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乾隆帝尚以劉藻“本屬書生,軍行機宜,非所嫻習”,故僅予薄懲。不久,他進一步了解到,當何瓊詔逃遁時,劉藻竟畏敵如虎,由思茅匆忙撤回到普洱,如若緬兵尾追,後果不堪設想。劉藻已集兵七千餘,卻“托言瘴癘”,不敢進攻,“其檄調通省兵丁,忽調忽撤,漫無成算”,“節次所奏諸折,可笑可鄙之處,尤不可枚舉”,因而連發數諭,痛斥其過,並降旨將其革職,留滇效力,所有因調兵不合定例靡費的銀兩,著其賠補。《清高宗實錄》卷754,頁25,卷755,頁8―10、15―19.
劉藻因禦敵無方,安邊乏策,連遭帝斥,問罪革職,無計可想,於三月初三日夜間自刎,隨員搶救無效,數日後死亡。
三、楊應琚三疏蠱惑乾隆帝批準征緬。
乾隆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乾隆帝下了一道十分錯誤、危害很大的諭旨。他在這道諭中講道:
“據楊應琚奏,木邦土司呈稱,因遭緬酋殘刻,情願歸附,請俟天兵到彼,即將緬甸遣來監視之人擒獻。並現今召散逃往緬甸,已行文前往索取,如其不獻,應發兵辦理,等語。已於折內批示。楊應琚久任封疆,夙稱曆練,籌辦一切事宜,必不至於輕率喜事,其言自屬可信。況緬甸雖僻處南荒,其在明季,尚入隸版圖,亦非不可臣服之地。但其地究屬遼遠,事須斟酌而行,如將來辦理,或可相機調發克期奏功,不致大需兵力,自不妨乘時集事,倘必須勞師籌餉,或致舉動張皇,轉非慎重邊徼之道,該督務須詳審熟籌,期於妥善,以定進止。”《清高宗實錄》卷765,頁10、11.
此諭表明了三個問題。其一,以攻代防,方針大變。楊應琚以木邦土司“情願歸附”和檄獻召散為理由,欲圖發兵攻打緬甸征服緬甸。這與劉藻在任時所辦之事,有著根本性的差別。以前,是因孟艮頭目召散約集零星緬兵襲擾耿馬等內地土司,新緬王懵駁仿效舊緬王莽達拉之例向耿馬等土司索取歲幣,基本上是緬甸土司以及少數緬兵與久附於清的內地土司相爭,清朝官方稱之為“蠻觸相尋”。劉藻遣兵往戰,不過是為了綏靖邊境,驅走進入內屬土司的召散等人的部下和緬兵,使被騷擾的內地土司恢複正常秩序,緬甸國王並未大調兵馬對清宣戰,清政府亦無向緬進攻消滅其國的目的。現在,楊應琚不僅要將久為緬王統轄的木邦土司招服於清(實係兼並緬之領土),而且要迫令緬王獻出召散,否則“發兵辦理”,臣服緬國,用兵的性質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其二,偏信狂言,草率決策。乾隆帝批準了楊應琚的建議,同意照其所說辦理。他的這一決定是極不慎重的。要想對外進行一場戰爭,尤其是像用兵兩千裏以外的“遠夷”緬甸,應當考慮很多問題,至少要了解雙方軍力、財力、人力的對比和地理因素,要具有相當大的成功的可能性,否則冒昧遠征,定會招致受挫,甚至全軍覆沒。如此重要的軍國大事,怎能僅僅因為楊應琚“久任封疆,夙稱曆練”,“必不至於輕率喜事”,而聽信其言,決定征緬?實屬粗疏輕率。
其三,心有餘疑,帝意尚未全決。乾隆帝雖然聽信了楊應琚的意見,欲圖用兵緬甸,但以其地遼遠,亦有所猶豫,因此諭令楊應琚“詳審熟籌”,能順利進軍,“不致大需兵力”,能夠輕易取勝,就乘機征剿,“克期奏功”;如果困難較多,難以立見功效,“必須勞師籌餉”,就需認真考慮,視其情形,“以定進止”。當然,他的傾向性已很明確,確是躍躍欲試,圖謀臣服緬甸,再樹功勳。
此諭下達以後,過了一個半月,九月初九日,楊應琚的奏折送到了乾隆帝的龍案上。楊奏稱:接奉諭旨,籌辦緬甸事宜,“臣斷不敢冒昧喜功”。惟因緬兵“屢次侵擾土司邊境”,若不乘時辦理,恐土司地區不能安寧。“今緬甸既人心渙散”,木邦情願歸順,“是機有可乘”。前已密派土司可靠屬人,潛至緬甸,將其地方廣狹道路險夷,暗中詳細繪圖,不日進呈禦覽,其他預備調撥兵馬等事,現已密為布置,九月內擬前往永昌,“督辦此事”。“臣仰膺重寄,固不敢坐失事機,亦不敢輕舉妄動”。乾隆帝閱奏後,降旨對楊嘉獎。《清高宗實錄》卷768,頁9.
