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男人微微詫異了一下,又緩緩的露出了一絲微笑,“謝謝。”
雖然臉色蒼白到無一絲血色,全身上下幾乎全是鬆軟的皮膚,但他依然能微微笑著,他笑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恐怖,反而看起來很是和善,像是一位慈祥的父親,特別是病的本應毫無一絲光澤的眼睛,卻顯得頗有精神。
明明病入膏肓的身子,竟還有一副這麽有神的眼睛,蕭文淩心裏除了震撼便是震撼,從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來看,病痛已經折磨了他太久,這種樣子不死已經是個奇跡了,他卻能露出這樣和善的微笑,真是一個頑強的人。
再這樣的病痛折磨之下,便是一心求生的人,怕也會想死的吧,蕭文淩看著這個男人,心中升起一絲敬重之感,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不知是生或是死才能對家人做出有效的彌補,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打擊之下,他仍然活著。
可能就像他所說的那般,若不是惦記著家人,這種日子還不如死了算了,一方麵要承擔著給親人施加壓力的痛楚,一方麵承受著病痛的折磨,承受著這種矛盾的心情,一直活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悲哀,還是悲壯。
“你得的什麽病?”蕭文淩突然問了一聲,同時也不顧忌的在男人的床邊坐下,一隻手抓起男人的手腕,竟是在把脈。
瞧他有模有樣的,柳秀蓉震撼之餘,不由撇了撇嘴,這人要是再會醫術的話,那麽就真恭喜了蕭丞相,他生的兒子不但不是一個癡兒,而是某位神人下凡了。
那男人微微驚詫了一下,這位公子的手法倒與村裏的大夫有些相似,又緩緩的搖了搖頭道:“不大清楚,聽那些大夫也說的含含糊糊,怕是什麽怪病,治不好了。”
他雖說治不好,眼裏黯淡了一下,卻又重新亮了起來,阿生與大娘便是他盼望生活下去的源泉。
“哦?”蕭文淩微微皺起眉頭,醫術之類他是不懂的,不過跟叔叔在軍隊之中,還是學過了一些簡單的應急措施,這一探發現這個男人脈象紊亂不堪,心跳壓根沒有規律,臉色頓時沉下了來,這個男人能活到現在,當真是一個奇跡了。
“大哥哥,阿爹的病...”阿生怯生生的走了上來,雙眼還是有些通紅,他有些期盼,又似有些害怕的看著蕭文淩,童稚的眼裏閃著複雜難明的神色。
輕輕的搖了搖頭,蕭文淩搖了搖頭道:“抱歉,我並不是一個大夫,也許得了這個病的人,永遠都治不好,但若是你阿爹的話,一定能好的。”
“嗯。”阿生重重點了點頭,又看了阿爹一眼,圓圓的小臉露出一絲笑意,“阿爹,你看到了,大哥哥也說了,你的病一定能好的,所以請阿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一定...”
他倔強的眼神中雖然還帶著童稚的表現,說出來的話卻讓太多的人汗顏,他是如此的期盼著,阿爹他也是掙紮在生與死之間,看著如此乖巧的阿生,便是再多疼痛仿佛已是消失不見,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阿爹答應你。”
沒有再發出一絲聲音,蕭文淩也是默然無語,突然對著阿生道:“阿生你跟哥哥來一下,有些事情我想問你。”
柳秀蓉也不知道蕭文淩想怎樣,倒是阿生答應了下來,又跟阿爹道了別,幾人一同去了屋外,多走了幾步,蕭文淩猶疑了一下,突然問道:“阿生,你爹究竟得了什麽病?”
“啊..”阿生微微一愣,臉色也跟著黯淡了下來,眼裏閃過一絲迷茫,眼睛又堅定了下來,搖了搖頭道:“阿爹的病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村裏的大夫都說很難治,很多大夫都說無藥可醫,可我不信,世上怎麽會有治不好的病,阿爹這麽厲害的人,不管什麽病都能挺過去的,那些大夫不是說阿爹最多隻能多活兩,三年嘛,可都過了七年多了,阿爹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但我相信,阿爹一定能好的。”
他這話說的頗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可又何嚐不是一種堅定的信心,始終堅定不移的相信父親。
蕭文淩聽的暗自歎了一口氣,這樣看來,即使留下一大筆銀子,沒有人能治這種病也是無用,原本預測隻有兩三年的壽命,竟足足多挺了四年多,這要怎樣的一種毅力?或許這是一種超越生命的奇跡吧。
在與阿生道別後,蕭文淩拉過了柳秀蓉,他們徑直朝山上行去,兩人的心情都不太好,雖然這一家三口都是積極樂觀向上,但是奇跡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即便是以那個男人的精神狀態,肉體也會先一步死亡的。
“真的...救不了他了嗎...”猶疑了一下,柳秀蓉突然出聲問道。
“誰知道呢?”蕭文淩搖了搖頭,隻是加快了步伐向上行去,來到昨日觀賞日落的地方,一陣沉默。
“別人我不知道,如果是你的話——”
“別把我當成神了。”蕭文淩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其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有血有肉,不是什麽都懂的神仙,不過,若是她的話,說不定——”
他臉色微微沉了下來,有些猶疑,柳秀蓉看著他的古怪樣子,不由推了蕭文淩一下道:“你這人,都到這個時候了,還猶豫那麽多做什麽?你也不想看到阿生沒了爹吧。”
“好了。”蕭文淩歎了一口氣,突然將頭側了過去,輕聲道:“雪小姐,若是沒事的話,不如出來談談?”
