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於三十三年正月初二日看到明瑞的奏折,非常高興,下諭嘉獎說:據明瑞奏報,官兵已過蠻結,連破敵壘十六座,殺敵二千餘人,緬兵逃逸。“明瑞秉性純誠,才優幹濟”,前在西陲之役,“每身先士卒,效績宣猷”,今經理緬甸軍務以來,辦理軍營諸務,“均能悉心籌劃,動合機宜”。近自木邦整隊深入,於臼小統眾毀柵,又在蠻結親冒矢石,摧堅陷陣,目受槍傷,猶鼓勇直前,“克揚我武”,“朕心深為嘉慰”,著授明瑞一等誠嘉毅勇公,賞給黃帶子、紅寶石頂、四團龍補服,原有之承恩公爵,命其弟奎林承襲。他又大賞有功人員,賞紮拉豐阿都統銜,賞烏三泰等五人副都統銜,賞王連戴花翎和成額巴圖魯稱號,授為遊擊,本進忠等分賞巴圖魯、授藍翎侍衛,並發給賞銀。
可是,乾隆帝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下諭獎賞將弁、“佇聞”“直搗賊巢”捷音的時候,明瑞將軍已一步一步走上敗亡的道路。原來,當清軍於十二月初二擊敗緬兵後,領隊大臣紮拉豐阿、觀音保等人,均勸將軍乘勝退兵至木邦,“整旅再進”,因為清軍也有重大傷亡。明瑞不從,欲直抵阿瓦。觀音保諫阻說:“我兵出師時已失軍裝,今軍器日見其少,糧餉不足,恐難深入以受其紿。”明瑞十分惱怒地質問說:“汝氣餒否,非丈夫也。”觀音保傲然回答說:“若非滿洲丈夫,吾儕共將軍死可也。”於是,清軍複前進,行至隔弄山,接近天生橋渡口。此處係著名險隘,從前貴家首領宮裏雁曾派數百名兵士堅守此地,緬兵數萬均不能通過。明瑞遣兵偵視,據稱,天生橋乃隔弄山中斷之處,下有河一道,“其勢險急”,兩岸石峰,高出二三裏,峰上盤曲小徑,“隻容一人行走”。其橋係天生一片大石,緬人已將兩旁舊有幫植大木俱行砍毀,不但乘騎不能過渡,步行也難。明瑞乃派達興阿帶兵二千名,留在大路,佯裝奪取渡口之勢,自己卻督軍從間道繞至天生橋上遊,於十二月初十日,“乘霧徑渡”,先將山梁占據。緬兵見狀,即撤赴宋賽。明瑞於十二月十三日至宋賽,不久行至象孔,離阿瓦不遠,沿途皆未遇到緬兵。這時,向導無人,道路迷失,糧食短缺,“夷境益峭險,馬乏草,牛踣途,賊燒積貯,空村落,無糧可掠”,行軍上千裏,水土不服,病亡日多,人疲馬乏,而北路額勒登額之軍又無消息。明瑞集諸將商議,眾將鑒於前次之爭,“莫敢有言退者”。明瑞念糧既斷,“勢不能複進”,無法到達阿瓦,又慮及額勒登額之軍若由猛密先入,則將軍退兵按法當誅,聽說猛籠有糧,且地近猛密,可得北路軍消息,與其會合,於是決定就糧於猛籠。
緬軍偵知清軍不攻阿瓦,又從俘獲病卒口中得知軍中糧盡,便緊追清兵,於是,“無日不戰”。明瑞與哈國興、觀音保等更番殿後,進至猛籠,果然獲糧二萬餘石,“軍士賴以濟”,時近歲暮,於其地過年,駐兵七日始行,每人帶糧數升,因未獲北路軍訊,議定取道大山土司,轉至木邦歸回。
緬軍一麵尾追明瑞之軍不止,一麵進攻錫箔、木邦,以斷明瑞後路。三十三年正月初四日緬軍攻占錫箔,初八日進圍木邦,十八日打破清兵營盤,清參讚大臣珠魯訥自盡,數千名綠旗兵或死或逃,革職同知陳元震早已攜帶參讚印信逃竄,專管支放糧食的大理府知府郭鵬衝亦已潛逃,楊重英被俘。在此之前,清北路軍統領額勒登額和譚五格,帶兵九千,因進攻老官屯受阻,撤至旱塔,離木邦不遠,雲南巡撫鄂寧七次檄令其救援木邦,額勒登額等竟擁兵不救,反退入內土司地區。
