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蒙皇上重恩,已極尊榮,複有何求。但我等四衛拉特,與喀爾喀不同,若無總統之人,恐人心不一,不能外禦諸敵,又生變亂,俟與額附共同商酌,再為陳請。”②。
阿睦爾撒納的第一句話,有真有假。他所說蒙帝重恩,“已極尊榮”,這是事實。十個月以前,他遭達瓦齊東西夾攻,接連失敗,無處安身,逃出準部進入邊卡,乞求大皇帝保護。正是由於適應了乾隆帝欲圖平準和以準攻準的需要,博得了天子的歡心,他才由一個瀕臨滅亡的台吉,一躍而為輝特汗、雙親王,當上了“天朝”定邊左副將軍,威行厄魯特四部,確是極為“尊榮”,四部大小台吉上百,哪一個能和他比,哪一個有他這樣為帝寵信地位顯赫?但是,他向班第說他無有所求,卻是一大謊言。他不是無所求,而是大有所求,求的是要當四部的總汗。他的後邊那幾句話,實際上是直接針對著乾隆皇帝說的。皇上多次講過,要像對待喀爾喀四部那樣對待厄魯特四部,實行紮薩克製,四部各封一汗,而阿睦爾撒納卻說,厄魯特與喀爾喀不同,不能分為四汗各轄其屬,必須要有一“總統之人”,沒有這個總汗來統管四部,人心就會紛亂,就沒有力量抵禦外敵,內部還會發生變亂。這簡直成了公開的威脅了,不封阿睦爾撒納為總汗,厄魯特四部就要大亂,就要“生變”,他所說與額附商議,這個額附就是乾隆帝的女婿科爾沁親王、固倫額駙、參讚大臣色布騰巴爾珠爾。阿睦爾撒納極力拉攏這位額駙,愚弄此人,讓其為己說話,牽製班第,並想讓額駙向其嶽父大皇帝求情,允許他當四部總汗。
班第將這次談話內容,緊急寫成奏折送到北京。此時乾隆帝尚不知曉前述阿睦爾撒納種種不法行為,隻能就此折所報情形進行判斷,作出結論。盡管他一向相信阿睦爾撒納忠於朝廷,對其格外優遇,言聽計從,但這次一涉及是分封四汗還是設總汗的原則問題,他便立刻警覺起來,寸步不讓。他於五月二十七日諭告軍機大臣:認為“阿睦爾撒納不無希冀僥幸之心”,班第回答四部封四汗之事,“業已降旨,斷不可改”,答得很好,“持論甚為得體”。他明確表示,不能讓阿睦爾撒納為總汗,“若止封阿睦爾撒納為汗,則辦理準噶爾一事,全為伊一人集事矣”。但是,他對這位台吉的為人還是了解太少,認識不深刻,認為其僅僅是有此想法,隻要班第“正詞相拒”,就能製止其異念,“料伊亦不敢遽爾妄行”。因此,他對如何安排阿睦爾撒納,拿不定主意,既說此人有了要當總汗的想法,則“久留彼處,於事無益”,又說若即催促其立即來京,又恐使其懷疑懼怕,“亦有不便”。他把這一難題交於班第解答。他說:如果過些時候,待擒獲達瓦齊時,“將伊同眾台吉遣回”,“固可安然無事”,但以前曾下諭旨,令其留在準部“駐紮辦事”,現在設若將其急遽遣回,又恐其“頓起猜嫌”,不如仍照前旨實行,令班第酌量情形,“善為籌劃,不必拘泥朕旨”。對於封準噶爾汗之事,他指出,阿睦爾撒納和薩喇爾都認為不宜封噶勒藏多爾濟,“看來眾心果有不願,亦未可定”。命班第密查,“如果不足服眾”,則於噶爾丹策零近族內封一人為汗,與阿睦爾撒納商議具奏。《清高宗實錄》卷489,頁29、30、31.
