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仲夏之夜
太勞累了,也太興奮了,栗雲龍和趙政委,歐陽風,段大鵬等軍官們開會開到很久,才分散睡去了。栗雲龍能聽到外麵警衛員王猛和負責這一帶治安維護的麻臉雷在悄悄地議論著什麽,卻不願意聽,酣然入夢。睡夢之中,恍然有人過來,給他披上了衣服,將他從桌子前隨意趴窩的小學生午休狀態給牽扯到簡易的行軍床上,然後給他脫掉了坦克兵特有的短靴子,還端來溫水給他洗腳。
很舒服啊,栗雲龍美得幾乎喊出來,可是,眼皮太沉重了,他隻是淡淡地說:“王猛,你小子行啊,伺候人也伺候得這麽地道,虧得你是個大老爺兒們,要是你是女人,也不知道多少男人打破腦袋爭搶著給你送玫瑰花呢。”
他根本沒有睜眼,為了籌備這次戰役,作為最高指揮官的他煞費苦心,其實三四天來,他幾乎沒有合眼睡覺,指揮員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不是別人所能輕易預見的。他要隨時隨地把握整個戰局情況,尤其是戰前的籌劃,更要宏觀綜合,具體而微。馬虎不得。坦克團的優勢怎樣才能發揮出來,發揮到什麽程度是個極限,聯軍和自己步兵之間巨大的武器裝備上的差異怎樣來平衡。老百姓出身的步兵會不會在戰場意外時崩潰,很多極端的事情,他都要考慮到和做出預備措施。
這時候,他想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1947年春天在山東孟良崮上陳毅元帥(1955年才授予)的那句話:“我再也不讓自己的子孫們打仗了!”在整個戰役期間,素以喝水也能長肉之稱的陳司令,竟然成功減肥十數斤,可見精神之緊張,體力和智力消耗之大。而且,陳司令還很有福氣,碰上個智勇雙全的副手,根本不需要操那麽多心。
天大熱,栗雲龍感覺不到,簡易的行軍床是繳獲聯軍的破柵欄木板拚裝的,下麵支了些磚頭瓦片,木頭疙瘩。硬得象一張鐵板,那天,他剛睡下不久,就能感到自己的體熱已經把床捂熱了,汗水濕潤了床板。
暗夜寂寞,北京城裏那口聞名於世的大鍾還幸存到現在,沒有被八國聯軍中的好事者破壞掉,二更,三更,四更,逢更而作的鍾鳴之聲悠遠空曠,撼人魂魄,縹緲之中,渾然身處佛國雲霧遮掩,鬆林悉悉的清高之山,不知不覺間就心靜亦心涼。
反正一句話,栗雲龍這頓覺睡得,那是十分享受。
半夜時分,他感到了口渴,於是喊了聲:“王猛,給咱弄得水。”
不多時,水到了,他也不睜眼,接著就喝,古咚古咚豪爽地一氣幹光,順手一搖:“接著!”
恍然之中,他感覺到接著水碗的手有些奇特,有些冰涼,有些滑膩,還有些香甜,他根本沒有去想更多,就繼續睡去,因為,他在夢中見到自己的家人。
熟悉的樓房,熟悉的樓梯,一層層拾級而上,他家在那個城市的十五樓住著,他每回家卻從來不肯坐電梯,他說,那是娘兒們才坐的,是些沒骨頭的奶油小生們才坐的,他一個堂堂的中校軍官,坦克團的團長,當然不能坐,他要走,要跑,其實,他是在找機會,妻是那樣美麗,那樣溫柔,又是那樣地饑渴,兩人天隔一方,牛郎織女,思念總比怨恨長,雖然說結婚十年了,卻怎麽也體會不到所謂的七年之癢,一旦閑暇起來,都是熱烈地回味著對方。所以,長長的,高高的樓梯就成了他們最浪漫的愛之旅途,隻要上了一樓,他就一反常態,將一個中校軍官的所有威嚴端正都拋棄得幹幹淨淨,她也不再是一個淑女和莊嚴聖潔的母親,不再是舉止優雅的白領,兩人瘋狂地擁抱,親吻,淋漓盡致地抒發著內心世界的情感。樓梯口本來是作為大樓事故疏散備用的,其實成了他們備用的愛之公園。栗雲龍喘息著跪下來,向妻“苦苦”哀求,妻就大大方方地“施舍”給他一親芳澤之機,他的腿以膝蓋為軸心旋轉運動,然後背對著她,給她一個寬闊的空間,她嘻嘻一笑,縱身撲上去,柔軟的雙臂攬住他耿直的脖子,觸摸著他堅實的胸膛或者硬紮紮的青須隱約的下巴。“駕!”一聲輕喝,栗雲龍把握她的玉足,往上麵顛上幾顛,擰身而起,於是,兩人就向著樓上衝去。