打下木邦的緬軍回追明端,與前尾追清兵之緬軍會合,眾達數萬。緬軍緊逼,起初,還距清兵營十餘裏紮營,及至鄰近大山土司的蠻化時,知清軍饑疲,當清軍於山嶺立營時,緬軍即紮寨於山半。明瑞告訴眾將說:“賊輕我甚矣,若不決一死戰,益將肆毒於我,無噍類矣。”因其已熟悉清軍號令,每日早晨三次吹螺後即出發,緬兵亦起而尾追,明瑞遂密遣兵士盡伏於箐中,然後吹螺三遍,緬軍以清兵已行,“爭蟻附而上”,明瑞一聲令下,清軍“萬眾突出,槍炮聲如雷”,緬軍出於意外,“遽不及戰”,急忙撤退,傷亡四千餘人,從此每夜屯營於二十餘裏以外,不敢近屯。
乾隆帝對明瑞的乘勝統軍深入,既感到高興,又有些擔心,怕其有失,就在三十二年正月初二獎賞蠻結大捷有功人員的當日,他便諭令坐守旱塔的北路統帥參讚大臣額勒登額,立即“舍老官屯”不攻,“帶兵探聽明瑞一路,接應前進”,“與明瑞合軍會同進剿”。過了六天,正月初八日,他得知明瑞已至宋賽離阿瓦不遠時,諭軍機大臣傳諭明瑞,在宋賽等處擇一適當地點,“聯絡結營,再籌兵餉”。此諭剛下,同日收到駐守木邦的參讚大臣珠魯訥的奏折,言及緬兵遠遁,明瑞在宋賽等待額勒登額之兵,他立即再諭額勒登額報告何時由旱塔起程,前往接應,現已到達何地?並嚴厲警告其人說:“若再觀望周章,不以接應明瑞大軍為事,伊試自思,能當此重咎乎?”《清高宗實錄》卷802,頁11、18、19、25、26、27、28.第二天,正月十九日,鄂寧奏錫箔為緬軍奪占,因該處為將軍明瑞文報往來之路,“急須克日奪回”,已劄商額勒登額,讓其分兵數千,“星即接應木邦”,並飛谘貴州調兵二千名備用。乾隆帝同意其議,並諭軍機大臣:“此時惟以妥協辦理,速得明瑞大軍消息為最。”③《清高宗實錄》卷803,頁11,22.
正月二十六日,因鄂寧奏明瑞於十二月二十四日帶兵往猛密去,乾隆帝甚為憂慮,即諭軍機大臣:“明瑞懸軍深入,接應最為緊要”,譚五格在旱塔,距猛密近,令譚派巴圖魯侍衛數員,領勇銳兵丁數百名,“間道往猛密一帶,迅速接應”。③此諭才下,警報又來,就在這一天,鄂寧奏革職同知陳元震、知府郭鵬衝從木邦潰逃。乾隆帝大怒,令將二人拿問,淩遲處死,查封其任所貲財,並於當日下諭,解馬一萬匹赴滇,調北京滿兵六千、索倫兵一千備用。過了幾天,鄂寧奏稱七次檄調額勒登額往救木邦,皆不應援,致木邦失陷。乾隆帝異常惱怒,諭將額勒登額及譚五格革職拿解來京治罪,並派協辦大學士、公阿裏袞為參讚大臣,調吉林兵一千名、福建水師三千名備用,又遣荊州滿兵二千五百名、成都滿兵一千五百名“迅往永昌”。他並傳諭明瑞撤退,“整兵衝出”。《清高宗實錄》卷803,頁25、26、27,卷804,頁16―19、41,卷805,頁26.然而,遠水難救近火,正當他心急如焚、坐臥不安、廣調兵馬往援的時候,清軍已經慘敗。
