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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誤剿安南先戰後和

  第一節“興滅繼絕”出兵安南。

  一、安南內亂王孫失國潛匿民村。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六月十七日,廣西巡撫孫永清呈報安南大亂的奏折,送到了皇上麵前。孫永清奏:據太平府知府陸有仁等稟報,安南國被阮姓攻破黎城,嗣孫黎維祁出奔。安南官員阮輝宿、黎炯保護王母、王子等避兵於博山社,被阮兵追殺,逃至河邊求救入隘。經巡隘官員向其盤問,遙望隔河有一百餘人,似係前來追趕,因見我方有兵,不敢過河,隨即退去。守隘官弁將阮輝宿等男婦老幼六十二人收受入隘,撥與房屋,令其居住。孫永清“現以巡閱關隘”,前往龍州,查詢實在情形,另行具奏。《清高宗實錄》卷1307,頁4、5.

  孫永清所奏,係指安南阮、鄭二姓爭權,國主黎維祁避亂潛逃。明初以來,黎維祁的祖先世為安南國王,定期入貢明帝。嘉靖中,權臣莫登庸逐主自立,舊王黎平走保清華。以後,其孫黎維潭依靠舊臣鄭、阮二家,破莫複國,封鄭、阮二姓之長為左、右輔政,後右輔政鄭檢乘機排擠阮璜出順化,號廣南王,而自兼左輔政,掌握國家大權,國王儀有虛名。這樣一來,阮、鄭二姓世為冤仇,爭鬥不已。順治十六年,清軍至雲南,安南國王遣玉川伯鄧福綏、朝陽伯阮光華齎啟,赴信郡王前抒誠納款。順治十七年國王黎維祺奉表貢方物,清帝嘉其恭順,賜文綺白金,並於十八年賜敕嘉獎其為識時俊傑,“特先遣使來歸”。康熙五年安南國王黎維禧繳送故明永曆帝賜予的敕、印,康熙帝遣使冊封維禧為安南國王,賜鍍金駝鈕銀印。此後,安南三年一貢,通商互市,關係十分密切。

  乾隆中,輔政鄭檢殺害安南國世子,據金印,謀篡位為王,嫉妒廣南王強盛,誘其臣阮嶽、阮惠合攻廣南王,滅於富春,阮惠自為泰德王,鄭檢自為鄭靖王。乾隆五十一年,鄭檢去世,阮惠乘機發兵,攻破國都東京黎城,擊殺鄭檢之子鄭宗,阮氏執掌軍政大權。五十二年老國王去世,嗣孫維祁繼位。阮惠盡取象載其珍寶歸,鄭檢之臣貢整欲圖扶黎拒阮,以王的名義率兵奪回象五十隻。阮惠遣大將阮任領兵數萬攻克黎城,貢整戰死,維祁出亡,匿於民村。阮任據東京,“四守險要,亦有自王誌”。五十三年夏,阮惠複發兵,誅阮任於東京,請維祁複位,維祁知其心叵測,不敢出。阮惠以民心不附,盡毀王宮,挾子女玉帛回富春,留兵三千守東京。

  高平府督阮輝宿護維祁之母、妻宗族二百餘口,由高平登舟,遠遁至博念溪河,乃廣西太平府龍州之邊。阮輝宿冒死涉水登北岸,其不及渡河之人,盡被阮氏追兵殺害。

  二、“字小存亡”派軍遠征。

  乾隆五十三年六月十七日,乾隆帝對廣西巡撫孫永清所奏安南內亂之事,下達諭旨,講了五個問題。其一,此事應予詢明妥辦。上年兩廣總督孫士毅曾奏,安南國“土豪亂,國印遺失”,業諭查明後補給,今其國嗣孫之母、妻眷屬,又被兵追殺,“求救內投”,應該查明辦理。其二,委派大臣。孫永清從未經曆征戰之事,難勝此任。兩廣總督孫士毅曾隨赴軍營,此次駐紮潮州,料理發兵赴閩攻打台灣林爽文之事,調度妥協,令其即赴廣西龍州,辦理安南國求救內投之事。其三,查明原委,酌情處理。安南若原為阮姓所有,被黎姓占奪,則現今阮姓是恢複舊業,也可從而安撫。如其國本非阮姓所有,黎氏傳國日久,“且臣服天朝,最為恭順”,今被強臣篡奪,其舊臣帶嗣孫眷屬前來求救,“若竟置之不理,殊非字小存亡之道”。設若阮姓隻攻占黎城等一二處,其餘皆為黎姓所有,尚可恢複,如阮姓占據全部安南,或將黎姓子孫盡行殺害,則又當另為設法訪查。著軍機大臣與孫士毅查清上述諸事,提出對策。其四,安插逃人。安南來投的男婦老幼人等,“係避難來投”,且有國王嗣孫之母、妻,“俱應妥為安插,並優給廩膳,勿使失所”。其五,尋找王孫、遺臣。國王嗣孫黎維祁現在何處?其臣僚仍忠於故主者有誰?如有欲思滅阮存黎之遺臣,“可以資其力量,相機設法辦理者”,需查明上報。②③《清高宗實錄》卷1307,頁6、7,10、11,34、35.

