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這群人是抗聯第一路軍第一方麵軍,程兵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是軍長曹亞範。
曹亞範的一方麵軍自從一月初與楊靖宇分開後,他率領部隊向東一直活動在泉陽鎮東邊的長白山中。由於地處深山,沒有與敵發生大規模戰鬥,還剩下300多人,實力猶存。前兩日,部隊負責收集給養的小分隊在回來的路上俘獲了唐振東挺進隊掉隊的士兵,打探到了最新戰況。
曹亞範聽說楊靖宇率領的警衛旅與敵惡戰連連,傷亡慘重。他心急如焚,通過那個被俘的偽軍帶路,他率領全軍包圍了唐振東挺進隊,抓獲了唐振東,靠著唐振東的配合,在這個區域通行無阻,沿途的敵人未想到唐振東已經被俘,對唐振東帶領的這支部隊沒有絲毫懷疑,反而提供了不少情報,讓曹亞範知道了不遠處剛剛發生的戰鬥。據他自己判斷,很有可能是楊靖宇率領的殘部在抵抗,所以曹亞範僅留了少量戰士看守俘虜,以防走漏消息,自己帶領大隊押著唐振東急吼吼的趕來了。
擊潰偽滿警察部隊挺進隊的戰鬥很順利,程兵挺進隊粹不及防,除少部分被打死外,其餘大部未作有效抵抗就跪滿了一地。攻擊那小隊鬼子兵的行動有些不暢,鬼子依托地形就地頑抗,抗聯一時之間拿他們沒辦法,也就放棄了進攻,退了下來。
楊靖宇與馬遷安在抗聯剛剛發起攻擊的同時就瞄上了程兵,連連射擊,無奈程兵動作太快,三轉兩轉不見了蹤影。
曹亞範接應到了楊靖宇,兩人緊緊擁抱了一下。看著衣衫襤褸負了重傷的司令,周圍的抗聯戰士眼圈都紅了。
曹亞範擦了一下眼角,強自抑製住激動,開始發布命令指揮戰士們撤退。
遇襲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渡邊那裏,渡邊大喜,盡起全部人馬瘋狂追來。能遇到如此大股抗聯,在他的眼中看來,簡直是天賜良機,如果能消滅或重創抗聯主力,他將成為大RB的英雄。在這個狂熱的念頭驅使下,渡邊變成了一頭凶猛的野獸。
馬遷安一下山,立刻融入到這支英雄的部隊當中。簡短的介紹之後,抗聯戰士們很快知道了他的大名,全身心的接受了救助他們司令的這個年輕人。警衛班的戰士自動聚攏在楊靖宇和馬遷安的周圍,擔負起保衛工作。
天亮了,行動迅速的渡邊大隊和青田中隊緊緊咬住了抗聯的尾巴,抗聯戰士的傷亡在迅速增加。
當抗聯退入到一條山穀時,渡邊已經追到了穀口不遠處,嚴峻的形式逼迫抗聯必須要留下人來打阻擊。
曹亞範站在穀口外的一個小山包上,盯著幾百米外蜂擁而來的鬼子大隊,微微歎了口氣,對身邊的戰士說道:“傳下命令,留人打阻擊,要自願的。”
當命令傳下來後,正在艱難行進的傷員全部自覺地站住了,他們默默的與身邊的戰友擁抱告別,隨後毅然的拖著點點滴滴的血跡向後走去,向穀口匯集。
馬遷安驚訝的看著這一切,一把拽住身邊的一個戰士,急急問道:“幹什麽?幹什麽?怎麽能讓傷員留下?”
被馬遷安拉住的戰士雙眼噙滿了淚水,動作緩慢的掰開馬遷安,喃喃地說:“別問我,別問我,你自己看不出來嗎?”
一股悲傷,失望,憤怒交加的情緒彌漫上了馬遷安的全身。他突然明白了,這一切代表著什麽,這些勇敢的戰士為了不拖累大隊,自願的留下來阻擊敵人,而且業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抗聯與鬼子的戰爭又一次顯示了它的殘酷,又一次震蕩了馬遷安本已堅定的信念,他痛惜這些戰友,他敬佩這些視死如歸的男子漢,但是,為什麽會有這麽混蛋的命令?傷員留下,基本沒有生存的希望。雖然一絲理智告訴自己,為了整個團體,這道命令有其合理性,但是他的感情不能接受,絕對不能接受。馬遷安感覺到自己的血液直衝大腦,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憤怒。
馬遷安回頭去看躺在簡易擔架上的楊靖宇,希望將軍阻止這種做法,他失望了,將軍連凍帶傷,早已支持不住,已然昏迷。
馬遷安不顧一切的衝到曹亞範的眼前,憤怒的質問:“為什麽?為什麽這樣?他們是我們的戰友,我們的兄弟,你怎麽忍心丟棄他們?”馬遷安不能平抑自己的激動,哆嗦著伸出手指指著默默構築陣地的十幾個傷員。
傷員們被這激烈的質問驚住了,都扭轉頭看著他們。
曹亞範知道麵前的這個人是誰,對於馬遷安能夠救援陷入絕境的楊靖宇,他是心存感激的,麵對馬遷安如此的詰難,曹亞範沒有發火,隻是說道:“小馬,搗什麽亂?沒時間解釋,以後你就會習慣的。”
“俺不習慣!俺不會丟下傷員讓他們送死!”馬遷安繼續大叫。
“不習慣也要習慣,參加了抗聯,就要執行命令,退下!”曹亞範神情焦急,急於擺脫這個麻煩的年輕人,漸漸提高了聲調。
“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能這樣?你這是幹啥玩意兒?”馬遷安不依不饒,決心幹預。
“你懂什麽?再幹擾指揮,我槍斃你!”曹亞範也怒了,對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他忍不住發火。
馬遷安頑強的對視著曹亞範,倔強的伸著脖子,繼續喊:“你斃吧!你就是槍斃了俺,俺也不讓你這樣做!”
