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本泛黃的小冊子在範若興的墳前燒去,看著那些蒼勁有力的字在火焰中跳躍著,漸漸化成了灰,蕭文淩的心情有些複雜,每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在自己眼裏,範若興是走了一種極端,但在範若興的眼裏看來,這也是一種幫助百姓的方法,雖然手段殘忍了一些,這類人都是建在實現主義之上,因為自古皇族相爭,受苦的還是百姓。
從第一頁的堅定決心開始,到最後一頁的字跡,分明都是一樣的,蒼勁有力,都顯示著他的決心,中間許多頁的空白,怕是這段時間的迷茫期,他沒有記錄下來,隻是到了最後決定下來的時候才在最後一頁寫下最後的心意。
那個主子,竟會給他如此深遠的影響,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會讓一個人的心性轉變的這麽大?蕭文淩並不知道,也無法深究下去,範若興可能讓人痛恨一輩子,但這世上卻也有許多人背負著一輩子的黑暗,實現他心中認為對的事,名聲什麽,性命什麽,早已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了。
範若興死的很悲壯,蕭文淩雖是對他有所同情,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心中仍是默默念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
“今日是你的死期,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的。”蕭文淩輕輕撥拉著土包上略帶的雜草,小聲的道:“範若興,我暫且承認你是個不是好官的好官吧,隻是你閉眼的那一刻,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說不得要尋你尋仇來了,你在人世間造的孽,也隻會像你說的那般,被人戳脊梁骨,永世也不成反身,你這又是何苦呢?”
將準備好的野花放在他的墳頭,蕭文淩突然露出了一絲苦笑:“老範啊老範,原本以為抓到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以雷霆手段鏟除了你來宣布我返回京城的決心,你丫最後搞的這麽悲壯的掛了,你讓我情何以堪啊?”
“罷了,有機會的時候再來看你。”微微轉過頭去,蕭文淩站起了身子,歎了一口氣道:“老範啊,今日才發現,這墊腳石也不是那麽好踩的呀,踩著你的同時,你可得給我悠著點。”
孤零零的小土包上,帶著散亂的野花,墓碑上並沒有寫這個人姓名,隻是寫了一行字,背負著罪孽的好官。
“你可算出來了。”柳秀蓉微微看了他一眼道:“和那混賬談的滿足了吧,人家薑知縣可是等久了呢。”
“少囉嗦。”蕭文淩白了她一眼道:“乖乖閃到一邊去,男人說話,女人別插嘴。”
“你——”
“好了姑奶奶,先上馬車吧,等是捏圓搓扁任你做了好吧。”蕭文淩苦笑的截斷了柳秀蓉的話。
見這人終是服了軟,柳秀蓉輕哼了一聲,倒也沒鬧下去,微微看了蕭文淩一眼,還是老老實實的上了馬車。
“蕭公子——”薑元可臉上也是頗有感概,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在範大人的下麵共事了這麽久,隻覺得此人貪得無厭,又圓滑狡猾的很,還從未料到他竟會——,我也不知道怎麽去評論他,隻是覺得,範大人這些年來怕也是內心受到煎熬吧。”
“逝去的人總成了逝去的東西,你可以同情他,但不能學他。”蕭文淩輕輕搖了搖頭道:“如果說不折手段便是範若興對百姓的交代,我更寧願將這信心建立在理想化上,信念這東西很重要,我相信,隻要我們堅信著,還有更多好方法善待百姓不是嗎?”
“蕭公子說的有理...”薑元可勉強露出了一絲微笑,又是充滿了希翼的看了蕭文淩道:“我一直對民間傳聞的蕭公子十分好奇,卻不怎麽看好你,因為像你這種從未接觸過政治之人,我很難想象你能在這上麵有一番作為,不過我現在能理解了,以蕭公子這種心性入官的話,定是像百姓所期盼的那樣吧。”
“我隻能盡我最大的努力。”蕭文淩微微一笑,又看了薑元可一眼道:“從某種程度來講,範若興是正確的,相信你心裏也有頗多感覺,隻不過,人這一世上總是有許多的矛盾,我不能去抨擊他的所作所為,但我要說的卻是,人們是可以互相堅信著對方互相成長的,站在傷害百姓上的立場上救助百姓,以少數的犧牲換取大多數的百姓的幸福,終究是殘忍了。”
“我...明白。”薑元可輕輕點了點頭。
蕭文淩知道他心中還是頗有心結,也隻得安慰似的拍了拍薑元可的肩膀,突然露齒一笑道:“剩下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就是將這件事說出去,最好鬧的天下人人都知的地步,當然如實說也沒問題,畢竟範若興苦了一輩子,若是在他死的時候,能還他一份小小的清白,卻也不錯,當然還是有許多人不會理解的吧。”
薑元可微微沉默了一下,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蕭文淩也不在意,又點了點頭道:“有機會的話,我會向皇上舉薦你當知府的,雖然懦弱了一些,以你的心性,當這知府的話,我會比較放心。”
“這——”
“做下去吧。”蕭文淩淡淡的截斷了他的話,又眼神有些飄忽的看了不遠處的小土包,聲音壓低了下來,緩緩的道:“找個時候,將他的墳墓翻新一下吧。”
“嗯。”
當日落黃昏的時候,蕭文淩一行人坐上的馬車,緩緩的離開了縣裏,當經過那個小村子的時候,柳秀蓉突然道:“我們要去打個招呼嗎?”