明瑞於蠻化駐五日,遭緬軍扼於前方,攻不能拔,幸好有一波龍人導引間道,始繞過緬兵,至波龍老廠,當日之數萬廠丁,已因宮裏雁被清處斬和遭緬兵衝殺而散亡殆盡。二月初七日明瑞行至猛臘,緬兵四五萬擋住去路,無法前進。明瑞於山頂紮營七座,緬兵四麵包圍。此時額勒登額因迭奉嚴諭和巡撫鄂寧飛檄,已進駐宛頂,離明瑞僅二百餘裏,卻按兵不動,不往救援。明瑞率領彈盡糧空的傷疲清兵拚命廝殺,堅持到二月初十日,明瑞命令全軍乘夜向緬兵衝擊,突圍至宛頂,自率諸領隊大臣及巴圖魯侍衛數十人,領親兵數百斷後,“及晨,血戰萬賊中,無不以一當百。”不久,紮拉豐阿陣亡,巴圖魯侍衛皆散,觀音保自盡。明瑞身負數傷,竭力疾行二十餘裏,至小猛育,“氣僅屬”,乃從容下馬,手截辮發,授家人使歸報,自縊於樹下,家人以木葉掩其屍而去。由於明瑞等人的舍身死戰,掩護了突圍兵士,總兵哈國興、長清及副、參、遊、守、滿漢兵丁甚多,突出重圍,於二月十三日抵達宛頂。乾隆帝發動的第二次征緬戰爭,就這樣以清軍慘敗而結束。
三、皇上決策謬誤將軍明瑞被迫自縊。
乾隆三十三年二月初十日,清兵部尚書、雲南總督、將軍、一等誠嘉毅勇公明瑞敗死於緬甸小猛育。人們不禁要問,明瑞之死,原因為何?是明瑞不諳用兵,還是其膽怯畏敵?看來都不是。從三十二年九月到三十三年正月的征戰實情看,明瑞可謂智勇兼備、文武雙全、善馭士兵的大將。他僅帶領滿兵兩千和柔弱綠旗兵九千餘名,合共一萬二千人,卻能轉戰敵區數千裏,迎戰數倍於己的緬軍,一勝於蠻結,再捷於蠻化,巧過天生橋,勇猛擊強敵。原禮親王昭?盛讚其英勇征戰說:
“計自章子壩與賊接戰,賊日增,我兵日少,孤軍無援,轉戰五六十日,未嚐一敗。明瑞晨起即躬自督戰,且戰且撤,及歸營率以昏時,勺水猶未入口。糧久絕,僅啖牛炙一,猶與親隨之戰士共之。所將皆饑疲殘創之餘,明瑞體恤備至,有傷病者,令土練舁以行,不忍棄,故雖極困憊,無一人有怨誌。……方軍勢日蹙,鬥愈力,嚐謂諸將曰:賊已知我力竭,然必決死戰者,正欲賊知我國家威令嚴明,將士用命,雖窮蹙至此,無一人不盡力,則賊知所畏,而後來者易於接辦。此其謀國之深猷,尤非慷慨赴死者所可同日語矣。”《嘯亭雜錄》卷5,《緬甸歸誠本末》。
著名史學家、軍機章京、翰林院編修趙翼,亦作了類似的評述。他寫道:
“方明將軍之自緬退師也,賊隨處可調兵,而我無後繼,賊隨處可取糧,而我無續運,賊以一象馱一炮,而我則兵械火具日少一日。當戰苦時,槍炮聲如百萬爆竹同時迸裂,對麵不聞人語也。然六十餘日未嚐一敗,其中又有蠻化之大捷。”《聖武記》卷6,《乾隆征緬甸記上》。
由此可見,不能把清軍之失敗,歸咎於明瑞個人的無能。《嘯亭雜錄》、《聖武記》和《清史稿》,皆著重強調北路主將額勒登額不援明瑞,使其孤軍苦戰敗於緬甸。乾隆帝亦有這樣的看法。他於三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下諭講述此事時說:
“將軍、公明瑞自蠻結大破賊兵之後,進至宋賽,因前路並無賊匪蹤跡,而額勒登額等又不能從猛密取道會兵同進,遂由猛弄(籠)一路,破壘因糧,屢有斬獲。繼複由大山移駐小猛育,數日間攻擊賊營,連次取勝。此時若額勒登額領兵由外進援,腹背夾攻,賊眾何難靡潰。詎額勒登額始於旱塔逗留,老師挫銳,迨退回虎踞關,又因賊眾尾至猛卯一路,轉避賊繞從內地,由小隴川等處,紆緩而行,以數日可達之程,遲至二十餘日,方抵宛頂。經鄂寧屢檄促援,一切置之不問,致老官屯賊眾轉得並力拒我大軍,是額勒登額喪盡天良,有心貽誤,其罪可勝誅乎!”《清高宗實錄》卷805,頁2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