過了半個多月,六月十五日,乾隆帝諭告軍機大臣,據班第密奏,阿睦爾撒納不欲派遣青滾雜卜去招降烏梁海人,班第不允,仍遵前旨辦理。可見,隻要班第“能果斷定奪”,阿睦爾撒納亦“不敢有異詞”。《清高宗實錄》卷491,頁9.此時,乾隆帝仍未想到阿睦爾撒納會有謀叛之心。
又過了幾天,六月二十二日定北將軍班第、參讚大臣鄂容安的密折送到京師,對阿睦爾撒納的不軌行為,作了如下詳細的奏述:
“伊漸誌足意滿,惟知尋獲被搶人口,攫取牲隻。又妄自誇能,謂來歸之眾,俱係向伊投誠。及入伊犁,益無忌憚,縱屬下人肆行劫奪,不行禁止。……又素性貪忍,凡有仇隙者,任意殺害。……至查辦牧場及遣人收服四路之事,亦尚未辦,一意遷延,惟與各宰桑頭目私行往來,行蹤詭秘。……凡有傳行事件,並不用印信,仍仿達瓦齊私用小紅鈐記。臣等節次理論,終不遵行,動即揚言此處人眾欲叛,視薩喇爾如仇,潛行猜忌,圖據伊犁,戀戀不已。仰懇特降諭旨,令其速行入覲,早定四部封汗之事,以杜非分之想。”②《清高宗實錄》卷491,頁14、15,14―16.
盡管班第、鄂容安把阿睦爾撒納的謀逆言行講得已經相當清楚,但乾隆帝仍不相信其會謀反,批示說:“初覽伊奏,似事端已成,再四詳閱,仍係阿睦爾撒納希圖僥幸,貪得牲隻什物耳,並無圖占準噶爾確據。”當然,乾隆帝並非庸君,何況此時他早已過了不惑之年,執掌朝政二十載,經驗十分豐富,不會對親理軍務、“夷務”的將軍、大臣之議完全置之不顧。他又批示說,令班第、鄂容安“再細心察看”,如其“占據僭越之形,果有密據,即行密奏,朕另行定奪。如並未至於此極,不過希圖肥己,亦不必過於苛求。”同時,他立即於當日下諭給阿睦爾撒納,嘉獎其“辦理諸事,動合機宜”,命其速赴熱河,將分封四汗,“賞功策勳”。②。
過了六天,即六月二十八日,乾隆帝的態度完全變了,相信了班第等人的奏報,認為阿睦爾撒納確實“欲圖占據準噶爾”。他下諭給軍機大臣說:
“班第、薩喇爾、鄂容安等密奏阿睦爾撒納意欲占據準噶爾,種種僭越妄行,情跡顯著一折。……班第等奏稱:阿睦爾撒納指稱防守哈薩克、布魯特,用鈐記行文,調兵九千。……又擅殺達瓦齊眾宰桑,抄沒家產。私用噶爾丹策零小紅鈐記,結交奸佞之徒,各處遣人潛行招服。又告諭屬下,有哈薩克懼伊,伊在此斷不敢前來等語。種種不法之處,圖據準噶爾,已無疑義,豈必待其生變,始為實據耶!……將此密諭班第等,阿睦爾撒納若仍未起程,班第等即行密商,如何擒拿辦理,相機完結,伊信用之宰桑等,亦即拿解前來。……事關緊要,伊等務必熟籌妥辦。”《清高宗實錄》卷491,頁22、23、24.
乾隆帝雖然正確地作出決定,要擒捕阿睦爾撒納,以安定準部,保持西北、北方安寧,但是,一則時間較晚,阿睦爾撒納勢力已相當強大,已做了相當充分的起兵的準備;再則,更重要的是,他在前些時候處理善後事宜時犯了嚴重的錯誤,他既不該讓阿睦爾撒納主持平準之後的善後工作,更不該將滿、蒙、漢大軍過早撤出準部。
早在五月初二日,乾隆帝就下諭給班第等將軍、大臣,命他們在打下伊犁後,酌量存留跟隨將軍駐紮的士卒,大軍“即速陸續分起凱旋”。十三日,他在西路定邊右副將軍薩喇爾建議“功成之後,請停止伊犁駐兵”的奏折上批道:不會永遠駐兵,隻留數百名或一二百名兵士跟隨大臣,以聽差遣。也可以隻派大臣駐紮,不派士卒。六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乾隆帝知悉阿睦爾撒納有“非分之念”而下達命其入覲的諭旨後的第三天,他批準了班第留兵五百的建議,大軍撤回,隻留察哈爾兵三百名,喀爾喀兵二百名。《清高宗實錄》卷488,頁3、4、24,卷431,頁19.