透過車簾,隱約還能看見阿生家的住處,微微猶豫了一下,蕭文淩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他們家的交代我已經為他們留下來了,我們現在回京城去便行,有些東西始終要早早做個了結。”
馬車裏沉默了下來,一路疾行,到了第八日的時候,京城的西門終是出現在了他們麵前,經過蕭文淩的指引,又馬不停蹄的到了京城外的一條小道上,當馬車停下來時,入眼已是施家的大宅。
“終於回來了。”蕭文淩伸了一個懶腰,又回頭看了柳秀蓉一眼道:“蓉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進去?”
“啊——?”柳秀蓉一改以往彪悍作風,此刻倒有些害羞起來,路上她就聽說過,蕭文淩是要回他外公家,這正式父母都沒見過,就跑人家的娘家來了,怎麽說也說不過去吧,不過以她的性子,倒不會在意這些,頗為意動的時候,又臉色微變,搖了搖頭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回虎煞幫。”
“哦?”蕭文淩先是一愣,又微微笑道:“怎麽了?我們的柳大小姐,也開始怕孔老大擔心了?”
“不關你的事?!”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柳秀蓉推了他一把,又坐回了馬車,突然又凶巴巴的探出頭來道:“喂,你將我拐騙了這麽久,明天到虎煞幫來交代一下。”
“哈?”蕭文淩傻了眼的看著柳秀蓉,一時腦袋轉不過彎來。
“叫你來就來!”柳秀蓉又瞪了他一眼,冷著一張小臉道:“不來你就死定了!”
還未等蕭文淩說話,她便催著馬夫上路,倒讓蕭文淩在後邊苦笑著摸著鼻子,一陣無語,我什麽時候拐騙她了,這女人啊還真是不講道理。
走進了施家,第一個迎出來的果然就是施成樂,一見麵就大聲嚷嚷道:“我說表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吧,出去行俠仗義也不帶上我,可憐留我一人在施家,跟那些朋友出去玩也真沒一些意思。”
“消息已經傳出來了?”蕭文淩臉上也是露出了一絲笑意,看著施成樂道:“京城是怎麽傳的?”
“民間傳來的消息,還不是稱讚你的唄。”施成樂哼哼道:“傳聞表哥神勇無敵,單槍匹馬殺到禾城,為了那裏的百姓捉拿了一個名叫範若興的混賬知府,據說他還借用你的名義四處收稅呢,因此還害死了不少百姓,不過表哥你也真是無敵了,在重重包圍之下,取範若興的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這點都讓京城的百姓津津樂道呢,對了,表哥你啥時候有這麽高的武功了?”
他眼睛一亮,嘿嘿笑道:“莫非表哥有什麽速成武功,不要藏私嘛,給表弟也學學,將來學你一樣行俠仗義也不錯啊。”
“有啊。”蕭文淩點了點頭。
“真的啊。”施成樂眼睛更亮。
“前提是你變成太監。”蕭文淩一本正經的看著他道:“為了施家的香火,我看你就使了這條心吧,還有你也別瞪著我,我也沒可能練,不過話說回來,你連誇大其詞,以訛傳訛這樣的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呃?”施成樂一陣語塞。
倒是蕭文淩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薑元可始終還是沒有將範若興的實情說出來啊。
“嗬嗬,淩兒回來了啊。”便在這時,遠處傳來老太爺的聲音,笑眯眯的看著蕭文淩,仿佛沒有多大的意外。
“是的,外公。”蕭文淩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道:“我決定了,我要入朝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