  過了兩天,六月十九日,乾隆帝又諭軍機大臣,除重申查明安南現在情形外,著重指出,如阮姓占據全安南盡殺黎氏子孫,則王孫黎維祁將無國可歸。“安南臣服本朝,最為恭順,茲被強臣篡奪,款關籲投,若其置之不理,殊非字小存亡之道,自當厚集兵力,聲罪致討矣,屆期朕自有定奪”。著傳諭孫士毅詳細確詢,籌劃對策,據實具奏。②。

  又過了七天,六月二十六日,孫士毅的奏折到京,言及阮輝宿說:阮氏隻占據了東京黎城和牧馬、諒山等處,黎城西方、北方州縣,“俱不肯降賊”,“阮嶽一味獷悍,並無法令,嗣孫若能乘隙而動”,阮嶽“即可一舉成擒”。乾隆帝就此諭軍機大臣:阮輝宿之奏,情詞激昂,能知大義,可見該國境土既未盡歸阮嶽,“人心又戴舊足恃,尚可徐圖恢複,辦理尚易”。著傳諭孫士毅,即令阮輝宿等回國告訴黎維祁:安南臣服天朝,最為恭順,今其被阮攻逐,“究係不能振作所致”。現安南國土,未被阮氏占者尚多,臣民亦擁戴黎氏,黎維祁當趁此招集義兵,力圖恢複。“目下天朝已派調大兵”,在廣西預備,若阮嶽仍前“負固不服”,甚至殺害嗣孫,各鎮官將亦甘心從逆,則“天朝即當派員統率大兵,四路會剿,將阮嶽及黨羽人等全數擒誅,明正其罪”。同時,他又傳諭提督三德統兵駐紮邊關,令總督孫士毅調兵數千,“以壯聲勢”。③。

  阮嶽、阮惠弟兄遣官叩關進貢,兩廣總督孫士毅聞報,親至鎮南關,對其使“大聲嗬斥。並諭以天朝已調大兵,分路進討,令該夷官歸諭阮嶽迅速悔罪自新,迎還故主”。乾隆帝知悉此事,於七月二十四日下諭嘉獎孫士毅說:“阮嶽逐主亂常,差人進貢,斷無即準其納款之理”。孫士毅所辦甚妥,著賞上用蟒袍料一件,以示優獎。《清高宗實錄》卷1309,頁38.

  從六月十七日得悉安南大亂,直到八月二十六日,這七十天裏,乾隆帝雖多次下諭強調要“興滅繼絕”,“字小存亡”,幫助安南王孫逐阮複國,但僅隻是諭令王孫黎維祁及安南臣民起兵逐阮,清政府以總督名義發布斥阮檄文,揚言要派大軍出征,可是並未決定要出關作戰,數千官兵均在邊界屯駐。到了八月二十七日,乾隆帝對安南的方針,有了重大的變化。

  根據孫士毅的陸續奏報,乾隆帝於八月二十七日下諭說:黎維祁親赴山南,招集義兵,竟為阮軍所逼,僅帶跟隨數人,入山藏匿,“看來竟是一無能為之人,難望其振作恢複”。阮嶽、阮惠弟兄,見到孫士毅檄文,“畏懼遁逃”。阮惠的心腹潘啟德,一接檄文,“即知去逆效順”,遵孫之令,糾約七州人馬及廠民,速即前進,“自無難直達黎城”。阮嶽等係見檄文宣布天朝“調備大兵”,“聲罪致討”,而震驚遠遁,若知清兵僅係“虛張聲勢,必益無畏懼”,將會故智複萌,“竟圖篡奪”。因此,孫士毅奏請“先期調兵預備之處,自當如此辦理”。但如用兵進討,孫士毅係兩廣總督,關係甚重,“斷不可親領前往”。看來“阮嶽等亦無須多兵剿辦”,著令廣西提督許世亨及總兵一二員,帶兵數千名前進,孫士毅再預備數千,在關隘駐紮,“聲言續發”,諒阮嶽、阮惠不敢負隅頑抗。《清高宗實錄》卷1311,頁27、28、29.

