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乾隆帝對這一劾疏的處理。五十一年六月十五日,他在承德避暑山莊就曹錫寶之疏下了一道諭旨,除了指令留京王大臣訪察劉全有無“借端撞騙情事”外,著重對曹予以訓斥。他一開始便援引和的回奏說:據和奏,劉禿子名全兒,本係世仆,因家人眾多,府內不敷居住,故令其在宅西附近的興化寺街居住,“一向派在崇文門稅務上照管一切,素昔尚為安分樸實。平時管束家人甚嚴,向來未聞其敢在外間招搖滋事”。如有不法行為,請旨飭派嚴查重處。緊接著他從幾個方麵指責曹錫寶徒憑空言入人以罪,責令王大臣傳訊曹錫寶,“令其逐條指實”,若真有其事,便嚴懲全兒。“若曹錫寶竟無指實,不過摭拾浮詞,博建白之名,豈有以無根之談遽入人罪之理?”他又諭令問曹與和之家人如何認識,從何處得知消息。
此諭本已帶有濃厚的偏袒和的色彩,很不正派,第二道諭旨就更不像話了。過了一天,六月十六日,他又下一諭說:“曹錫寶如果見全兒倚藉王勢,有招搖撞騙情事,何妨指出實據,列款嚴參,乃徒托諸空言。或其意本欲參劾和,而又不敢明言,故以家人為由,隱約其詞,旁敲側擊,以為將來波及地步乎?或竟係紀昀因上年海升毆死伊妻吳雅氏一案,和前往驗出真傷,心懷仇恨,嗾令曹錫寶參奏,以為報複之計乎?若不出此,則曹錫寶之奏何由而來?”
過了兩天,六月十八日,他因曹錫寶回奏看見全兒“房屋甚是高大”,而再次諭責曹“意欲參劾和,而又不敢明言”,“自相矛盾”,並命王大臣帶曹至全兒家看視住房,“倘伊家有高樓廣廈,儼同府第之處,即其罪案”,若僅係齊民房舍,“亦難律以專條”。
留京王大臣查看全兒住處。劉全原來“交接士大夫,納賄巨萬,造屋逾製,僭如王侯氣度”,但和早已密令“劉全拆毀(其室)如製”,衣服、車馬有逾製之處,“皆匿無跡”。曹錫寶無法,隻有“自認冒昧”。吏部擬議對曹錫寶按參奏不實之過,降二級調用。乾隆帝於五十一年七月十八日下諭,斥責曹錫寶“以虛詞入奏”,“蓋今年為鄉試之年,伊不過欲因進折,或記其名而出差耳,所見甚鄙”。本應依部之議予以降調,但念其究係言官,姑免實降,加恩改為革職留任。
乾隆帝如此開脫和、袒護和,本已使人不敢參劾和之過,而他在上述諭中還講了這樣幾句話:“且我朝綱紀肅清,大臣中亦無攬權藉勢竊弄威福之人”。這更等於是給和打了包票,給和樹立了一道堅固的避風牆,今後不許臣僚再對和進行彈劾。
由此看來,乾隆五十一年皇上對曹錫寶參劾劉全一案的錯誤處理,既可以說明此時已進入了和專權亂政的階段,也非常有力地顯示了和之能專權完全是由於帝對其之錯誤委任。這給乾隆末年的政局帶來了嚴重的影響。
(二)“政以賄成”貪汙盛行民不聊生五省起義
有了皇上的寵信和庇護,和便肆無忌憚地攬權索賄,亂政禍國。和是大學士、軍機大臣,兼管吏部、刑部、戶部、理藩院、戶部三庫、太醫院、禦藥房等衙門,又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屢充殿試讀卷官,擁有這樣一批顯赫頭銜,皇上又對其言聽計從百般庇護,因此和基本上掌握了用人、理財、施刑、“撫夷”等方麵的大權。
和聚斂財富的主要方式是任用官員索取賄銀。兵部侍郎玉保係乾隆四十六年進士,頗有才華,為乾隆帝賞識,欲用為山西巡撫,但和因已受另一人之賄,遂薦“其資格較玉某為深,上從和言”,玉保因此氣憤憂慮成病,四十歲時即去世。內而九卿,外而督撫司道,不向和納銀獻賄,不是和親友,是很難當上官的,即使到任,也不能長留,甚或被和陰使詭計而革職罷官遣戍,直至處死,從而形成了“和相專權,補者皆以貲進”,“政以賄成”的嚴重混濁局麵。
