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匪果知悔罪投誠,還人納貢,自可就此完事,但受降通市及善後章程,必須曉事之重臣相度妥辦,方能合機宜而符體製,著阿桂即速馳驛前往雲南,辦理受降諸事,完竣即行回京。至開關以後,沿邊一切事宜,均關緊要,非圖思德所能經理,所有雲貴總督員缺,著李侍堯調補……圖思德著回貴州巡撫之任。”《清高宗實錄》卷1025,頁5、6.
這道諭旨講了五個問題。其一,不再征緬。乾隆帝再次明確宣布,因水土惡劣,不欲用兵於緬甸。當然,不止是地形險峻氣候惡劣的問題,也包括了其他因素,如緬軍奮勇抗擊,緬民積極抵抗,堅壁清野,清軍無糧可就,無人引路,四次失敗於緬地,確係無法征緬,絕不可能征服緬甸。正是處於這種形勢下,乾隆帝才明智地強調不欲用兵。其二,不成事體。既不能向緬大舉進攻,事實上輕騎襲緬之方針從未能認真執行,而每年沿邊屯兵駐戍待戰,既耗費大量兵力、財力和物力,又影響了邊境安寧,牽製了朝廷的注意力,這種不戰不和的僵局,長期下去,危害甚大,實屬“不成事體”。其三,欲竣緬務。在此之前,乾隆三十八年,緬方大頭領得魯蘊從阿瓦來到老官屯,遣孟矣等五人入關,“請如前約”議和,滇省官員將其押解至京。四十一年四月舉行“獻金川俘酋於廟社”禮儀,誅索諾木等,帝命領孟矣等赴市曹觀看,告以大軍威武之情,然後縱使歸緬,顯係示以恩威,促其議和。四十二年又欲派阿桂往雲南,處理緬務,乾隆帝之欲早日了結之心,相當迫切。其四,緬王願和。懵駁在老官屯挫敗清軍以後,就有意議和,但因軍勢正強,故力索已逃入清境的木邦、蠻暮土司,堅持先通商、後納貢。現在,懵駁病故,其子贅角牙嗣位,國內因多年禁市影響了長期進行的中緬貿易,土產木棉、象牙、翡翠、蘇木、銅等“恃雲南官商采買者皆閉關罷市”,無法銷售,中國之黃絲等為緬所需之貨,“價增十倍”,進口甚難,兼之清軍剛平定大、小金川,武功可畏,因此,新王更願與清友好,釋嫌議和。其五,審時度勢,息戰“允降”。乾隆帝根據以上各種情況,當機立斷,決定“受降通市”,了結十餘年未結之案,特派此時朝廷第一宣力大臣一等誠謀英勇公、大學士、軍機大臣、吏部尚書阿桂,前往雲南,“辦理受降諸事”,並調各省總督中“老成有識、能辦大事”之兩廣總督李侍堯任雲貴總督,以處理善後事宜。《清高宗實錄》卷1025,頁2―8;《聖武記》卷6,《乾隆征緬甸記下》;《清史稿》卷318,《阿桂傳》。
以上情況集中表明了一個問題,即乾隆帝最後下定了與緬議和通商許貢的決心,“審時度勢”,妥善結束多年懸案。
乾隆帝決意“允降”通商的方針,及其遣派阿桂、李侍堯專辦此事,以及緬王的願和,為解決中緬之間十餘年來的糾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雖然在交涉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曲折,如緬方曾答應即送楊重英、蘇爾相回滇,但開始僅讓蘇爾相歸返,而且還有所反複,直到五十三年八月楊重英才被釋放入滇,因而議和之事,拖延了十一年之久。但在這過程中,乾隆帝一直堅持“允降”通商這一正確方針,並未因這些麻煩或其他因素,而放棄議和,再動幹戈。
乾隆四十七年六月,雲貴總督富綱奏稱:緬國內亂,緬王贅角牙被老緬王藉牙之孫孟魯斬殺,藉牙之第四子孟隕又將孟魯殺死,自立為王,凡懵駁、贅角牙信用之頭目、土司,盡行調回,任用藉牙舊人為大頭領。似此情形,可乘機出兵攻緬。乾隆帝拒絕其議,於六月二十四日下諭說:緬國內亂,骨肉相殘。“但伊等穴中之鬥,不值煩我天朝興師致討。況從前首禍,係懵駁、贅角牙父子,彼時因緬地瘴癘,我兵疾疫頻仍,不能久駐,又值該酋等畏罪哀懇,朕體上天好生之德,許其罷兵,已曆有年所。今該酋等並不敢侵擾邊關,若遽因其爭立內訌,興問罪之師,不特師出無名,……況得其地不足守,非如新疆伊犁等處,西師成功後,可永遠耕屯鞏固金湯者可比,此事竟可毋庸辦理。”著傳諭阿桂議奏。阿桂遵旨議奏,讚揚皇上“睿算宸謨,不遺纖悉”,確不應因其內亂而出兵。《清高宗實錄》卷1159,頁14―17.