“嗯?”柳秀蓉微微詫異,又白了他一眼道:“這裏不就我們兩人,你在跟誰說話呢?”
空蕩蕩的山裏沒有再出現第三個人,蕭文淩也不去理柳秀蓉,繼續道:“雪小姐還要跟我玩這種把戲麽?我雖然表示不參與皇家爭鬥,但腦子還沒壞掉,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當一直跟著我們才對,難得我想與你打個招呼,你這點麵子也不給我麽?”
“好吧。”一個女聲仿佛就在他們耳邊響起,一個白衣女子緩緩從天而落,正是雪紫函無疑。
“是你!”柳秀蓉頓時瞪大了眼睛,她自然是見過女子的,任誰見了這樣的女子也難以忘懷,出現在聚情樓三樓,一言不發的女子,沒想到她竟是千裏迢迢的追了過來,若是她一直跟著蕭文淩的話,那我和蕭文淩這個無賴的私事不是全被她看光了,她臉上一紅,狠狠瞪了蕭文淩一眼。
“你果然在啊。”蕭文淩歎了一口氣,在一塊石頭上坐下,臉色無喜無悲。
“怎麽?似乎見到我很不高興?”雪紫函緩緩向他走去,眸裏閃過一絲複雜之意,緩緩道:“叫我出來的人可是你啊。”
“見到一個可能導致我這樣年輕有為的人會產生心理陰影的女人,我能高興的起來嗎?”蕭文淩哈哈一笑,眼裏卻是沒有半點笑意,又看了她一眼道:“長話短說,阿生家裏的情況你應當是知道的,能不能幫他。”
“我是逍遙派的弟子,並不是行走江湖的賣藝郎中。”雪紫函輕輕的搖了搖頭,遠遠眺望著遠方,臉色一片肅然。
“那你從哪來便回哪去吧。”蕭文淩打了個哈哈,一臉不在意的道:“那個女人,很礙事耶,別打擾我跟我媳婦風花雪月。”
“你去死!”柳秀蓉瞪了他一眼,卻又乖乖的走到他身邊坐下,有些好奇的看了這個似乎不似凡間的女人,看的出來,蕭文淩對她抱有的希望很大,否則以他的心性,這段日子裏便是打死他也不會叫出這個女人來。
雪紫函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遠遠的看著對麵的山峰,又回頭看了蕭文淩一眼道:“你終究還是放不下麽?”
“少來什麽大義的說法。”蕭文淩搖了搖頭,打了個哈哈道:“人家收留了我一晚,再怎麽也要回報人家不是?快點說,你到底有沒有——”
“我說過我不是江湖郎中。”雪紫函淡淡截斷了蕭文淩的話,眼睛裏麵似有深意的望著蕭文淩道:“能不能救那個男人,你的希望應該寄托在你身上,而不是我。”
“何意?”蕭文淩的眉頭微皺,這個女人還真喜歡故弄玄虛。
“簡單的說,為了救那個男人,你做好了覺悟了嗎?”雪紫函微微向前走了一步,緩緩道:“生死本在一念之間,生,或死,蕭文淩,隻要你有了覺悟,他們一家,甚至整個禾城,都不會再有那麽多痛苦的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在威脅我?”蕭文淩猛然站了起來,看著雪紫函的眼神有些不善,大聲的斥道:“你追求的狗屁天道不是告訴你要眾生平等嗎?你有能力去救,為何不救?反倒以此相逼,這所謂的天道也太過假仁假義了一些吧?”
“我從沒有威脅過你。”雪紫函淡淡搖了搖頭,指著蕭文淩道:“現在是你想救他,而不是我,若是沒有救人的覺悟,便不要提出這非禮的要求,你也該懂的,天道沒有根本的公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