這樣一來,吏治敗壞,貪風盛行。像昏庸無能的蘇淩阿,因與和之弟和琳聯姻,從吏部員外郎超擢兵部、工部、戶部侍郎,再遷戶部尚書,後晉大學士兼署刑部尚書。當其出任兩江總督時,“貪庸異常,每接見屬員曰:皇上厚恩,命餘覓棺材本來也。人皆笑之。”江西巡撫陳淮,“性貪婪,又信任南昌令徐午,人爭怨之。其民謠雲:江西地方苦,遇見陳老虎,大縣要三千,小縣一千五。過付是何人,首縣名徐午”。戶部銀庫郎中一職,本係肥缺,欲謀此職者,必向和獻銀,才能授職就任,因此此官“任意貪縱,侵盜官項,又勒索運餉,外吏經年累月不時兌納”。④。
和的攬權納賄,任用墨吏,“政以賄成”,嚴重危害了清王朝的統治,使乾隆帝苦心經營促成的“盛世”遭到了很大的破壞。以皇上數十年中最關心的兩件大事之一河工而言,便敗壞得不像個樣子。史稱:“乾隆中,自和相秉政後,河防日見疏懈。其任河帥者,皆出其私門,先以巨萬納其帑庫,然後許之任視事,故皆利水患充斥,借以侵蝕國帑。而朝中諸貴要,無不視河帥為外府,至竭天下府庫之力,尚不足充其用……而庚午、辛未高家堰、李家樓諸決口,其患尤倍於昔,良可嗟歎。”
大學士王傑在懲治和後上疏總論各省虧空的嚴重及其原因時,作了這樣的評述:
“……惟是積弊相治,有積重難返而又不可不亟加整飭者。一、各省虧空之弊,起於乾隆四十年以後,州縣有所營求,即有所饋送,往往以缺分之繁簡,分賄賂之等差。此等贓私初非州縣家財,直以國帑為夤緣之具,上司既甘其餌,明知之而不能問,且受其挾製,無可如何。間有初任人員天良未泯小心畏咎,不肯接收,上司轉為之說合,懦者千方抑勒,強者百計調停,務使之虛出通關而後已。一縣如此,通省皆然,一省如此,天下皆然。於是大縣有虧空十餘萬者,一遇奏銷,橫征暴斂,挪新掩舊,小民困於追呼,而莫之或恤,靡然從風。……
一、各省驛遞(裁歸州縣後)……於是使臣乘騎之數日增一日,有增至數十倍者,任意隨帶多人,無可查詢。由是管號、長隨、辦差、書役乘間需索,差使未到,火票飛馳,需車數輛及十餘輛者,調至數十輛、百餘輛不等。騾馬亦然。小民舍其農務,自備口糧草料,先期守候,苦不堪言。……至於州縣之耗帑,又有無可如何者,差使一過,自館舍鋪設,以及酒筵,種種靡費,並有夤緣饋送之事,隨從家人,有所謂鈔牌禮、過站禮、門包、管廚等項,名目甚繁,自數十金至數百金,多者更不可知,大抵視氣焰之大小,以為應酬之多寡。其他如本省之上司及鄰省之大員,往來頓宿,亦需供應,其家人藉勢飽欲,不饜不止,而辦差長隨浮開冒領,本官亦無可稽核。凡此費用,州縣之廉俸不能支,一皆取之庫帑,而虧空之風又以成矣。”
嘉慶帝琰在幾次諭旨中,對和定了二十二條大罪,很能反映和貪婪專權及其禍國殃民之情。摘錄如下:一、於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冊立皇太子之前一天,和向琰“先遞如意,泄漏機密,居然以擁戴為功”。二、見帝時,騎馬直進圓明園左門,過正大光明殿,至壽山口,“無父無君,莫此為甚”。三、借稱腿疾,乘坐椅轎抬入大內,肩輿出入神武門。四、娶出宮女子為次妻。五、延擱軍報,有心欺蔽,致征剿白蓮教之軍務日久未竣。六、乾隆帝病重時,其“談笑如常,喪心病狂”。