曹亞範無可奈何,他不可能真的槍斃馬遷安。他揚起手,就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一個大耳光,打醒這個不知凶險的青年,可是,當他看到馬遷安憤怒的不屈不饒的眼神時,心頭一軟,這手掌再也揮不下去。曹亞範顫抖著伸出手,指著一個側躺在雪地中,正艱難的給機槍彈匣壓子彈的戰士說道:“小馬,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理解……”曹亞範喃喃的說著,沒有發覺自己已經毫無意義的重複了好多遍,“那個,就是我的親兄弟,我知道,今天一別,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的娘不知會有多傷心。”
這一刻,曹亞範想到了白發蒼蒼的母親那期盼的眼神,心中劇痛,雙眼一閉,兩行熱淚潸然而下,“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做!你不知道不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是我們全隊都被咬住撕碎,我們都死了,誰來繼續打RB?幹革命就要有犧牲,想要成功,就要付出代價。這點,他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想請你也知道,好了,快走吧。”
馬遷安呆住了,戰爭不允許溫情脈脈,縱有千般柔情,縱有萬般無奈,殘酷的現實不允許你感情用事。
曹將軍的兄弟也在即將戰死之列,曹將軍用他的眼淚,用他的對親弟弟那飽含深情的一瞥,無可辯駁的證明了,他不是冷血無情,他不是有意拋棄生死與共的戰友和兄弟,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這令人詛咒一萬遍的戰爭,都是那些無恥貪婪殘暴的RB鬼子造成的,曹將軍沒有錯。
曹亞範看到馬遷安還在呆立,忍不住拽了他一把,“走吧,不走就來不及了。”
“不!”馬遷安頑固的挺立起自己的身體,他平視著將軍,“俺現在不怪你了,你走吧,俺雖然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不能挽救他們的生命。”馬遷安頓了一下,艱難的喘了一口氣,“但是,俺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曹亞範默然,定定地注視著這個勇敢的年輕人,這個年強人其實已經不能簡單的用勇敢一詞來形容,他就像一棵百年青鬆一樣傲然挺立在狂風暴雪中,以其熊睨一切的氣概來迎接死神。
曹亞範忽然明白了馬遷安的決心。
除了傷員被這場爭論所吸引,旁邊還有一支30多人的小部隊關注著這裏。從看到馬遷安憤怒的指責開始,到他決定與傷員們共存亡結束,這支小部隊裏麵的議論就不斷。
“這小子挺尿性啊!”
“可不咋地!多暫沒看到有人罵曹軍頭啦,過癮!”
“嗯哪,那可不!”
“扯啥犢子啊,讓你撤你就撤唄,好死不如賴活著呢。”
“掌櫃的,俺看這小子這脾氣比你都倔,他要是不死,你倆叫叫號唄?”
“滾一邊拉子去,找煽呢吧你!”
這隻小部隊領頭的是一個滿臉橫肉,長相及其凶惡的壯漢,兩撇掃帚般的大眉毛橫貼在狂擴的額頭下,銅鈴般的大眼一瞬不瞬的盯著馬遷安。
曹亞範正了正帽子,舉起右手對著所有的傷員莊重的敬了一個軍禮,待大家還禮畢,又轉過身體,向著馬遷安莊重一禮,帶著一絲惋惜說道:“小馬同誌,我會記得你的,保重!”
馬遷安忽然笑了,“曹軍長,瞧您說的,好像俺們都完了似的,您老放寬心,俺懂怎麽打,三個小時,俺能堅持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我怕你們一個小時也挺不住啊!曹亞範轉回頭,大步追趕部隊,轉頭瞬間,他淚水不可抑製的奪眶而出。
與敵人的接火已經開始。馬遷安瞄都不瞄,一槍撂倒百米開外的一個鬼子軍官,然後突然回頭,盯著那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哎,同誌,你都看俺半天了,咋的了?要走就快點走,不走就留下!看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