此時的準噶爾,經過多年內亂,四分五裂,元氣大傷,戰鬥力已明顯下降,如果清軍留駐,哪怕隻有一二萬人,也可控製住局勢,也能製服多數台吉、宰桑,使他們不敢貿然行事,不敢附和阿睦爾撒納叛亂,而且也可能鎮住這位大台吉,使其野心有所收斂。但是,乾隆帝計不出此,一味實行以準治準的政策,幻想仿照對待喀爾喀四部的辦法,編旗設紮薩克,讓其自行處理屬下內部事務,重大要事由朝廷裁處,不派駐大臣和官兵,既收轄治其部之效,又不千裏轉輸,耗費銀米,勞累士卒人民,結果,犯了一個大錯誤,為阿睦爾撒納的謀叛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條件。
在六月二十八日下諭命擒阿睦爾撒納之後,班第、鄂容安又連續呈報此人圖謀不軌情形,乾隆帝多次批示,催其迅速入覲,以便在熱河將其逮捕;如其不來,則令班第在伊犁動手,拿獲解京;設若已經起行,則於途中擒拿。總之,乾隆帝主意已定,一定要捕擒阿睦爾撒納。但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三管齊下之計未能生效,阿睦爾撒納從大皇帝布下的埋伏圈裏安然無恙地溜走了。
當乾隆帝於六月底決定除掉阿睦爾撒納時,這位台吉還不知皇上已經變臉,還把當厄魯特四部總汗的希望,寄托在大皇帝的施恩上。他知道班第會從中作梗,因此就托科爾沁親王、固倫額駙色布騰巴爾珠爾向朝廷轉奏己情,要求封他為總汗。額駙於六月隨大軍凱旋,約定於七月下旬告訴消息。科爾沁額駙回京以後,看到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皇上已從寵信、依賴阿睦爾撒納,轉變為必欲將其擒誅而後快,十分懼怕,不敢上奏,使阿睦爾撒納的這一打算完全落空。
阿睦爾撒納雖還不知清帝已下達擒拿自己的密諭,但從各個方麵偵探到的消息,已使他產生了懷疑,估計到通過清帝加封這條途徑來達到榮為四部總汗的目的,是很難成功的,班第又不斷催促到熱河朝覲,一到熱河,豈不是自投羅網。因此,他加緊進行起兵叛亂的準備工作。由於他對科爾沁額駙還抱有幻想,所以在預約回信的七月下旬以前不願和清政府公開破裂,盡力敷衍,並於七月初十日,隨參讚大臣、喀爾喀親王額琳沁多爾濟出發,開始了入覲熱河之行,但行走緩慢,不斷與親信密謀,並遣同母異父之弟納噶察往見班第,進行威脅。納噶察告訴班第說:阿巴噶斯、約蘇圖、烏克圖與喇嘛等“潛行計議,如不令阿睦爾撒納統領駐紮,伊等寧剖腹而死,不能貪生,別事他人。”《清高宗實錄》卷494,頁2.班第立即遣人將此情況秘密赴京奏報。
七月中旬,班第收到了乾隆帝六月二十八日關於擒拿阿睦爾撒納的上諭,此人已與喀爾喀親王同行。其後,又收到幾道諭旨,令將此人追回軍營,或於途中捕捉。班第等回奏,由於有哈薩克貢使同行,恐其驚疑,未能下手,隻有待其到達熱河再說。其實,這並不是貢使驚恐與否的問題,而是由於班第不能辦理此事。他手下隻有五百名士兵,而伊犁一處就有喇嘛六千餘人,他們大都支持阿睦爾撒納,在這些喇嘛的影響之下,伊犁地區的準部人員也多數擁護這位台吉,再加上其舊部和阿巴噶斯等宰桑、台吉的部下,起碼幾十倍於班第的小小軍隊。處於這樣眾寡懸殊的惡劣形勢,班第怎能公開派兵捕捉阿睦爾撒納,隻好盡量催其入覲,待其到達熱河時,就可輕易將其處治了。但是,乾隆帝和班第的希望都落空了,阿睦爾撒納不願束手就擒,當他等到八月中旬還未見到科爾沁額駙的回音,便知必然是“事中有變”,就於八月十九日行至烏隆古河,距其劄布堪河舊遊牧不遠的地方,率眾潛逃,由額爾齊斯河間道北逸。震動清廷的阿睦爾撒納的叛亂,就這樣發生了。
