭、撒袋,大刀、鞍轡、銀器、緞匹、皮張等賞賜他們。《清世祖實錄》卷27,順治三年八月戊戌。是年十月,達賴和顧實汗又遣使上貢。《清世祖實錄》卷28,順治三年十月戊寅。這時候,西藏的主要統治者們都知道清朝入主中國一事,因此達賴喇嘛、班禪胡土克圖,巴哈胡土克圖,魯克巴胡土克圖、伊爾紮爾薩布胡土克圖、薩思夏喇嘛,額爾濟東胡土克圖,伊思達格隆胡土克圖,諾門汗等紛紛上書請安,貢獻方物。到順治四年,多爾袞又派使節攜禮物去慰問。《清世祖實錄》卷30,順治四年二月丙戌。這之後,雙方一來一往,頻繁聯係,有時達賴和顧實汗分別遣使表貢,有時共同派使前來。順治五年五月,多爾袞又派喇嘛席喇布格隆等去西藏請達賴喇嘛進京,並慰問班禪胡土克圖訥門汗,請他也勸達賴來京。《消世祖實錄》卷38,順治五年五月甲申。盡管達賴未能成行,但他和顧實汗的貢使仍往來不斷。後來順治帝親政,繼續派人去敦請達賴,使達賴五世終於在順治九年底來到北京,受到隆重接待,並賜他“西天大善自在佛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拉怛拉達賴喇嘛”的封號,以及刻有這個封號滿、漢、蒙、藏幾種文字的金印。顧實汗亦被封為“遵行文義敏慧顧實汗”,也賜金印。達賴五世回藏之後,不僅黃教的地位大大提高,中央權利與西藏和蒙古的關係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順治五年六月,有烏斯藏闡化王叫作舒克的派使者顧什瑣諾木必拉式進京入貢。這個人有可能就是帕木竹巴家族的後代,在西藏政治生活中已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多爾袞並未因此而歧視他們,對他們仍優禮有加,一視同仁。七月辛卯,多爾袞賜顧什瑣諾木必拉式號為“妙勝慧智灌頂國師”,錫誥命,並敕諭,舒克等曰:“你們遣使進表,具見真誠歸服之意,我們很高興。如今天下一家,雖是遠方異域,也要一視同仁。想你們西域向來尊崇佛教,臣屬中國已有成例,明朝給的敕誥印信送來之後,我們就給予換授,一切照舊不變。”《清世祖實錄》卷39,順治五年六月辛醜、七月辛卯。之後,闡化王也不斷遣使入貢。因此,在多爾袞攝政時期,西藏地方權利和宗教權利紛紛與中央權利建立或是恢複了聯係,為康、雍、乾進一步在藏確立統治奠定了基礎。
現在新疆一帶在明朝時也有許多小割據權利。除了最靠東的哈密等地設衛管理之外,其他如吐魯番、別失八裏、於闐等國都向中央權利朝貢。明末清初,北疆亦為準噶爾部控製,而南疆則在葉爾羌汗國統治之下,都未與清王朝互通往來。隻有吐魯番首領蘇魯譚、阿布倫、木漢默德,阿濟汗於順治三年五月遣使進貢,請求規定進貢額例。多爾袞對此也表示歡迎,認為這是“四海寧謐,遐域向風”的表現。他說吐魯番原係元朝成吉恿汗次子察哈台的封地,從明立國以來,隔絕二百八十多年,如今幸而複合,真是天意。他言外之意是說雙方民族權利早該有密切關係,頻繁往來,因此頗為自得。於是他讓吐魯番“時來朝賀,大貢小貢,悉如舊例”,如此政府便不會忘記他們。此外他並沒有忘記讓他們繳還明朝的敕印,以便重新給予封爵,表示已受新王朝的領導。《清世祖實錄》卷26,順治三年五月辛酉、六月壬午。
就這樣,在多爾袞攝政短短的七年裏,由於雙方的努力,一條並不十分牢固但卻仍是友誼的紐帶把北京和遠在西陲浩浩茫茫的藏原回疆聯結在一起。
當然,在這方麵,多爾袞的努力比起他的後代子孫如康熙、雍正、乾隆……以及新一代各族兒女所做出的貢獻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多爾袞時期則正是各民族向心於中央權利的千裏之始呀!
三、東鄰舊朋和泰西新友。
(一)對朝關係中的善善惡惡。
朝鮮與中國本是一衣帶水、唇齒相依的兄弟鄰邦,幾千年來一直關係密切。清太宗皇太極為了安定後方,割斷明王朝與朝鮮的聯係,先後發動兩次侵略戰爭,逼迫朝鮮與明朝斷絕一切往來,臣服於清,並向清朝進貢,還把朝鮮王世子等派往沈陽作人質。朝鮮國王李在兵臨城下之際,不得不接受這樣野蠻而屈辱性的條件,對清王朝表示臣服。
皇太極死後,福臨登基,攝政王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向朝鮮頒發即位詔書,並頒皇太極給李的遺諭,大意是說,“歲貢方物,悉出於民,夫民皆吾民,朕恐重致疲困”,各類貢物予以減少。《清世祖實錄》卷2,崇德八年九月丙午。多爾袞則對李態度極好,朝鮮大臣認為這是“欲樹恩於我”。但李卻表示懷疑,認為“九王年少剛愎,其意何可測也?前則待世子太薄,而今乃太厚雲,予不能無疑焉。”大臣們一再解釋這是多爾袞“欲市恩於我國也”,李才苦笑一聲,認為自己是“驚弓之鳥”,聽見好消息,反要產生懷疑。可見當時朝鮮國王對清王朝是不大信任的,對皇太極的對朝政策也頗不滿意,所以他們內心中“猶不忍背棄大明”,祭祝之文,公家收藏文書還都寫的是崇禎年號。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3719,3720、3723、3724、2721、3731頁。一些武將還企圖尊世子李為國王,李為太上皇,聯絡明朝軍船,“送胡將之頭於中朝”,“事成即用崇禎年號”,吳晗輯:《朝鮮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3723頁。發動武裝政變。事敗後,他們亦聲稱“國事艱危,為清國所侵辱,百姓皆思中國,欲趁此時內清朝廷,外攘夷虜”,一片浩然之氣。⑤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3724頁。
大致說來,多爾袞執政之後,對朝鮮的態度有所改善。崇德八年底,他放李回國省親,又給朝鮮國王去信,說“予等事幼主攝國政,而受外藩之饋,殊覺不宜”,拒絕接受私人饋贈,⑤並禁止諸王大臣接受一切外國禮物。《清世祖實錄》卷8,順治元年正月庚寅。後來聽說朝鮮平定了反清的叛亂,十分高興,多爾袞還派使臣專程去朝鮮慰問。同時把過去逃往朝鮮的瓦爾喀部落人解送回國一事停止,認為他們“在爾朝鮮與在我國無異”。《清世祖實錄》卷4,順治元年四月戊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