與此同時,乾隆帝注意加強與暹羅的聯係。早在攻緬初期,帝以緬暹為世仇,便諭兩廣總督李侍堯探索約暹羅發兵共攻緬之事,但暹羅於三十一年亡於緬,其事中止。四十三年,暹羅遺民推鄭昭起兵,逐緬複國。四十六年鄭昭遣使入貢,蒙帝厚待。五十一年,乾隆帝允鄭昭之子新主鄭華之請,封其為暹羅國王,雙方關係愈益密切,暹軍陳於暹緬邊境,對緬造成很大威脅,這進一步促使新緬王孟隕謀求改善中緬關係。
乾隆五十二年四月二十日,孟隕遣派的使臣大頭目業渺瑞洞、細哈覺控、委盧撒亞三人,率小頭人、從役一百餘人,齎金葉表文、金塔、寶石、金箔、檀香、大呢、象牙、漆盒、絨氈、洋布等物,及馴象八頭,到達順寧府界,懇求進貢。來使並稱,因老官屯一路,山高瘴大,象難行走,故從木邦前來。其表文說:孟雲(即孟隕)係藉牙第四子,幼年為僧。長兄懵駁死後,其子贅角牙自立為王,孟隕之次兄孟魯以父有兄終弟及之諭,殺贅角牙,欲為國主,國人不服,殺孟魯,迎孟雲而立。“孟雲深知父子行事錯謬,感大皇帝恩德,屢欲投誠進貢,因與暹羅釁,且移建城池,未暇備辦。今緬甸安寧,特差頭目遵照古禮進表納貢。”《清高宗實錄》卷1306,頁10,《清史稿》卷528,《緬甸》。
雲貴總督富綱呈報此事及處理辦法時奏稱:孟隕差使具表納款,“雖情詞恭順誠懇,但緬性多疑,此來虛實不可不詳慎辦理”,隨派副將定住馳往察看,驗明貢物,“似屬可信”,便令定住將該使帶至順寧安頓。因該使未帶楊重英同來,“向其根究”,來使遂遣小頭目回國攜楊歸返。③《清高宗實錄》卷1306,頁11、12、13,12、13.
乾隆帝正渴望了結緬事,於六月初五日讀到此折後,十分高興,並因富綱過疑欠妥而予以嚴厲斥責。他下達長諭,斥其過錯及指示處理之法說:因緬水土惡劣,故停止進剿,撤兵以後,“十餘年來,邊境相安”。孟隕原在緬寺為僧,與其父兄之過無關,今被推管國事,差人齎表納款,“閱其表文,情辭甚為恭順誠懇,此係好事,將來該頭目等到時,朕方欲重加賞齎”。富綱接據稟報,自應一麵具奏,一麵即派官員將使臣護送來京,乃始則疑其狡詐,遣人往察虛實,已屬過慮,繼複以無關緊要之楊重英“向其根究”,“尤屬糊塗不曉事體”,“實屬大錯”,著軍機大臣立即傳旨對富綱“嚴行申飭”,並諭令該督,接此旨後,即派妥當官員,護送來使,迅速前來木蘭行在,呈進表物。如能於萬壽節(八月十三日)以前趕到熱河,固好,若不能至,則於出哨前趕到承德等候,那時,蒙古王公“皆扈蹕山莊”,“俾遠國貢使同入筵宴瞻覲,尤為盛事”。③
第二日,六月初六日,他又諭軍機大臣,再言富綱索要楊重英之誤說:“該督此奏,實屬錯誤。該國長既已悔罪投誠,齎表納款,此係好事,何所有其猜疑。”設若該國長以此而“心懷疑畏,殊覺阻其向化之心”。如此旨到時,緬已送回楊重英,固屬好事,若未送,即令富綱照前旨辦理,剴切傳諭緬主,“使該國長不致心生疑畏,方為妥善”。並命富綱將來華之人,留一半於滇,其餘人員同至熱河,使其“瞻仰中國富庶,伊等回國互相傳述,必更畏威懷德,益足以堅其效順之誠”。《清高宗實錄》卷1308,頁5、18.