二、定北將軍班第死節。
乾隆二十年八月二十四日,清定北將軍、兵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一等誠勇公班第,參讚大臣、三等襄勤伯鄂容安,定邊右副將軍、一等超勇公薩喇爾率兵五百,從伊犁河北尼楚滾將軍府第出發,匆匆忙忙向崆吉斯退去。原來,阿睦爾撒納已經反叛,其黨羽起而作亂呼應,宰桑阿巴噶斯、哈丹率人搶掠西路台站,奪取官茶。伊犁的宰桑克什木、敦多克曼集、烏克圖、圖布慎、巴朗、都噶爾、巴蘇泰等,糾集喇嘛及“回人”,於二十三日搶掠台站,二十四日占據了伊犁,班第等兵少力薄,無法抵擋,隻好撤退。克什木等人率眾緊緊追趕,二十九日於距伊犁二百餘裏的烏蘭固圖勒,將班第、鄂容安、薩喇爾重重包圍。薩喇爾見敵兵勢大,“即欲奔避”,鄂容安相告說:“賊來,當與決戰,何至奔逃。”薩喇爾不聽勸阻,鞭馬逃走,兵多從逃,隻剩下司員、侍衛及衛卒六十人。班第與鄂容安“力戰不支”,“相顧曰:今日徒死,於事無濟,負上托耳。”班第拔劍自剄,鄂容安亦自殺,但因“腕弱不能下”,命仆人用刀刺己腹而死。《清高宗實錄》卷499,頁22、28,卷501,頁2,卷503,頁5,卷509,頁2;《清史稿》卷312,《班第、鄂容安傳》。
主帥被圍自盡,這還是康熙以來清軍戰史中的第一次。這場九十四年內罕有的大悲劇的發生,與乾隆帝的失誤,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從阿睦爾撒納叛逃以後,台站中斷,音信隔絕,清廷與班第失去了聯係,很久都打聽不到他們的下落。過了一個月,二十年十月二十日,乾隆帝才第一次看到了關於班第去向的消息。北路參讚大臣哈達哈報告:據從伊犁逃出的收楞額訥默庫告稱,班第、薩喇爾由西路從哈什帶兵出來。但是,這個消息是不準確的。第二天,西路參讚大臣策楞的奏折送到了京城。策楞報告:據從伊犁逃出來的索諾木告稱:敦多克曼濟等“會同喇嘛、回人等作亂,班第、鄂容安被陷。”《清高宗實錄》卷499,頁19、20、22.
乾隆帝知道這一消息後,立即於二十三日諭軍機大臣,命即令策楞與參讚大臣玉保、紮拉豐阿設法和班第等通信,將下述諭旨傳諭班第等人:
“以朕初意,準噶爾危亂之餘,甫經安定,若屯駐大兵,恐多驚擾,是以但命伊等駐紮辦事,兵少力弱,為賊所困,非失守封疆可比。伊等或相機脫出,或忍死以待大兵,方為大臣舉止,若謂事勢至此,惟以一身殉之,則所見反小矣。鄂容安素稱讀書人,漢蘇武為匈奴拘係十九年,全節而歸,阿睦爾撒納固不足比匈奴,我大清又豈漢時可比,自當愛惜此身,以圖後效。恐伊等以失守罹罪,不識大義,遽爾輕生。”《清高宗實錄》卷499,頁21、25、26.
