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幼小台吉
明萬曆四十年(1612)十月二十五日,天還沒亮,在赫圖阿拉(今遼寧省新賓縣永陵公社境內)的一間木房裏,婦女奔走不息,一個嬰兒呱呱墜地,努爾哈赤又多了一個男孩,這就是他的第十四個兒子多爾袞。
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體重不逾十斤,雙眼仍然緊閉的小小嬰兒,竟然能在三十一年以後,率領八旗勁旅,擊敗敵軍百萬,統一全國,主宰天下。同樣,人們也很少知道,這個後來叱吒風雲追尊成宗義皇帝的皇父攝政王多爾袞,在其父親的心目中,並不如他的兄弟多鐸那樣重要,政治地位亦低於親兄阿濟格和幼弟多鐸,並曾一度處於孤弱無依的艱難困境。人生的道路,確實是崎嶇不平的,政治風雲更是變幻莫測。多爾袞的一生,就目睹和參與了多少次驚心動魄的場麵,度過了一道又一道難關,經曆了高入雲霄和打入地獄的巨大的興衰變化。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在其出生之日,他的家庭正處在興旺發達、蓬勃向上的階段。父親努爾哈赤,原本是建州女真幾十個部落中的一個小部頭人,部眾隻有幾十名,而海西女真的葉赫,烏拉、哈達、輝發四部,都是人多勢強的大部。努爾哈赤從明萬曆十一年(1583)以父遺甲十三副起兵以後,全家同心協力,艱苦創業,南北征戰,到多爾袞出世之日,已經統一了建州女真各部,吞並了輝發,哈達,成為轄地廣闊、臣民眾多的女真國聰睿恭敬汗了。他還被明朝萬曆帝封為建州左衛都督,加龍虎將軍勳銜,使其“長東夷”,為女真之主。
多爾袞出世前的一個月,努爾哈赤帶兵三萬,親征烏拉布占泰貝勒,取其臨河六城,火焚糧穀。多爾袞快滿一百天時,努爾哈赤又領兵三萬,進攻烏拉。這可是與多爾袞有著重大關係的切身問題。
從整個家庭來說,攻打烏拉,滅掉烏拉,是勢在必行,獲利極大。烏拉在海西四部中,強於輝發、哈達,地廣人眾,兵精馬壯,布占泰又精明能幹,驍勇善戰,素懷稱雄各部的野心。烏拉與建州長期為敵。當努爾哈赤起兵不久,其勢正在方興未艾之時,烏拉便與海西女真葉赫、輝發,哈達等八部聯合,發兵三萬,於明萬曆二十一年,(1593),殺向費阿拉,欲圖倚強淩弱,以多壓少,一舉消滅努爾哈赤家族,踏平新興的建州。不料事與願違,慘遭失敗,建州大勝。這個布占泰,就是參加了九部聯軍的烏拉貝勒,曾在古勒山之戰被努爾哈赤部下生擒活捉,乞求饒命。監禁三年釋放回國以後,布占泰雖然一方麵三娶努爾哈赤之女為妻,盟誓和好,同時又竭力招兵買馬,日夜訓練,暗與建州對抗。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乘建州舒爾哈齊(努爾哈赤之弟)、褚英,代善領軍護送來歸的東海女真時,布占泰突然發兵一萬,攔路襲擊,又被三千建州兵打敗。雖然一再失敗,布占泰仍不甘心,總想除掉建州努爾哈赤這一新興勢力,便與葉赫金台石、布揚古二貝勒聯係,共同對付建州。
因此,不打敗布占泰,不滅掉烏拉,努爾哈赤就不得安寧,就不能完成統一女真各部的偉大事業,也不能壯大軍力征討明國,當然也就談不上進駐遼東入主中原了。