其後,乾隆帝又續下數諭,責令富綱妥善安排護送緬使入覲之事,並因業渺瑞洞身患瘧疾,送回耿馬調理,而再次申飭富綱辦理不當。富綱遵旨,遣官伴送緬甸貢使,於六月二十一日由大理出發,九月初趕到承德避暑山莊。
九月初四日,乾隆帝在避暑山莊的卷阿勝境,接受緬甸國使臣細哈覺控、委盧撒亞及小頭人目便機位南等四人的朝貢,並賜他們與扈從王公大臣、蒙古王、貝勒、貝子、公、台吉等宴。第二日,乾隆帝降敕諭緬王孟隕說:
“爾緬甸國長孟隕,本為支子,暫托釋門,因兄侄梗化而戕殘,為國人擇親而擁戴,前愆力改,來享情殷,既遣使以將虔,複陳詞之維摯,具昭忱悃,良可褒嘉,是用降敕獎諭,賜國長並國長之妻佛像、文綺、珍玩、器皿等物,國長尚其敬受,益矢恪恭。”《清高宗實錄》卷1312,頁11、12.
中緬之間二十餘年來戰陣廝殺、不戰不和的僵局,終於打破了,雙方關係從此不斷得到改善和發展。兩年半以後,乾隆五十五年三月,緬王孟隕遣親信大臣便居未駝等人,齎送金葉表文、貢品和馴象,祝賀皇上八旬萬壽,並“懇請敕賞封號,管理阿瓦地方,求開騰越關禁,俾通市易”。乾隆帝讀過富綱呈報緬王賀壽、乞封、開禁、通商的奏折後,於三月二十四日下諭軍機大臣,允其所請說:緬王遣使遠涉萬裏來京祝壽,“實屬恭順可嘉,自應俯允所請,給予封號,以資綏輯”,“準其照舊開關通市”,並降敕褒嘉緬王,親書禦詩以賜,加賞珍珠手串、荷包等物。其詩為:
“奉表前年施惠往,請封今歲竭誠歸。
赤心那限萬裏隔,黃詔從教舉國輝。
經事自惟老勝壯,化民因識德贏威。
內安外順胥天,益切屏營凜敕畿。”《清高宗實錄》卷1351,頁30.
緬使於五十五年三月初四日至鐵壁關,四月初到省城昆明,雲貴總督富綱差官伴送,六月初抵承德,乾隆帝於六月十三日降敕封緬王孟隕為國王。《清高宗實錄》卷1356載錄此事時寫道:
“(六月)壬戌,敕封緬甸國長孟隕為國王。製曰:朕惟德孚柔遠,王朝隆無外之模,忱切響風,屬國被鹹寧之福,既敬將夫職貢,懇備遐藩,宜褒錫以恩綸,允綏嗣服。龍光斯賁,爵命維新,爾緬甸國長孟隕,地處炎陬,係居支庶,曩者家遭多難,禍亂相尋,繼因國賴長君,攀援共戴,叩關納貢,恪恭著攝立之年,降敕頒珍,惠愷浹歸仁之感。茲以今歲為朕八旬萬壽,敷天慶洽,薄海歡騰,籲大吏以抒情,遣陪臣而祝福,先期齋潔,葵傾矢在寸心,重譯來同,琛獻逾乎萬裏,庥征所應,肫款堪嘉。至爾國世裔載延,邦基複整,幹戈是戢。……仰祈封號於天家,文披金葉,遠賜詩章於下國,寵荷珠光。今封爾阿瓦緬甸國王,賜之敕印,王其勉修政事,慎簡官僚,敦輯睦於鄰封,垂敉寧於邊境,永受無疆之慶,流及子孫,益堅不貳之誠保其宗社。欽哉,毋替朕命。”
乾隆帝專遣官員,齎敕書、印信,往其新都蠻得列,定十年一貢。欽使於七月初十日至蠻得列,緬王孟隕“率領子弟頭目,俯伏羅拜”,並派特使,備辦馴象及各種貢物,遣頭領三人齎表來華謝恩。乾隆帝令滇省官員照例宴賞,命赴緬頒賞之糧道永慧、參將百福伴使於十二月中到京,使其“與各外藩同與朝正盛典,並入宴筵,均沐寵榮,以遂其瞻就之忱。”《清高宗實錄》卷1363,頁9、10.
從此以後,中緬之間朝貢不斷,往來頻繁,貿易繁榮,兩國人民均享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