  乾隆帝這次決定要正式出兵了,因為黎維祁無能,而阮嶽、阮惠一聞檄文即逃,可見出兵易於成功。就這樣,他下了出兵之諭。

  孫士毅繼續奏報黎王舊臣起兵和阮惠屬下官將反正投誠的消息,以及處理辦法。牧馬土司閉阮律擒獻偽官阮遠猶。數萬廠民接到孫士毅劄諭及聞皇上恩準發給口糧,“俱踴躍歡欣,情願前驅殺賊”,孫士毅委派曾在廠上工作年久“為群情所服”之幕友林際清統領攻敵。潘啟德統率七州人馬,不斷向前進軍。阮氏兄弟遣攻諒山之將陳名炳,看到沿途檄文,“心生悔懼,情願歸順嗣孫”,恢複故主之國。乾隆帝十分高興,先後下達三諭,嘉獎有功人員,賞給林際清知縣職銜,論述用兵方法。他著重指出,潘啟德等官將和廠民,“皆因聞天朝聲罪致討,是以群起響應。”偽官朱廷理供稱阮惠離開黎城後,仍“意存觀望”,留兵七八千分守黎城及各處要隘,一待清兵進攻,即退守富春。因此,內地官兵若不及時前進,則阮惠將“妄思窺伺”,安南各鎮官將將畏阮氏報複而觀望,廠民、潘啟德等亦會猶豫動搖。著孫士毅派許世亨等領兵三千出關前進,孫仍留駐,或於關外作進剿之勢。《清高宗實錄》卷1312,頁25、26、35,卷1313,頁19.

  兩廣總督孫士毅雖連續申請統兵出征為帝所止,但並未就此罷休。很可能是因為看到進展順利,安南舊王即將複國,欲圖建樹奇功殊勳,所以孫又一次奏請出關殺敵。孫士毅想出了一條新的理由,奏稱:各關隘官兵,與其駐紮本境,暗為黎氏靡費錢糧,並需內地兵丁護送國王嗣孫黎維祁的家屬出境,“不如建豎旗鼓,出關進討,搗穴擒渠。”②《清高宗實錄》卷1314,頁5、6,6.乾隆帝終於為其言所動,於十月初三日下諭說:安南各廠起兵,隨嗣孫之三弟黎維祗來到諒山,會同潘啟德進剿,保勝、都龍二處土目集兵聚糧,協同殺敵。黎維祁已出山,但其潛匿一年,毫無展布,現雖糾集義民,欲圖恢複,“其成敗尚未可知”。孫士毅所言建旗出關,“所見甚正”。孫士毅既胸有成竹,力肩巨任,自請出關進剿,“則此事竟交予該督一手承辦,庶呼應更靈,蕆功自速”。②不久,他批準孫之建議令其統兵一萬出關,作為正兵;又命雲貴總督富綱派兵八千,交雲南提督烏大經統領,作為偏師,由雲南蒙自出發,進攻安南之宣光、興化等處。

  清軍向安南泰德王阮惠進攻的“興滅繼絕”之戰,就這樣開始了。

  三、輕取黎城封國王孫士毅榮封一等謀勇公。

  兩廣總督孫士毅奏準征討安南阮惠弟兄後,立即調兵遣將,籌辦糧餉。原調廣西兵四千,現添一千,並調廣東兵五千。乾隆五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孫士毅與廣西提督許世亨統兵一萬出鎮南關,以八千直搗安南東京黎城,以二千駐諒山為聲援。雲南提督烏大經領滇兵八千,取道開化廳之馬白關,逾咒河,入交趾界一千餘裏至宣化鎮,為廣兵聲援。

  乾隆帝以“兵行餉運”,安南節年荒歉,難以采買,諭令設台安站,從內地轉運糧食。雲南、廣西兩路共設台站七十餘所,保證了軍糧的供應。乾隆帝以富良江地居險要,阮惠必嚴加防守,“令官兵難以徑渡”,而該江江麵遼闊,敵軍不能處處設防,因此諭令孫士毅一麵督兵佯攻,一麵遣許世亨領兵從上遊或下遊,乘其不備,“設法迅渡”,使敵軍為官員從天而降所驚,其沿江敵軍營屯“自必紛紛潰散,此史冊所載偷渡之計,行之有效者”。《清高宗實錄》卷1314,頁40、41,卷1317,頁26.