“你是坦克團長,我是坦克團的董事長!”妻總是這樣惡狠狠地,居高臨下地說。
她有這樣的資格,她的家庭背景遠不是栗雲龍這樣的農家子弟所能高攀的,何況,她真的就是董事長,名牌大學畢業以後,在國營大企業裏實習了一年,工作了三年,她就將人家老板炒了,自己開公司,老紅軍的爺爺的資曆和人脈,父親以及母親家族的龐大勢力都成為她的有利條件,所以,她的事業格外順利,公司順利地發展和上市,她的資產已經達到了天文數字。
怪不得熟悉的人們都說,栗雲龍這小子是交了狗屎運了。
不過,也許是應了那句情場得意,官場失意的那句古話,在官場上,栗雲龍確實是不夠幸運的,關鍵的毛病不在他的能力不足,相反,他的能力倒是十分高強一直為大家所認可的,坦克團的訓練科目年年檢測成績名列前茅,三次實戰演練也是綜合第一,問題在於,他這人過於耿直,那兩片嘴得理不饒人,眼睛珠子也不分三六九等隨便開唰,正所謂恃才傲物,好幾次當著許多人的麵直接反駁上司如王師長,李副司令,集團軍何軍長的指示,弄得大家心情都很不好,所謂洞明世事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在社會關係學上,他栗雲龍交的卷子一塌糊塗,要不是他妻家的背景,別說他升官晉級,就是能勉強保住中校團長的職位都成問題。與他資曆相當,能力相近的人成為上校,師長級別的大有人在。不過,這也許正是他的妻家喜愛他的原因,當年還是妻家的爺爺到部隊視察偶爾發現了這棵好苗子,千辛萬苦嫁接到了自己的家裏,誠實率真,是爺爺最大的考語。
“來呀,背我!”妻在三樓的樓梯上才將冷漠的臉綻開了笑容說。
“好!謝謝老婆大人!”他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想先抱一抱,親近她的芳澤,不料,忽通一聲,身體騰空,跳了下來。
不過,他終於抱住了他一生中都要為之堅守的軟體動物--------他最親愛的妻。
他還在夢中,盡管很多人都知道他有夢遊的習慣,栗雲龍本身也想了很多辦法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可是,今天,他還是照例了。
“老婆,給我親親,再親親!”栗雲龍搜索著老婆大人溫暖濕潤的臉龐和嘴唇,觸摸著她豐滿的落差所在,感受著她奇異的世界。不過,他忽然發現,老婆大人的身體清減了很多,不僅僅臀部不那麽肥沃和彈性,就是傲人的丘陵地帶也成為平坦的田野,這讓他大吃一驚,因為他經常引以為榮,非常無恥地說,這一生中他最大的驕傲有兩個,一個是生理學上整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兒子,一個是地理學上將妻的平原培育成風光無限的山地。現在怎麽突然就沒成績了?於是,他睜開眼睛仔細觀察。
他真的睜開眼睛了,而不是夢中,不過,以他軍人的速度還是震撼了足足一分鍾才驚恐地,好象恍然手中把握著一條小蛇的小女生,大叫一聲,狼狽不堪地鬆開雙臂,拚著性命向後麵翻滾,同時,手裏已經從枕頭底下抓住了自衛手槍。
“你是誰?”他的聲音有些抖。