在乾隆帝執政二十年來下達的成千上萬道的諭旨中,這道諭旨是相當特殊的。乾隆帝非常強調氣節,多次宣講,為臣必須堅守臣節,食君祿,忠君事,為國捐軀在所不惜,以身死節,名垂千古。就在五年前,駐藏大臣傅清、拉布敦誅除謀叛的藏王後,因被亂軍包圍力窮自盡。乾隆帝高度讚揚二人以身殉國的崇高氣節,在其喪還之日,親臨祭奠,追封傅清、拉布敦為一等伯,二人之子孫世襲一等子,各賜銀萬兩,並建祠於京師,命名為雙忠祠。他對雍正九年和通泊之敗時為準軍所俘未曾盡節的官兵,十分鄙視,以其重生失節,諭令分別處死或罰配為奴。可是,這次他卻一反常態,不僅不用以身殉國之義相脅,而且還苦口婆心地勸諭他們要生存下去,要活下去,即使不能“相機脫出”,也要“忍死以待大兵”,甚至搬出蘇武牧羊十九載為例相勸,確是情深意長,百般寬慰。為什麽會出現如此之大的變化?細看諭旨,原來乾隆帝懷有深深內疚的心情。
這次班第、鄂容安的失敗及其自盡,固然有其本身的責任,他們的工作有不少欠妥之處。班第身為定北將軍,肩負安撫、轄治厄魯特四部的重任,理應抓緊做好各部台吉、宰桑和有影響的上層喇嘛的工作,爭取他們的支持,讓他們管好屬下人員,安分守法,各就本業。如果他對“投誠之台吉、宰桑等人”,“因其求見,開誠曉諭,有應鼓勵者,奏聞加恩”,就能得到他們的擁護,使“新附之人,傾心悅服,遇事無不陳告”,這樣,不僅可以了解地方情形和人心向背,即“伊等可信與否,亦得以灼見”。但是班第卻“過於謹慎,氣局狹小,好親細事”,除辦理陳奏事件外,“不與伊等接見”。鄂容安雖係進士出身,久在軍機處、上書房行走,曆任巡撫、總督,頗有才幹,但不諳軍務,又不通蒙古語,“一應機密籌劃,未能洞悉”。薩喇爾倒善於征戰,也擁有顯秩,身任定邊右副將軍,受封一等超勇公,但其原來僅係台吉達什達瓦手下一員宰桑,地位不高,名望不大,厄魯特四部眾台吉、宰桑“原所不服”,而“伊複粗率自大”,更加引起各上層人員的反感。三人本應和衷共濟,齊心協力對付險局,而他們卻“性習各殊”,意見參差,甚為不睦,《清高宗實錄》卷501,頁5,卷502,頁25、26.嚴重地影響了安定準部的工作。兼之,阿睦爾撒納過分“狡詐”,早有安排,“其所不悅,盡遣入朝”,班第、鄂容安左右,皆其黨羽,三人反“深信不疑,疏於自衛,兵散處,馬遠牧”,一朝有事,“緩急無應”。軍營又存貯大量金帛茶布,“夷眾眈眈以視”,班第等卻不介意。三人又無應變之才,像宰桑敦克多曼集,乃係阿睦爾撒納信用之人,班第等一聞搶掠台站的消息,就應立即將其擒戮,“以翦其爪牙”,不料他反而讓其“傳諭喇嘛,安撫夷眾”,敦克多曼集得以乘機“招集群凶,操戈相向”,班第等“倉促衝突”,無依無靠,孤軍奮戰,當然逃脫不了失敗的下場。《清高宗實錄》卷502,頁26.
盡管乾隆帝對班第三人的過失作了如上的評述,但他並未借此來掩飾自己的錯誤,減輕本人應負的責任。他之所以下達勸告班第不要殉節的特殊諭旨,就是因為他承認和公開宣布此次失敗,主要應歸咎於他自己的決策有誤。正是由於他低估了敵情,隻從省糧餉少驚擾部民考慮,伊犁一下,就快速撤軍,僅留下區區五百名士卒,去對付那“素稱狡詐”人心難測的遼闊新域,一旦驍勇多謀、威望頗高的輝特汗阿睦爾撒納作亂興兵,班第等自然是“兵少力弱”,難以支持,所以,乾隆帝才打破慣例,盡量勸慰三人不要輕生,並命令策楞等竭力遣軍前往營救。