  孫士毅、許世亨出關後,迅速抵達諒山,繼續往前,總兵尚維屏、副將慶成領廣西兵,總兵張朝龍、李化龍率廣東兵,各士兵義勇隨行,號稱數十萬,浩浩蕩蕩,殺向黎城,各隘阮惠所派守兵紛紛後撤,惟扼三江之險以拒。第一條江為壽昌江。十一月十三日,尚維屏、慶成領兵一千餘名,五更時刻抵壽昌江,阮兵退保南岸。清兵進攻,因浮橋斷,乘筏前行,時值大霧,阮兵自相格殺,清兵遂盡渡河,殺敵甚多。十五日抵達阮軍依恃之第二條江市球江。江麵寬闊,南岸依山,高於北岸,阮軍據險列炮,守備堅固,清兵無法結筏橫渡。諸將商議,以江勢繚曲,敵軍看不到遠處,因此,陽運竹木製造浮橋,排列大炮多門,隔江轟打,佯裝必渡此江,而潛派兵二千,由總兵張朝龍統領,於上遊二十裏水流緩慢處,用竹筏及農家小舟,於夜半偷渡。十七日早晨,清軍主力乘筏渡江,抵達岸邊,與阮軍交鋒,正當緊張廝殺之時,上遊之兵已繞出敵軍背後,居高臨下,呐喊衝擊,聲震山穀,前後夾攻。阮軍出乎意料,不知清軍從何而來,陣亂,“瓦解潰北”,死傷數千。

  第三條江是富良江,在都城門外。阮軍盡伐沿江竹木,收斂各舟於南岸。清軍於十九日黎明抵富良江,遙望其陣不整,知守軍無固誌,乃覓遠處小舟,載兵百餘名,夜至江心,奪其戰艦一,遂載兵二百餘人,許世亨親率,先渡過江,又奪小舟三十餘隻,輪番渡兵二千餘人,分頭攻敵。阮軍“昏夜不辨多寡,大潰”。清軍獲敵舟十餘艘及總兵、侯、伯將官數十人。二十日早晨,大軍皆渡,守軍已撤,黎氏宗族及城民出迎,孫士毅、許世亨入黎城,宣慰後出。黎城環以土壘,僅數尺高,上植叢竹,內有磚城二,為國王所居,宮室業已蕩盡。黎維祁由潛匿之民村出來,當日晚上二更時刻趕赴軍營。

  孫士毅遵奉帝諭,於十一月二十二日傳旨,冊封黎維祁為安南國王。其冊文說:

  “朕維撫馭中外,綏靖遐邇,義莫大於治亂持危,道莫隆於興滅繼絕。其有夙共朝命,久列世封,遭家國之多艱,屬臣民之不靖,則必去其蟊賊,拯厥顛濟,……以肅屏藩之製。爾安南國嗣孫黎維祁,化沐炎陬,序承塚嗣,當爾祖奄逝之日,正阮逆亂之時,肇釁蕭牆,失守符印,孑身播越,闔室遷移,棄彼故都,依於上國。溯百五十年之職貢,能不念其祖宗,披十六道之輿圖,原非利其土地,且柔遠人所以大無外,討亂賊所以儆不虔,是用輯爾室家,克完居處,勵爾臣庶,共赴仇仇,特敕大吏以濯征,爰董王師而迅剿。先聲所?,巨憝奚逃,內難斯寧,群情更附,釋其瑣尾流離之困,加以生死肉骨之恩,舊服式循,新綸允賁。茲封爾為安南國王,錫之新印,王其慎修綱紀,祗奉威靈,戢和民人,保守疆土,勿怠荒而廢事,勿懷安以敗名,庶荷天朝再造之仁,益迓國祚重延之福。欽哉,毋替朕命。”《清高宗實錄》卷1315,頁27、28.