七、帝帶病批諭字畫,間有未真之處,其竟膽敢口稱不如撕去,另行擬旨。八、將戶部事務一人把持,變更成例,不許部臣參議一字。九、隱匿不辦搶奪達賴之商人的“番人”。十、不許蒙古王公來京祭悼皇父。十一、大學士蘇淩阿老邁難堪,因係其姻親,竟隱匿不奏,侍郎吳省、李潢,太仆寺卿李光雲皆曾在其家教讀,“並保列卿階,兼任學政”。十二、軍機處記名人員,其竟任意撤去,“種種專擅,不可枚舉”。十三、其家所蓋木房屋,“僭侈逾製。其多寶閣及隔段式樣,皆仿照寧壽宮製度。其園寓點綴,竟與圓明園、蓬島、瑤台無異”。十四、其薊州墳塋,竟設立享殿,開置隧道,“附近居民有和陵之稱”。十五、家內所藏珍寶甚多,其中珍珠手串竟有二百餘串,較大內多數倍,大珠較禦用冠頂還大。十六、其本不應戴寶石頂,卻藏有真寶石頂數十個,整塊寶石不計其數,且有內府所無者。十七、家內銀兩及衣服,數逾千萬。十八、夾牆藏金二萬六千餘兩,私庫藏金六千餘兩,地窖內埋銀百餘萬兩。十九、以首輔大臣與小民爭利,附近通州、薊州地方均有當鋪錢店。二十、其家人劉全家產多達二十餘萬,且有大珠及珍珠手串,“若非(和)縱令需索,何得如此豐饒”。二十一、和私藏皇上才能服用的正珠朝珠一掛,“往往於燈下無人時私自懸掛,臨鏡徘徊,對影談笑”。二十二、京師步軍統領衙門及巡捕五營所管步甲兵丁,“在和宅內供私役者,竟有千餘名之多”。
在這樣勒索壓榨下,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川、楚、陝、甘、豫五省白蓮教領導的曆時十年的大起義終於爆發了,嚴重地打擊了封建統治階級。
第三節蓋棺並未定論高宗功過待人。
評說。
一、《遺詔》自述一生諱過揚功。
乾隆皇帝於二十五歲繼位為帝時,曾默禱皇天,若能在位六十年,即當傳位於嗣子,不敢逾越皇祖執政六十一年之數。他於乾隆三十八年密定以皇十五子琰為嗣位皇子,在六十年九月初三日正式向諸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宣布立琰為皇太子,以明年為嘉慶元年。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初一日,乾隆帝舉行傳位歸政大禮,授皇帝之寶於皇太子,使其即位為皇帝,尊己為太上皇帝,“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仍歸己主持。
嘉慶四年正月初二日,乾隆帝因自上年十一月後籌辦征剿白蓮教起義之軍務,“心體焦勞,以勤致疾,少間,猶訓政無倦,召見臣工如常”。當日早晨,他還切盼獲勝喜訊,特寫《望捷詩》。這也是他最後的一首詩,其文為:
“三年師旅開,實數不應猜。
邪教輕由誤,官軍剿複該。
領兵數觀望,殘赤不勝。
執訊速獲醜,都同逆首來。”
當天晚上,乾隆帝病危,於第二日即正月初三日辰時去世,享年八十九歲,旋即尊諡為“法天隆運至誠先覺體元立極敷文奮武孝慈神聖純皇帝”,廟號高宗。
正月初三日,乾隆帝之遺詔下達。他在這道遺詔裏,對自己的一生作了如下的評價:
“……即位以來,日慎一日,當重熙累洽之期,不敢存豫大豐亨之見。敬思人主之德,惟在敬天、法祖、勤政、愛民,而此數者,非知之艱,行之維艱。數十年來嚴恭寅畏,弗懈益虔,每遇郊壇大祀,躬親展恪,備極精?,不以年齒日高稍自暇豫。中間四詣盛京恭謁祖陵,永維創業之艱,益切守成之懼。萬幾躬攬,宵旰忘疲,引對臣僚,批答奏章,從無虛日。各省雨?豐歉,刻係懷抱。凡六巡江浙,相度河工海塘,軫念民依,如保赤子。普免天下錢糧者五、漕糧者三、積欠者再,間遇水旱偏災,蠲賑兼施,不下億萬萬,惟期藏富小民,治臻上理。仰賴天祖眷貽,海宇升平,版圖式擴,平定伊犁、回部、大小金川,緬甸來賓,安南臣服,以及底定廓爾喀,梯航所至,稽首輸忱,其自作不靖者,悉就軫滅,凡此朕功之疊奏,皆不得已而用兵。而在位日久,經事日多,祗懼之心,因以日切,初不敢謂已治已安稍涉滿假也。……近因剿捕川省教匪,籌筆勤勞,日殷盼捷,已將起事首逆緊要各犯駢連就獲,其奔竄夥黨亦可計日成擒,蕆功在即,比歲環宇屢豐,祥和協吉,衷懷若可稍舒,而思艱圖易之心,實未嚐一刻弛也。……”
乾隆帝之遺詔,若僅就乾隆五十年以前的國內局勢,以及二征廓爾喀而論,應當說還是比較恰當的。乾隆初期中期,確是民富國強的“全盛之勢”,但到了乾隆晚年,則形勢便大有變化了,奸相和專權亂政,吏治敗壞,貪汙盛行,民多“蹙額興歎”。特別是乾隆帝之最後一首詩《望捷詩》及遺詔中關於白蓮教起義的評述,更與實情出入太多,此時不是已擒“起事首逆緊要各犯”大功即將告成之時,而是征剿三年,用銀已達七千萬兩,尚難見到告成之期,起義正在迅速擴展。由此可見,乾隆帝之遺詔有符合實際的一麵,也有嚴重諱過揚功之處,無法據此對其一生功過作出正確的評論。
二、瑕不掩瑜業績輝煌。
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曆逝世以後,其子嘉慶帝琰在嘉慶四年正月初三日下諭,敬上其廟號時。對其文治武功作了這樣的讚頌:
“……綜攬萬幾,朝乾夕惕,愛民勤政,愷澤覃敷,普免天下錢糧者五、漕糧者三、積欠者再,谘詢?雨,宵旰殷懷。偶遇水旱偏災,蠲貸兼施,以及築塘捍海,底績河防,從不稍惜經費,為保衛生民之計,所發帑金不下億萬萬。至於獨運乾綱,整飭吏治,披覽章奏,引對臣工,董戒激揚,共知廉法,禮勳舊而敦宗族,廣登進而育人才。征討不庭,則平定準部、回部,辟地二萬餘裏,土爾扈特舉部內附,征剿大小金川,擒渠獻馘,地列職方。餘若緬甸、安南、廓爾喀,僻在荒服,戈所指,獻贐投誠。其台灣等處偶作不靖,莫不立即殲除,此十全紀績,武功之極於無外也。而且聖哲多能,聰明天縱,文闡六經之奧旨,詩開百代之正宗,巨製鴻篇,以及幾餘遊覽,莫不原本經訓,係念民生,聖製 詩文全集之富,尤為度越百家。又開四庫以網羅載籍,刊石經以嘉惠士林,集石鼓之遺文,複辟雍之古製,精研六律,纂輯群編,此聖學淵深,文德之昭於千古也。”
清朝的一些王公大臣和史學家,對乾隆帝的某些方麵也有所評述,當然,是以讚頌為主。原禮親王昭?在《純皇愛民》這一條目下寫道:“純皇憂勤稼穡,體恤蒼黎,每歲分命大吏報其水旱,無不見於翰墨。地方偶有偏災,即命開啟倉廩,蠲免租稅,六十年如一日。甘肅大吏以冒賑致罪,後甘省複災,近臣有以前事言者,上曰:朕寧可冒賑,不使子民有所枵腹也。後諸詞臣有以禦製詩錄為簡冊進者,今朱相國錄上記詠水旱豐歉之作,名《孚惠全書》以進。上大喜,賜以詩扇,告近臣曰:儒者之為,固不同於眾也。”
這些評述,有其可取之處,但因受尊君敬父思想的約束,難免不以頌讚為主。現根據前麵十幾章的敘述,對乾隆帝之一生功過,試為評論,主要分成兩個部分,一係看其如何治國理政,二是觀其執政之實效。先敘前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