可是,這個布占泰,這個烏拉國,與多爾袞的關係又很密切。布占泰是多爾袞的親舅父。多爾袞的母親烏拉納喇氏,名叫阿巴亥,是烏拉貝勒滿泰之女。滿泰死後,布占泰繼為烏拉國主,為示報答不殺之恩,明萬曆二十九年(1601)十二月,將侄女阿巴亥送與努爾哈赤為側福金(即側妃)。烏拉,是阿巴亥的娘家,布占泰是阿巴亥之叔,是多爾袞親舅舅。殺了布占泰,滅了烏拉,阿巴亥就失去了強大的後盾(如果她不是強國烏拉貝勒之女,就當不上側福金),就成了敗國之奴,無依孤女,政治地位就一落千丈。在當時子以母貴的具體條件下,多爾袞也將受到牽連,地位亦將下降。
由此可見,進攻烏拉,對多爾袞,對多爾袞的親母阿巴亥,就成為一個難題,既有利(愛新覺羅家族發展了),又有弊,而且弊大於利,得不償失。最理想的方案是,布占泰率領烏拉部眾歸順建州,成為努爾哈赤的“開國元勳”,這樣一來,阿巴亥,多爾袞就不會失去後方,便可憑此優越條件而不斷高升,努爾哈赤也就排除了統一女真各部的障礙,順利擴展了。
但是,不如意之事十八九,皇天是不會依照阿巴亥願望來安排一切的。努爾哈赤及其弟兄子侄也不會聽憑阿巴亥的擺布,遷就她個人的私利,犧牲全家大局,而按兵不動。就在多爾袞出生以後的八十多天裏,一場鏖戰發生了。
明萬曆四十一年(1613)正月十七日,努爾哈赤帶領代善、阿敏和額亦都、費英東、扈爾漢、何和禮、安費揚古五大臣,統兵三萬,直奔烏拉,當天就攻占了孫紮泰、郭多二城。第二日,布占泰貝勒也領軍三萬,前來迎敵。努爾哈赤考慮到烏拉是與己“同等的大國”,如同一棵大樹難以一下子就能彎曲砍倒,需用利斧一斧一斧地砍伐,先取其外麵的小城、小堡,消滅了村寨,火焚了糧食以後,再攻取都城。可是代善、阿敏、五大臣和其他領兵的貝勒堅決反對,要求立即進攻,努爾哈赤才決定披甲上馬,下令進軍。雙方激烈交戰。史書上記載這次惡戰說:兩支大軍互相射出的箭,“猶如急風卷雪,蜂穿花叢一樣。”努爾哈赤親自衝殺,大獲全勝,,殺了一萬敵兵,獲甲七千副,攻下都城,停留十日,搶掠人畜;“奪取全部國人”,將歸順的部眾編成一萬戶,帶至建州。數代相傳的海西女真強國烏拉就這樣滅亡了。《滿文老檔?太祖》卷1,《武皇帝實錄》卷2.
布占泰被迫落荒而逃,投奔葉赫,寄人籬下,憤怒憂愁,幾年以後,淒慘而死。
消息傳來,建州兵民,奔走相告,舉國大慶。誰也不會去想,在這萬民同歡的日子裏,多爾袞的母親阿巴亥是多麽難過,她朝夕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十一年前,這個年方十二,稚氣猶存的小姑娘,告別了母親、家人,離開故鄉,由叔叔布占泰伴送,到了建州,嫁給了一個年長三十一歲的女真國淑勒貝勒努爾哈赤。雖然上有大福金富察氏(尊稱為滾代皇後)占據正宮,又有丈夫的愛妻葉赫揚吉努貝勒之女孟古格格(皇太極的生母),但阿巴亥畢竟是與建州同等的大國的嬌嫩公主(時稱格格),自然與眾不同,蒙受優待,因而封為側福金。現在,故國滅亡了,叔叔布占泰落魄了,母親從高貴的國母淪落為階下囚,阿巴亥也就成為亡國之奴無依孤女,處境急轉直下。在這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社會裏,一個沒有娘家的小媳婦,一個懷抱幼嬰,手攜八歲孩童(阿濟格)的年輕母親,怎樣在姬妾成群的聰睿恭敬汗宮中生活?