乾隆帝剛於十月二十三日下達了諭勸班第勿尋短見待軍營救的諭旨,第二天,二十四日收到了策楞呈述班第、鄂容安自盡,薩喇爾被錫克錫爾格拿獲送往伊犁的奏折,當即降旨,諭令策楞加緊征剿阿巴噶斯、哈丹遊牧,相機前往伊犁。第二年,班第、鄂容安的靈柩運到北京,乾隆帝親臨祭奠,令執倡亂叛酋克什木、巴朗等,“馘耳以祭”,尋以班第二人義烈,仍命照傅清、拉布敦之例,建祠於京師,亦命名為雙忠祠,並“圖形紫光閣”。乾隆帝還破例賜鄂容安諡號為“剛烈”,親寫讚文,其中有“用違其才,實予之失”等句,對其之死不勝惋惜,深深引為己咎。
三、英主欠妥庸將誤軍厄魯特大亂。
阿睦爾撒納叛逃,伊犁變起,定北將軍班第、鄂容安死節,使當初反對用兵的王公大臣們又“多疑議”,認為不該派軍往征,乾隆帝嚴厲訓斥了這些庸臣的怯懦無能,幾次下達長諭,講述用兵的必要性及其征討的沿革,痛責“妄生異議者”,堅持平叛的正確立場。他一獲悉亂起之後,立即采取各種措施,調兵遣將,追捕阿睦爾撒納及其搶掠西路台站的黨羽阿巴噶斯弟兄,極力爭取拿獲首犯,平息叛亂,安定厄魯特四部。
此時的形勢,對清政府的平亂是比較有利的。阿睦爾撒納擁眾不過二千餘人,其遊牧已被清軍包圍和降服,其妻、子、女及同母之兄班珠爾亦被押往北京,呼應為亂的僅阿巴噶斯、哈丹及伊犁的克什木等少數宰桑,而四部中的大台吉、大宰桑,大都至熱河避暑山莊朝覲大皇帝,如準部轄眾五六千戶的大台吉噶勒藏多爾濟,和碩特部大台吉沙克都爾曼濟,輝特部大台吉巴雅爾,堅決擁護清朝的杜爾伯特三車淩,以及準部大宰桑鄂勒哲依、哈薩克錫喇等,正在熱河行宮隨侍清帝,領取冠服和賞銀,參加宴會。阿睦爾撒納的繼父之子輝特部大台吉齊木庫爾、普爾普、德濟特、納噶察等,正由喀爾喀親王、參讚大臣額琳沁多爾濟領著,前往熱河入覲。這些台吉、宰桑都表示要效忠於大皇帝,願帶本部人員從征,追捕阿睦爾撒納。齊木庫爾、普爾普等還“不顧弟兄私情”,在變起之前,多次向清朝將軍、大臣密告其弟欲圖謀叛。仍然留在本部的台吉、宰桑,也有不少人是擁護清政府的。
在準部四分五裂、各據一部、從逆之人甚少的形勢下,清軍如果征撫得法,本來是能夠很快擒住阿睦爾撒納平定叛亂的,但是,由於乾隆帝的指揮欠妥和幾位將軍、大臣的軟弱無能,懼敵怯戰,錯過了這一良好時機,延長了用兵的時間,厄魯特四部再起大亂。
乾隆帝多次否定阿睦爾撒納乞當總汗的要求,堅決發兵打壓叛亂,這是十分正確的。但是,他對厄魯特四部的形勢畢竟認識得不夠深刻,在用兵的安排上有著重大的失誤。他在平亂初期,不該過分倚賴準噶爾、輝特人員,繼續實行“以新歸降之厄魯特攻厄魯特”的政策。九月十二日,即知悉阿睦爾撒納反叛消息後的第八天,他特下專詔,封授厄魯特四部的大台吉、宰桑為汗、公、大臣。詔書說:
“準噶爾部落人等,互相殘殺,群遭塗炭,不獲安生。朕統一寰區,不忍坐視,特發兩路大兵進討,各台吉、管理鄂拓克宰桑等,畏威懷德,率屬來歸,從軍自效,今已平定伊犁,擒獲達瓦齊,是用廣沛仁恩,酬庸賜爵。準噶爾舊有四衛拉特,今即仍其部落,樹之君長,噶勒藏多爾濟封為綽羅斯汗(即準噶爾部之汗),車淩封為杜爾伯特汗,沙克都爾曼濟封為和碩特汗,巴雅爾封為輝特汗。台吉和通額默根、達瓦、布魯特封為公。……宰桑鄂勒哲依、哈薩克錫喇俱授為內大臣,辦理圖什墨勒事務,鄂勒哲依仍管喀喇沁鄂拓克,哈薩克錫喇仍管噶勒雜特鄂拓克。……噶勒藏多爾濟等,及管理鄂拓克之宰桑鄂勒哲依等,受朕深恩,其董率所屬,各勤教養,共圖生聚,爾等如恪遵朕訓,自永受無窮之福。欽哉勿怠。”《清高宗實錄》卷496,頁2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