又過了二十天,三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楊應琚的奏折又送呈皇上。楊除敘述緬甸地形外,著重講到緬人現狀。他說:緬甸自藉牙“篡位”,其子孟洛、孟毒(即懵駁)“誅求無厭,各土司早已解體。聞天兵平定莽匪(指進入內地土司的召散等人及少數緬兵),緬人甚為畏懼”。木邦土司已將緬王差來監事之人殺害,“懇請天朝大人迅速發官兵到境”,蠻暮土司“亦願來歸”,“緬匪之地愈蹙”,“控製更自無難”。因此,一麵調撥兵馬,一麵帶鎮營官兵三千餘名,前赴木邦受降。如緬王見大勢已去,欲悔罪求降,定當請旨辦理,不敢草率從事。《清高宗實錄》卷769,頁18、19.
乾隆帝閱疏後十分高興,批示說:“欣悅覽之,佇候佳音”。他又諭告軍機大臣:楊應琚“所辦甚好”,倘緬王“願效臣服”,聽撫歸降,固然甚好;若其畏避潛匿,僅將召散擒獻,“則罪人既得,莽匪全局已竣,天朝本無事求多於外夷,亦可收功蕆事”。如緬王“怙惡不悛,果有可乘之會,不致重煩兵力深入,而成戡定之功,以永靖南服,尤為一勞永逸”。一切事宜,悉聽楊應琚“妥協經理”。《清高宗實錄》卷769,頁19、20.
經過兩個多月的考慮,在楊應琚三封奏折的蠱惑下,乾隆帝終於最後決定進攻緬甸,釀成大錯。
四、貪功開釁楊應琚死有餘辜。
為帝倚重言聽計從的楊應琚,究係何許人也?真是乾隆帝所讚“老成曆練”的“公忠體國大臣”,還是言行不一、巧言惑眾的偽君子?他之如此熱衷於攻緬,是為國求福永靖邊陲,還是為己謀利?這一切,曆史給他作了正確的結論。原來,楊應琚乃係貪功求爵製造事端最後兵敗身亡的可恥之徒。
楊應琚,漢軍正白旗人,父文乾任至廣東巡撫。楊應琚初任西寧道,以乾隆帝信賴的大臣黃廷桂薦其有才,且處理一些事體比較妥當,符合帝意,很快擢任兩廣總督,後移閩浙總督轉陝甘總督。帝以其“久任封疆,曆練有素”,於三十一年正月十六日當其入京就任大學士時,調任雲貴總督,辦理緬甸事務。三月初楊應琚抵昆明,十七日至普洱。此時,“瘴癘大作”,“緬人漸退”,清楚雄鎮總兵華封乘機進據孟艮,城空無人,“倉糧已自燒毀”,普洱總兵劉德成占整欠,車裏等內地土司皆服,“普洱邊外悉平”,召散的姐夫召猛烈等頭人亦為清軍所獲。楊應琚遣派官員,往孟艮、整欠等土司,“正經界,集逃亡,厘戶口,定賦稅”,令召丙居孟艮、叭先捧居整欠,均授三品指揮使職銜,管理土務。《清高宗實錄》卷757,頁8、9、18、19、25、26、27、28,卷758,頁20,卷759,頁20,卷760,頁10;《嘯亭雜錄》卷5,《緬甸歸誠本末》;《聖武記》卷6,《乾隆征緬甸記上》;《清史稿》卷327,《楊應琚傳》,卷528,《緬甸傳》。
乾隆帝聞訊,十分高興,於四月初八日下諭蠲十三土司所欠賦稅說:
“雲南附近普洱之十三土司,久已輸誠內向,編列版圖。近日莽匪滋擾各土司,邊境夷民鮮得寧居,現已發兵平剿,已搗整欠、孟艮賊巢,搜捕匪黨,各土司得複安故土,但既受莽匪蹂躪,元氣難免虧損,深可軫念,即未經被擾土司,一切派撥土練,修理橋梁,急公踴躍,其情亦屬可嘉。著加恩將普藤、猛旺、整董、猛烏、烏得、車裏、六困、倚邦、易武、猛臘、猛遮、猛籠、猛住十三土司地方,所有乾隆三十一年額征條編正耗暨米折銀三千餘兩、正耗糧六百餘石,並猛籠一處乾隆三十年舊欠銀二百餘兩,概行豁免,以示優恤邊夷之意。”《清高宗實錄》卷758,頁11.