怎樣與大福金、小福金相處?她的兩個兒子如何能與權勢赫赫的兄長們一起活動?一句話,怎樣才能生存下去,使自己不致打入冷宮,或貶降為婢,嬌兒亦不會受人欺淩淪落為奴?難,難,難,做人真難,尤其是帝王家中,做人更難。當然,局麵的如此大變,處境的極端艱難,剛剛來到人間八十多天的無知嬰兒多爾袞,是一點也不明白的,他還是如同往常一樣,隻知道吃奶、玩耍、啼哭和吵鬧。家破國亡前途渺茫的巨大痛苦,全由其母咬牙忍受,化險為夷轉危為安的艱難重任,僅由阿巴亥一人承擔。
說來也難以令人相信,奇跡終於出現了,阿巴亥居然沒有受到什麽牽連,仍然高坐側福金的玉座,度過了難以逾越的重重難關,並且還逐漸高升,愈加得到汗夫的寵愛。原因何在?也許是努爾哈赤一貫執行的優待降順女真的政策在起作用。前有哈達為例。哈達蒙格布祿貝勒,也曾參加了古勒山大戰的九部聯軍,一再與建州對抗,但明萬曆二十七年(1599)被努爾哈赤俘虜和殺死以後,其子烏爾古岱被收為“額駙”,娶汗女莽古濟格格為妻,後來當上了後金國的總兵官,一度成為具體處理軍政要務的第一督堂。哈達部的其他貴族大臣,也多為努爾哈赤委任官職,統軍轄民,佐理國政,不少人成為清朝的“開國元勳”“佐命功臣”,世襲爵位,歲領厚祿。
在這以後,又有葉赫之例。葉赫從納林布祿、布寨,到其弟金台石、其子布揚古貝勒,一直想除掉努爾哈赤,鏟平建州。布寨是九部聯軍的主帥,戰敗被殺以後,金台石、布揚古依靠明朝,多次發兵攻打建州。葉赫滅亡後,努爾哈赤“不念葉赫貝勒以往之罪惡”,將其國貝勒、大臣“盡行收養”,“不論葉赫國中之善人、惡人,皆全家不動”,編戶帶回。《滿文老檔?太祖》卷12.。許多葉赫人身居要職,封授爵位,葉赫貝勒家的納喇氏,成為清朝滿洲八大著姓之一。
烏拉滅亡時,也編了一萬戶民戶,歸入八旗。阿巴亥的處境依然如故,是否也是由於與哈達、葉赫一樣的原因?
另一方麵,可能是阿巴亥本人的才幹在起作用。關於阿巴亥的詳細情況,記載太少,難以盡悉,但可以肯定,她是非常聰明的。史書記載說:她“饒風姿”,“有機變”。雖隻寥寥六字,卻也可以使我們了解到,阿巴亥既是嫵媚多姿的佳人,又是聰明伶俐的才女,當然會想出辦法,應付險局,博得汗夫的歡心,從而穩定了局勢,度過了難關。
不管是什麽原因,總之,阿巴亥安然無事了,還是丈夫喜愛的福金。這樣多爾袞的地位也就定局了,成為女真國聰睿恭敬汗努爾哈赤的愛子,進入了高貴的“台吉”行列。
隨著光陰的流逝,多爾袞一天一天地大了起來。他自幼好學,聰明機智,喜練騎射,知識越來越多,本領日益高強。不久,更因政治風雲的變化,再上一層樓,從一個幼小台吉,晉為“和碩額真”了。
第二節“和碩額真”。
一、母晉大福金。
(一)諸貝勒之誓。
天命五年(明萬曆四十八年,1620)九月二十八日,後金國發生了一件震驚八旗官將的重大事件。這一日,在汗宮中,八旗貝勒、大臣濟濟一堂,正在等待英明汗宣布一項重要決定。不一會兒,努爾哈赤說話了,讓大貝勒代善和諸貝勒、眾大臣對天盟誓,互相和好。代善的誓詞如下:
“因為我不恪守汗父教導之善言,不聽取三位弟弟一位蝦阿哥之言,而聽信妻言,以致喪失汗父委托於我指揮之大政,我乃殺掉我之妻子,手刃我之過惡,日後若仍以是為非,以惡為善,懷抱怨恨和敵意,我願受天地譴責,不得善終。”
眾貝勒的誓詞如下:
“……今日爾之過惡,為汗父知悉,非徒聽信一人之辭,……此後,立阿敏台吉、莽古爾泰台吉、皇太極、德格類、嶽托、濟爾哈朗、阿濟格阿哥、多鐸多爾袞八貝勒為和碩額真,為汗之人,受取八旗之給予,食其貢獻。政務上,汗不得恣意橫行。汗承天命執政,任何一位和碩額真,若欲為惡,擾亂政務,其餘七位和碩額真集會議處,若該辱,則辱之,若該殺,則殺之。勤於政務公正為生之人,即使治國之汗出於一己私怨,欲亂行降革,其他七旗之人,對汗可以不讓步。”《舊滿洲檔?昃字檔》。此處所引用的《舊滿洲檔》,係翻譯日本岡田英弘教授羅馬字轉寫的材料,並參考了岡田所寫《清太宗繼位考實》一文。
代善的誓詞,眾貝勒的誓詞,是後金國十分重要的政治文件,涉及了許多重大問題,這裏隻就與多爾袞有關的兩個問題說說。為什麽多爾袞能夠當上和碩額真?為什麽大貝勒代善要殺掉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妻子,而且還十分惋惜地說喪失了汗父委托治政的大權?二者之間有什麽密不可分的內在聯係?
先說被立為“和碩額真”之事。和碩額真權力之大,地位之高,留待後麵專述,從眾貝勒誓詞中談到立為和碩額真的人來看,名為八和碩額真,實為九人,其中,有努爾哈赤第五子莽古爾泰、第八子皇太極、第十子德格類、第十二子阿濟格,第十四子多爾袞,第十五子多鐸,還有努爾哈赤次子代善之子嶽托,努爾哈赤之侄阿敏與濟爾哈朗。努爾哈赤一共有十六個兒子,在天命五年九月諸貝勒立誓的時候,皇長子褚英已死,第十六子費揚古還在母親腹中尚未出世,餘下十四個兒子,隻有莽古爾泰等六人被立為和碩額真。為什麽其他阿拜等七個皇子不能進入和碩額真的行列?是因為他們年齡太小、乳臭來幹、不懂人事嗎?不像。第三子阿拜,第四子湯古代皆生於明萬曆十三年(1585),此時已三十五歲。第六子塔拜、第七子阿巴泰同生於明萬曆二十年(1589),三十一歲。第九子巴布泰二十八歲。第十一子巴布海也是二十八歲。第十三子賴慕布倒是小孩,才九歲,可是也比多爾袞、多鐸大。多爾袞此時剛八歲,多鐸才六歲,若論年歲,他倆肯定是不能立為和碩額真的。查看阿拜等人生母的情況,觀其地位高低,才明白他們未入選的緣故,原來,他們的母親出身都不高貴,封號都比較低。努爾哈赤第三子阿拜之母兆佳氏,僅封庶妃(當時還無此封號,這是後來追稱的)。湯古代,塔拜之母鈕祜祿氏,巴布泰、巴布海之母嘉穆瑚覺羅氏,賴慕布之母西林覺羅氏,也是庶妃。阿巴泰之母伊爾根覺羅氏,地位要高一些,稱側妃,即側福金,但比立為和碩額真的幾位皇子之母,又要低一些。莽古爾泰與德格類;同為富察氏所生,其母早在萬曆二十一年(1593)九部聯軍來攻之時,已是“大福金”,史書尊稱為“滾代皇後”。皇太極之母葉赫納喇氏,是葉赫貝勒揚吉努之女,甚為汗夫喜愛,被努爾哈赤稱為“愛妻”。由此可見,阿拜等七人,之所以沒有被立為和碩額真,不是因其年齡太小,而是由於其母地位不夠尊貴,因而沒有資格進入和碩額真的行列。
那麽,問題自然要提出來了,多爾袞、多鐸之母阿巴亥,來歸時也是側福金,與阿巴泰之母伊爾根覺羅氏一樣,並且,她的娘家已徹底衰落,故國烏拉為努爾哈赤並吞,為什麽她的兩個兒子(實際上還有阿濟格)能當上和碩額真呢,是因其子才華出眾文武雙全嗎?不可能,兩人還是流著鼻涕躺在地上打滾的無知幼童,哪能顯示出什麽才幹!查看《滿文老檔》才知道多爾袞、多鐸以及其兄阿濟格的入選,完全是由於其母的原因,阿巴亥已從側福金上升為大福金,原來的大福金富察氏被貶廢休離了。