  孫士毅將獲捷情形陸續奏報,乾隆帝非常高興。當他於十二月初六日看到孫呈巧渡市球江的奏折時,連下兩諭,賞給孫士毅玉如意一柄、禦用漢玉扳指一個、荷包三對,賜許世亨禦用玉扳指一個、荷包三個,賞張朝龍、李化龍、尚維屏荷包各一對,其他有功將弁,分別賞戴花翎賜巴圖魯名號。乾隆帝盛讚孫士毅“調度有方”,“辦理悉合機宜”,許諾其如能生擒阮惠,將照阿桂平金川捕獲索諾木、福康安剿台灣拿獲林爽文之例,特沛殊恩,晉封公爵,賞給紅寶石頂、四團龍褂、黃帶紫韁,“以昭寵異”。

  過了三天,十二月初九日,孫士毅呈報十一月二十日大敗阮兵攻克東京黎城之奏折到京。乾隆帝甚喜,立即下諭封賞孫士毅說:“覽奏嘉悅之至”。阮惠等人逐主亂常,竊據黎都,一經大兵聲討,望風奔竄,“俾黎氏國祚重延,並不利其寸土,於字小存亡之道,仁至義盡,實史冊所僅見”。孫士毅力肩重任,調度有方,不及一月,“即已迅奏朕功,克副委仁”,著加恩晉封一等謀勇公,賞戴紅寶石帽頂,“以示優眷”,俟擒獲阮惠時,再續降恩旨,“格外優異”。封許世亨為一等子,其餘有功官將,交部從優議敘。《清高宗實錄》卷1318,頁21、22.

  四、貪功輕敵失東京孫士毅兵敗削爵。

  正當乾隆皇帝歡慶大捷籌劃善後事宜之時,乾隆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孫士毅呈報清軍大敗、黎城失守的奏折,送到了北京,頓使朝野大驚。原來,阮惠係主動後撤,兵力並未遭到多大損失,而是待機再進。清軍統帥孫士毅誤認為阮軍慘敗,清軍勢如破竹,所向無敵,輕取黎城,就想功上加功,建樹奇勳。

  孫士毅本係文官,對軍務並不精通。他從進士,授內閣中書,充軍機章京,遷侍讀,相繼任大理寺少卿、廣西布政使、雲南巡撫、廣西巡撫、廣東巡撫,直至兩廣總督。在近三十年的宦海生涯中,他與軍務有聯係的隻有兩次,一次是乾隆三十四年大學士傅恒統軍攻緬時,他以侍讀之銜隨軍,“典章奏”,為時不到一年;另一次是五十二年協辦大學士、將軍福康安剿台灣林爽文,孫駐潮州,遣兵助剿,備辦糧草器械。嚴格地說,孫並未真正統率過各路官兵大舉征伐,沒有指揮大軍克敵製勝的經驗,也缺乏軍事指揮的才幹。他既不知彼,在判斷安南國情上犯了兩大錯誤:一是低估了阮惠的力量,誤認為其狼狽奔竄不堪一擊;二是不明真情,不了解黎氏權利已腐朽不堪,無力自拔,沒有辦法和力量恢複故國。他又暗於知己,對自己的軍事才幹和綠營兵的戰鬥力,皆作了錯誤的估計,本來是不諳用兵的文官,卻想當智勇雙全輕取強敵的卓越統帥,明明是臨陣易潰的弱卒劣弁,卻當做奮勇衝殺的猛將精兵,由此而產生了僥幸心理,孫士毅竟想攻克全安南,活捉阮惠,建立特大功勳。

  在這個問題上,年近八旬的乾隆皇帝,比這位總督可就高明得多了。早在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即第一次獲悉兵渡壽昌江之前八天,他便下諭給孫士毅,規定了此次進軍的要求,令其取黎城後即回軍。他說:孫土毅帶兵前往,能生擒阮惠等人,固為上策。否則,收複黎城,俾黎維祁複其境土,亦為中策。如果取城複國之後,阮惠遠遁,難以生擒,孫士毅即據實奏明,帶兵回粵。十二月十四日,他又下一諭,令孫如尚未擒獲阮惠,立即撤兵回廣西。

  過了五天,十二月十九日,孫士毅進據黎城後,奏請遠征廣南,活捉阮惠。乾隆帝拒絕其請,諭軍機大臣,詳言應予撤兵的理由。他說:

  “朕前此即慮攻複黎城後,阮惠等畏罪遠,不值以天朝兵力,久駐炎荒,為屬國搜緝逋逃,耽延時日,屢經降旨諭知孫士毅,臨期酌情辦理。孫士毅拜發此折時,自尚未接奉前旨。今據該督奏,黎城距廣南賊巢尚有二千餘裏,而黎維祁又屬無能,於造船雇夫之事,堅複不能趕辦。……安南地方,向多瘴癘,倘內地官兵不服水土,致生疾病,尤為不值。……若此時必欲窮追深入,而賊巢險遠,萬一稍有阻滯,一時不能迅速擒渠,轉致欲罷不能。辦理大事之人,必須通盤籌劃,計出萬全,不可知進而不知退。孫士毅當遵前旨,……撤兵回粵。”《清高宗實錄》卷1319,頁6、7、8.