在他的麵前,在他的簡易行軍床的前麵一米處,借著飄忽閃爍的蠟燭燈光,借著外麵幽暗清涼的月光,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非常漂亮,被如水月光遮掩了,顯得格外神秘和魅力的女人,身材嬌媚玲瓏,芬芳淡淡綻放。一襲清代斜襟月白碎花上衣,包裹出了柔美的身軀,兩腿湖藍直褲婷婷而立,一蓬煙霧般的劉海遮眼迷離,兩條水油油大辮子隨意肩頭。
確實是個女人!而且,當然不是妻,兩人再有情趣,也沒有這樣的打扮經曆。
栗雲龍的手槍保險已經打開,隻要她敢有輕舉妄動,他就擊發。反正在這個異界的戰地,他不相信有天上掉下來林妹妹的福氣。甚至有很多很詭異的念頭在他心中閃過:八國聯軍的特工殺手?玄幻群落裏的幽靈?滿清帝國遺留下來的川島芳子一類的糖衣炮彈?還是什麽胡同裏的狂蜂狼蝶?反正,都絕不是好東西。
“請你向後退三步!否則,我就開槍了!”栗雲龍大聲吼道。
“你!”那個俏麗的女子也很震驚地抬頭看了看栗雲龍,立刻就雙手捧麵低聲哭泣起來。她的聲音確實很優美,很曲折很清晰,象潺潺的山間溪流,一路泉水叮咚跳躍著音符,是一個無言的蠱惑。在她哭的時候,雙肩微微波抽動,足足一米七的身材更加顯露出過人的優勢,即便是警惕萬分的栗雲龍都被震懾得心中一酥。
“王猛!王猛!你小子死了?”要是一個敵人,哪怕是鬼魂的話,栗雲龍也有辦法來對付,可是,偏偏這裏呆的是一個黃花大姑娘!
“團長?您有什麽事情?”王猛很久才從外麵進來。
部隊沒有進駐尋常百姓家,也沒有進駐空蕩蕩的達官權貴們的豪宅,更沒有在聯軍鬼子兵們巧取豪奪整地麵目全非的地方順理成章地停留,而是全部露宿在街頭。幸好他們有繳獲聯軍的帳篷什麽的,鬼子們自己沒用,倒辛苦了中國新軍的官兵了。栗雲龍的指揮部臨時所在地就是天安門廣場口外的長安街,這裏,是他最崇敬憧憬的地方,那是他心中的聖地。能在這裏駐紮宿舍,簡直是夢裏修來的福氣。警衛班長王猛就住在附近。在兩米開外的地方。
“你小子搗什麽鬼?”栗雲龍劈頭蓋腦就是一頓臭罵:“你是警衛員嗎?是警衛班長嗎?你的責任心呢?你的警惕性呢?指揮部出了這麽大事情,你居然誰得跟死豬一樣?你這個王八羔子!看老子不立刻撤掉你的職務,開除你的軍籍!”
那個女子不哭了,抬起臉來惶恐地看著栗雲龍,也使後者能清楚地看到她,鵝長的臉蛋,瓷器一般光華的皮膚,俊秀的五官,恍然天上神仙。
王猛不安地陪笑,標準的敬禮:“團長,什麽事情呀?”
“她是誰?”
“她?”
“她是誰?”栗雲龍幾乎氣瘋了。
“她呀?哈哈哈,團長,您可千萬別生氣,她是自己人!喂,秀芳,你說話呀!咳,你平時說話挺利落的,今天怎麽這樣?哦,團長,是這麽回事兒,她叫秀芳,是麻臉雷,哦,不。是雷連長的妹妹。不是親妹妹。是表妹,也是人家義和團裏邊紅燈照的姐妹,人家說我們男兵不會伺候人,是專門來為您團長大人服務的。所以,我本來,可是。。。。。。”
“滾!”想到了剛才他醜態百出地把人家當成了自己的老婆大人那種情景,栗雲龍羞愧地幾乎要鑽進床底下。
王猛擠眼兒一笑,迅速地跑開了。
“對不起。秀芳女士,我誤會了,我剛才睡得死死的,糊塗了,請您原諒啊。”栗雲龍那麽堅硬的脖子幾乎都歪倒下來了。
“沒事兒,團長,我是姐妹們派來幫助您的,哦,剛才,這裏的蚊子實在太多了。”秀芬的嗓音相當好,不過,也很緊張。
栗雲龍長出了一口氣:“謝謝您的照顧,您還是先回去吧,我不需要的。”
“哦,那我走了哦!”
看著她苗條的身材,月白碎花朦朧美麗的脊背,身後兩條長長的烏黑油亮的大辮子,栗雲龍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