楊應琚如果有自知之明,如果對緬甸的國情(軍力、人心、地勢等)有比較正確的了解,就應該抓住這個極為難得的有利時機,鞏固邊防,撤兵退駐邊境,與緬保持和平友好關係,不要去攻打緬屬土司,更不要妄想建樹奇功,率軍攻緬,欲圖征服緬甸。但是楊應琚卻錯誤估計了形勢,認為緬人“易於摧殄”,而利令智昏,聽從了個別屬員的慫恿,走上了誤國誤民也誤己的絕路。
乾隆三十一年四月,楊應琚安定普洱後回到省城,調文武官員及熟習外域情形之人,至昆明商議下一步的工作。時有騰越副將趙宏榜,湖北人,年輕時曾當過波龍廠廠丁,“習緬事,野人頭目皆與之善”,其欲奪取特功,“首陳木邦、蠻暮各土司願內附,緬酋勢孤易取狀”。趙“聞各土司樂於內附,又傳言懵駁之母勸其子臣服”,“有機可乘”,竭力勸誘楊應琚出兵攻緬。開始,楊還清醒,不聽其言,拒其議說:“吾官至一品,年逾七十,複何求而以貪功開邊釁乎?”趙宏榜再三慫恿,楊終於為利所動,“信其言”,令道、鎮、府、州官商議。迤西道陳作梅、永順鎮總兵烏爾登額、永昌知府陳大呂,“皆議以賊勢甚大,邊釁不可開”,烏爾登額“阻益力,書凡七上”,楊極不高興,十分惱怒,將陳大呂革職。諸將見此情狀,紛紛奏報土司內附。雲南提督李勳說猛勇、猛散土司求附,普洱總兵劉德成稱猛龍、補哈請歸,楚姚總兵華封報整賣、景、景海土司獻土求降,木邦、孟密、孟養、蠻暮等亦求歸順,其奏表“皆言所屬地一二千裏、戶十數萬”,“為邊外大都”,其實,“其土地、戶口皆懸在緬地,我不能有也”。楊應琚不察虛實利弊,一一上奏,授其頭人為千總、守備等職。《清高宗實錄》卷762,頁7、8,卷765,頁10、11、20,卷770,頁20,卷772,頁15;《聖武記》卷6,《乾隆征服緬甸記上》;《嘯亭雜錄》卷5,《緬甸歸誠本末》;《清史稿》卷327,《楊應琚傳》,卷528,《緬甸傳》。
得到皇上批準後,楊應琚即於三十一年九月十二日離普洱,前往永昌受木邦等土司降,進軍緬甸。行前,開化同知陳元震馳檄緬甸,號稱“調集精兵五十萬、大炮千尊,有大樹將軍統領”,“陳境上,不降即進討”,以圖“震懾”緬人。清軍已進據蠻暮之新街。
正當楊應琚滿以為大功即將告成之時,緬王遣派的數萬軍隊,大舉來攻。緬軍分兵四道,一由蠻暮,一由猛密、猛育,一由木邦,一由滾弄江,占木邦。九月二十日緬軍猛攻新街,清騰越副將趙宏榜突遭敵襲,無力抵擋,焚燒器械輜重,敗回鐵壁關,置蠻暮於不顧,緬兵“數萬尾而入”,木邦、蠻暮土司均避入內地。楊應琚聞報大驚,“痰疾遽作”,但並未將兵敗實情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