大福金富察氏的被休,是清初的一件疑案,也為阿巴亥從側福金晉封為大福金,提供了有利條件。
(二)“滾代皇後”。
富察氏,名叫滾代,原嫁威準,是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之三哥索長阿孫媳。威準死後,大約於萬曆十三、四年(1585、1586),富察氏再嫁與努爾哈赤,這種子妻其庶母、弟娶其嫂、兄取其弟媳的行為,在女真人中是屢見不鮮的,是一種古老的習俗。李民《建州聞見錄》。富察氏生了二子一女,即莽古爾泰、德格類與莽古濟格格,是努爾哈赤的第二個大福金。努爾哈赤第一個大福金姓佟佳氏,叫哈哈納劄青,是褚英、代善的親母,在富察氏嫁來以前去世。
努爾哈赤於萬曆十一年(1583)以遺甲十三副起兵,從征諸申才數十人,兵少將寡,甲械不全,軍馬奇缺,勢力很弱,周圍強部林立,常來侵犯,幾次險些陷入絕境,遭敵殺害。尤其是海西女真葉赫部貝勒布寨、納林布祿弟兄二人,更對努爾哈赤的興起,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萬曆十九年(1591),納林布祿遣兩名使者來建州,逼索額爾敏、紮庫木地方,迫令歸順葉赫,遭到努爾哈赤嚴厲斥責。不久,葉赫,哈達,輝發三國會議後各遣使來,再次訛詐威脅,努爾哈赤盛怒,痛斥來使。《武皇帝實錄》卷1.雙方關係急劇惡化,一場惡戰即將開始,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富察氏從萬曆十三或十四年(1585、1586)嫁來以後,既為丈夫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又為夫君的戰陣廝殺吉凶禍福而朝夕擔心,經常是憑欄遠眺,挑燈獨坐,忐忑不安,長夜難眠,為愛新覺羅王朝的建立,為努爾哈赤的安康而費盡了心機。
萬曆二十一年(1593)九月,一場可能滅門誅族的大禍,迅速向努爾哈赤家族撲來,九國聯軍來攻了。葉赫國主布寨、納林布祿,哈達國主孟格布祿,烏拉國主滿泰之弟布占泰,輝發國主拜音達裏,嫩江蒙古科爾沁國主翁阿代、明安、莽古思,錫伯部、卦爾察部、長白山部的朱舍裏、納陰部,九部聯軍三萬,殺聲震天,直奔費阿拉,欲圖消滅努爾哈赤家族,踏平新興的建州。敵強我弱,敵眾我寡,力量對比懸殊,很難逃脫屠城的厄運。消息傳來,費阿拉全城震動,人心惶惶,不知何時死於刀下。
在這千鈞一發的緊急關頭,努爾哈赤不愧為英勇頑強的大丈夫,鎮定自若,顯示了不畏強敵的英雄氣概。偵探兀裏堪查明敵情,星夜趕回,飛報太祖:“敵國大兵將至”。此時,已近五更,天尚未明。努爾哈赤聽後,下令說;“我兵夜出,恐城中人驚,待天明出兵。”說完後,又上床睡覺,而且睡著了。努爾哈赤這樣的冷靜,這樣的從容不迫,確實難得。可是,這種行為,卻把富察氏嚇壞了,千軍萬馬即將抵達城下,滅門之禍,恐難幸免,一國之主怎能昏睡,她又怎能袖手旁觀,必須協助丈夫,喚醒丈夫。史書記載:
“滾代皇後推醒太祖曰:‘今九國兵馬來攻,何故盹睡,是昏昧耶,抑畏懼耶?’太祖曰:‘畏敵者,必不安枕,我不畏彼,故熟睡耳。……我承天命,各守國土,彼不樂我安分,反無故糾合九部之兵,欺害無辜之人,天豈佑之。’”②《武皇帝實錄》卷1.果不出所料,努爾哈赤機智指揮,沉著應戰,勇猛衝殺,大敗九部聯軍。②在這場鏖戰中,富察氏雖未親自披甲上陣,廝殺拚搏,但也盡到了作為大福金滾代皇後應盡的責任。
隨著征戰的順利,轄區迅速擴大,人丁急劇增多,到天命五年三月,富察氏已經成為強大的後金國大福金,成為臣民百萬的一國之母,成為八旗貝勒、大臣敬畏的“中宮娘娘”了。她的兒子莽古爾泰,榮為四大貝勒之一――三貝勒,是正藍旗旗主。她的另一個兒子德格類,也很有權勢,是“十固山執政貝勒”之一。她的女兒莽古濟格格,嫁與烏爾古岱額駙,受人尊敬。
正當富察氏開始享受艱苦創業的豐碩果實時,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場辱人殺身的災難已經降臨到她的頭上了。
(三)休舊妻立新後。
《滿文老檔?太祖》卷十四,對“滾代皇後”之過及休棄,作了如下的敘述:
“(天命五年三月,小福金)代音察又告汗曰;‘不僅此事(指汗之侍女送布與達海),更有要言相告。’汗詢有何言。代音察曰:‘大福金曾兩次備飯,送與大貝勒,大貝勒受而食之。又一次,給四貝勒送飯,四貝勒受而未食。且大福金一日二三次遣人至大貝勒家,如此往來,諒有同謀。大福金自身,深夜出院,亦已二、三次矣。’汗聞此言,遣達爾漢蝦、額水德尼巴克什、雅遜、蒙阿圖四大臣,往問大貝勒及四貝勒。送四貝勒飯未食,屬實。送大貝勒飯二三次,受而食之,屬實。又,其他之言,亦屬實。
對此,汗曰:‘吾曾言曰:吾身歿後,大阿哥須善養諸幼子和大福金。以有此言,故大福金傾心於大貝勒,雖無任何事;卻無故一日二三次遣人至大貝勒家……’
汗聞此官,不欲加罪其子大貝勒,乃以大福金竊藏綢帛、蟒緞、金銀、財物甚多為辭,定其罪,遣人至界凡山上居室查抄。……蒙古福金告曰:‘阿濟格阿哥家中二櫃,藏有大福金帛三百疋,大福金常為此擔憂,欲焚於火,欲投於水,以惜此帛,皆未果。’聞此言,即往阿濟格阿哥家查看,查出帛三百疋,持來。……又聞,以總兵官巴篤裏之二妻,欲作朝衣,大福金給予精美之寶石藍色倭緞。又給予參將蒙阿圖之妻綢緞朝服一件。又報,大福金背汗,私自厚賜財物與村民。
汗大怒,喚村民至,令將大福金所賜之物盡數退回。又將大福金之罪告於眾曰:‘此福金奸狡詐偽竊盜,人之邪惡,彼皆有之,……豈不可殺耶。然若念此罪而殺,則吾愛如心肝之三子一女,將何等悲泣,設若不殺,則此福金欺吾之罪太多。’言時,十分悲憤,因曰:‘殺大福金何為,彼諸幼子生病,尚需看護服侍,吾不與彼共處,將彼休離。嗣後,此福金給予之物。無論何人,皆不得收受,無論何人,皆勿聽其言,若違此命,無論何人聽取大福金之言,領受其給予之財物,則不論男女,皆殺之。’
於是,遂與大福金別離。”
以上材料,加於大福金富察氏頭上之罪有四,一為勾引大貝勒代善,二為竊藏財帛,三為賞賜衣帛與二將,四為私賜財物與村民。老檔的這段記載,很生動;很具體,有人證,有物證,講起來頭頭是道,振振有詞,似乎無懈可擊,鐵證如山了。可是,聯係政局,深入分析,便可發現,這幾條罪狀,都不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