  緊接著,乾隆帝於五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五十四年正月初四、十二日、十六日、十九日,連下九道諭旨,強調諭令孫士毅立即撤兵返粵。這些諭旨講了必須撤軍的四條理由。其一,大功已成。恢複東京,冊封黎維祁為安南國王,“興滅繼絕”的出兵目的已經達到,“於字小存亡之體,已為盡善盡美”。其二,安南“地方僻小,又多瘴癘”,官兵役夫“易染疾病”。其三,糧餉轉運艱難。從廣西邊界至黎城,為供一萬兵士之糧,已用役夫十五六萬人,從雲南出口至黎城,有四十站,用夫十餘萬。自黎城至廣南,二千餘裏,須安設台站五十三所,又需役夫十餘萬人。黎維祁不能調撥役夫,廣西、雲南力已不支,需廣東、貴州派夫接濟。不能因“屬國逋逃未獲,將天朝錢糧兵馬,徒滋勞費,久駐炎荒”。進剿廣南一事,“現在非不能辦,揆之天時地利人事,實有不值”。其四,天厭黎氏。“黎氏近年以來,亂多故”,黎維祁懦怯無能,優柔廢弛,左右亦無可恃之人。安南雖小,然立國已久,“未必不關氣運,今其國運如此,看來天心已有厭棄黎氏之象”。此時即使能將阮惠等人擒獲,而黎維祁不能振作自強,安知三五年以後,不又有如阮惠之人者複出,“豈有屢煩天朝兵力為之戡定之理!”即使不令黎維祁主持國事,而其子弟內亦未必有勝於黎維祁之人。“朕從來辦理庶務,無不順天而行,今天厭黎氏,而朕欲扶之,非所以仰體天心撫馭屬國之道,朕不為也。”《清高宗實錄》卷1319,頁11、12、13、14、15、27、28、29、30,卷1320,頁14,卷1321,頁10.

  乾隆帝的這些主張和見解,是相當正確頗為高明的。他不僅考慮到水土不和、千裏轉輸等客觀條件的惡劣,不做知進不知退之事,大功告成,趁早凱旋,以免將來陷入險境,欲退不能,欲罷不休;而且,他已預見黎氏集團腐朽無能,江山難保,國將再亂,清政府不需要也不應該堅決支持黎維祁到底,一再出兵,浪費巨量人力物力,做這種“揆之天時地利人事實有不值”之蠢事。

  如果孫士毅嚴格執行乾隆帝的撤兵之旨,安南的形勢必然會有所好轉,至少清軍不會慘敗。然而這位兩廣總督孫士毅被二十天來的意外大捷弄糊塗了頭腦,抑製不住再建特勳、垂名史冊、榮獲更大恩寵的念頭,竟然違抗帝旨,遲遲不撤,一心要生擒或誘獲阮惠弟兄。當他坐待阮惠降順美夢正酣之時,阮惠之軍突然衝進了黎城。

  原來,阮惠在廣南富春養精蓄銳,等待時機。當他得知“孫士毅貪俘阮為功,師不即班,又輕敵,不設備,散遣士兵義勇,懸軍黎城”之情後,於五十三年歲暮“傾巢出襲”,並遣使偽稱係來投降。孫士毅信以為真,毫不防備。五十四年正月初一日,“軍中置酒張樂”,正在興高采烈昏昏然之時,夜間突然有人來報“阮兵大至”,孫士毅“始倉皇禦敵”。然而阮兵數萬,猛烈進攻,又用象載大炮衝陣,清兵“眾寡不敵,黑夜自相蹂躪”。孫士毅匆忙撤走,渡過富良江後,即砍斷浮橋,以防阮兵追襲。可是提督許世亨、總兵張朝龍等官兵夫役一萬餘人,尚滯留南岸,因橋斷無法渡江,皆被阮兵砍殺或溺於江中,無一幸免。孫士毅拚命逃竄,退回鎮南關,“盡焚棄關外糧、械、火藥數十萬,土馬還者不及一半”。黎維祁攜其母先逃。雲南官兵因有黎臣黃文通導引,始得全師返滇。《清高宗實錄》卷1321,頁26,卷1322,頁18;《聖武記》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清史稿》卷330,《孫士毅傳》,卷334,《許世亨傳》,卷527,《越南》。一場大規模的征討安南之戰,就這樣以總督孫士毅貪功輕敵、遷延不撤,遭受慘敗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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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